一只蝉,一个李商隐
在唐朝众多文人墨客中,李商隐也算排的上号的,名气虽不及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等,但也与杜牧并称“小李杜”。唐朝,是一个以诗文论天下的时代,能提笔写诗的人才数不胜数,能在人群之中脱颖而出排上名次的必定是才华横溢。
李商隐的才华,也颇得大咖诗人的赞赏。白居易就很欣赏他的诗文,并声称:“我死后,得为尔儿足矣。”(我死后,能成为你的儿子那便足以)
但不幸的是,李商隐虽才华横溢,却一生都未曾得到过重用。无论李商隐怎样的努力,命运总是跟他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心向仕途,仕途却从不曾眷顾。一生际遇,又何止“坎坷”二字能说尽。
李商隐在一首诗里写尽了自己人生遭遇与悲苦,同时又表达了自己不愿同流合污的高洁品质。这首诗便是朱彝尊予以高度评价,赞誉为“咏物最上乘”的《蝉》。
诗歌表面写蝉,实则是写自己。
一只蝉,一个李商隐。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这句诗的大意是:蝉在树的高处,餐风饮露,很难吃饱。空腹悲鸣,却也只是白白地鸣叫。处境艰难,却没有谁理睬,不被同情,心中难免会有一些怨恨。
难道真的是蝉“难饱”吗?
当然不是。
托物言志,借物抒情是古代诗人惯用的表达技巧。这里写蝉“难饱”,实则是李商隐写自己生活的困苦。这样的困苦几乎贯穿了他的一生。
李商隐十岁丧父,从此开始了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生活。作为家中长子,不得不肩负起家庭的责任,给别人抄过书,也做过一点米粮的小生意,勉强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
即便生活艰苦,但李商隐从未放弃过学习,他少有才华,写得一手好字,也作得好文章。自古学而优则仕,读书学习就是为了考取功名,而这几乎也是贫穷落魄子弟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
长大后的李商隐,照例走上考取功名的道路。然而,唐朝的科举考试,在武则天时期得以完备,那时候是平民子弟凭借真才实学,走上仕途平步青云改变命运的黄金时期。武则天之后,科举考试的中举范围逐渐倾向于上流社会。到了李商隐所处的晚唐时期,这样的科考之风更加严重,一个人不仅要有才,还要有背景有靠山,才有可能顺利走上仕途。
而无权无势的李商隐,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参加科举考试,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来凭借令狐楚父子的影响力,虽然中了进士,但也是一波三折。而后不久又卷入“牛李党争”的政治漩涡,处处被排挤,岳父王茂元也从未曾在经济和政治方面给予过帮助。
仕途的不顺,意味着生活的困顿与窘迫。没有收入,自然也就食不果腹。所以蝉的悲鸣,更像是李商隐的悲诉。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这句诗的大意是:蝉鸣叫到五更天,凄苦动人,仿佛就要声断力竭,而那些树木仍旧碧绿着,无动于衷,真是无情啊。
是树无情,还是人无情?
这句诗里充满了李商隐激愤的责怪之情,看似责怪树的无情,实则是责怪人的无情。
在李商隐追求仕途的过程中,出现过一个贵人,此人就是官居高位的令狐楚。
令狐楚十分欣赏李商隐的才华,“从为巡官,岁给资装,令岁计上都”,不仅教他怎么写骈俪文章,还让李商隐入自己幕府做巡官,给他吃给他穿,并且也让儿子令狐绹与他做朋友。令狐楚在李商隐的生命中,不仅仅是恩师,还是仕途贵人。
李商隐在历经多次考试失败后,于开成二年,因为好朋友令狐绹的“延誉”,也就是替他说了好话,终于得中进士。然而好久不长,李商隐结识了王茂元,并娶了王茂元的女儿,无端被卷入政治党争之中,处境尴尬。王茂元属于“李党”阵营成员,令狐楚父子属于“牛党”阵营成员,两党势不两立。
于是,李商隐被认为是“叛徒”,辜负师恩。不被令狐楚与令狐绹理解,也不被所有人理解。从此,李商隐与令狐一家的关系逐渐恶化。以致于后来,李商隐落魄无助,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多次写信请求帮助,但都遭到令狐绹的无情拒绝。
“一树碧无情”,是令狐绹的无情。
其实,在这复杂的党争之中,李商隐并未表态从属或者支持哪一方,始终保持着中立的态度。或许正是因为他的中立,从而加重了他处境的艰难。夹缝中生存,从来都是不易的。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这句诗的大意是:我官职低微,如树木断枝四处漂泊。而家乡田园早已经是一片荒芜。从前面两句写蝉,直接过渡到写自己的人生遭遇。
李商隐一生,不是做着县尉这样的小官,就是辗转四处给人做幕僚,地位低微,所得的收入也很少。难遇伯乐,壮志难酬的同时,生活艰苦。
从这句诗不难看出,他面对仕途的坎坷,也曾想学陶渊明归隐田园。只是难以下定决心,“故园芜已平”相当于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
也许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李商隐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只可惜等到最后,也没等来。对官场彻底绝望的他辞去了盐铁推官的职位后,回到故乡闲居,直至病故。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这句诗的大意是:劳烦您的警醒,我也和你一样家庭清寒。
李商隐在这里感谢高树蝉鸣对自己的警醒。
这蝉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高”。
蝉身居高树,餐风饮露,也不愿以“低”来换取温饱。李商隐其实是拿蝉与自己对应,蝉“高”,我也“高”,虽然生活清贫,穷困潦倒,但是内心清高,不与俗同。
沈德潜说:“咏蝉者每咏其声,此独尊其品格。”李商隐写出了蝉的品格,也写出了自己的品格。
李商隐的一生,是艰苦备尝的一生,也是坚守高志的一生,更是“庄生晓梦迷蝴蝶”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