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台》:一群如蚁般卑微的小人物的生命诉说
请恕我孤陋寡闻,前段时间由朋友推荐《主角》这本书,才知道了作家陈彦,茅盾文学奖获奖者,出版了多部长篇小说。读完《主角》后,欲罢不能,又一鼓作气读了他的《西京故事》,《装台》……
《装台》这本书读了几章后,主人公刁顺子的逆来顺受,窝囊软弱简直让我心里堵得慌,我索性合上了书本,去寻其他的事做来排遣这种压抑感!
后来,促使我再读这本书的是一位水电工。家里的下水道堵了,我随便在门口墙上扒了个小广告,打了疏通下水道师傅的电话,不到十分钟人就来了。师傅站在门口,脚却不迈进来,张望了几下,有些惶恐的样子,问有没有鞋套,说怕把地弄脏了。
干活的时候,我们作了简单的交谈,基本上是我问二三句,他答一句。我大概弄清了他的基本情况,租住在城郊,两个孩子就近上小学,老婆身体不好,在家做做家务,接送两个孩子上学。家里主要经济来源靠他在外揽活……
下水道疏通后,我给他泡了杯茶,他怎么也不喝,让他坐会儿,还是一副惶恐的样子,他说急着赶下一家的活。在任何-个雇主家,我想,他是找不到他能坐下来的理由的。给他工钱时,他哈着腰,双手接过钱,不住地说谢谢,于是,我便想到了《装台》中的刁顺子,觉得他俩之间有或多或少的相似之处,促使我再次捧起了这本书,渐渐地,书中这群小人物的彼此温暖,成全及骨子里对生命的那股坚韧的力量,深深地打动了我!
不因自己生命渺小,而放弃对其他生命的温暖、托举与责任,尤其是放弃自身生命演进的真诚、韧性与耐力。他们永远不可能上台,但他们在台下的行进姿态,在我看来,是有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庄严感的。
顺子干的行当,是应运而生的新兴行业,戏称“七十三行当“,给剧团搭建舞台,过去的舞台布景简陋,粗糙,随着时代的发展,观众的品味越来越高,不知怎的,舞台上原来纸糊篾扎的道具经不住观众挑剔的推敲,都换成了真的东西,比如真刀真枪,真正砖垒的城墙,甚至飞机大炮等,这样的舞台才让人觉得真实,有震撼力。于是,顺子带着几十号人就在这一行当干得风生水起,成了西京城独占鳌头的老大。
顺子是老板,却又不像老板。成天佝偻着腰,腰板从未挺直过,逢人便点头哈腰,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连他的亲生女儿刁菊花都嫌弃他窝囊,嫌他丢人现眼,但顺子在几十号兄弟的心中,却是有情有义的,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不黑”,什么重活自己带头抢着干,分钱也公正。
顺子底下的几十号人都是从农村来的。家里都非常困难,他们是全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希望,是唯一的经济来源。这些人跟着顺子十几年了,中间也有人走了又回来的,最终形成了这个牢不可破,凝聚力超强的装台队伍。
每次都是顺子出面接活谈价,有时底下的人难免抱怨,嫌演出剧团给的装台时间紧,活又重,钱又少,都骂骂咧咧的,做事懒懒散散,每当此时,顺子总是一言不发,默默地扛着最大,重达一二百斤的灯箱爬上脚手架,其他还在牢骚满腹的人立刻闭了嘴,纷纷起身各就各位,一架装台的机器便迅速高效的运转起来,顺子的队伍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和默契,彼此之间递个眼色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工具……
顺子不但干活以身作则,起到了真正的领头羊的作用,而且特别体恤底下的兄弟,为兄弟肝脑涂地而不惧。
给寺庙搭建舞台时,墩子在庙里的大殿打地铺,夜里墩子的荷尔蒙爆棚,身体的污秽之物弄脏了菩萨的花座,被在暗夜中炼就了鹰眼的小和尚逮个正着,这是对菩萨的大不敬和亵渎,寺庙的大和尚雷霆震怒,墩子吓得翻墙逃走了,剧团主任叫来顺子,连扇了顺子几个耳光,顺子扑通-声跪在大和尚面前不住作揖求饶,一面暗地里叫人给敦子发信息让他赶紧回老家躲一躲。顺子替墩子顶着香炉在菩萨面前跪了一夜,两条腿的膝盖跪得血肉模糊……
猴子在装台过程中手指被截,顺子拖着痔疮已非常严重的身体去给他争取医药费。还有大吊突发心肌梗塞死亡,顺子又跑前跑后,磨破嘴皮,赔尽笑脸,甚至不惜给剧务主任下跪,为他的家人争取更多的抚恤费。
这样的顺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怜,但你能说他卑贱吗?软弱吗?为了兄弟宁愿自己背亏,在人前活得如蚂蚁般的卑贱,任人饯踏,毫无尊严,这样的老大,弟兄们是会感到三冬暖的。俗话说“大家同心,其利断金”,正是顺子的有担当和责任心构成了这支装台队伍的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着这支团队在这个行当里几十年屹立不倒,坐上西京城装台的头把交椅。
这本书讲的都是生活在底层小人物的人生百态,但那些絮絮叨叨的一件件的小事,一个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却传递着一种朴素的温暖,让我们对弱小的生命怀着一种敬仰。
朱老师就又不想做这种锦上添花的事了,他甚至觉得,把房产赠给一个老板,是一种很可耻的行为。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够吃够花就行了,钱多了,顺子还能继续他那以诚实劳动安身立命的正道人生吗?直到生命弥留之际,朱老师其实还没拿定主意,到底给谁合适。
多年来,顺子一直照顾着自己的小学时的老师朱老师,每年春节必去给朱老师拜年,几十年来从未间断。朱老师桃李遍及天下,有部级干部,有大学教授等……可唯独顺子,一个靠蹬三轮的,装台谋生的学生,真正做到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朱老师无儿无女,临终时欲把西京城价值四五十万的房产赠予顺子,但老师希望顺子踏实本份的靠双手劳动吃饭,怕顺子接受了赠予而变得好逸恶劳,最终朱老师在顺子的支持下,把房产赠给了学校。这位一生正直,一直给予了顺子安身立命人生准则的老师,终于给自己的人生也划上了完美的句号!
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在森林里遇见连王子都不跟了,而专爱他们这些人的美丽公主,抑或是撞上天天偷着送米送面、洗衣做饭,夜半飘然而至,月下勾颈拥眠的狐仙。
顺子的爱情和他爱看的戏一样,带有戏剧性的悲剧色彩。
第一个老婆田苗,和顺子有个女儿刁菊花,在女儿小的时候田苗就跟人跑了,顺子又当爹又当妈把菊花拉扯大。在菊花六岁时第二任老婆赵兰香进了家门,还带了个女儿韩梅。后来赵兰香得癌症死了,顺子把韩梅当亲生女儿,把她送进了大学殿堂。
第三任老婆蔡素芬,因种种原因流落西京城,一直想找个靠山,暗地里观察了顺子许久,觉得顺子人好,心地善良,跟着他过日子踏实。于是设计成功地让顺子做了她的俘虏。他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没有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有的只是两个同样孤单可怜人的相偎取暖,把未来日子过好的美好期望。
但最终,顺子指望的这点温暖和期望被变态的女儿刁菊花彻底粉碎了。刁菊花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先是逼走了韩梅,后又逼走了蔡素芬。这栋破旧的楼房里,曾经也有过勃勃的生机,有过脉脉的温情,有过天伦之乐,而如今,只剩下了刁顺子独自一人在新年的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他的生活就像他装的舞台上的折子戏,以锣鼓喧天的热闹氛围开了头,却以慢腔苦板的悲剧谢了幕!
而比戏剧更戏剧的是第四个女人周桂荣,在她老公大吊死后,她像口香糖一样,彻底的粘在了顺子身上,揭不下来,顺子心一软,看她娘俩可怜,只能无可奈何的,听天由命的又开始了他崭新的生活!
刁顺子身上所拥有的典型性格,实则是中国底层民众身上千百年来从未磨灭的善良与朴实。这种善良与朴实是他们在现实生活中逆来顺受,从不反抗也从不逃避的一种近似悲剧的善良和担当及直面人生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