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飞的鸟儿
人这一辈子,身体和心,总有一个永远在路上。往往是身如磊石,终生被镶嵌在你所该在的位置上,而心,常常脱缰而去,如野马般在自由的世界里任意驰骋。偶有身体终于挣脱束缚的时候,贱贱的心却又回到那个身体腾出的位置里,哀哀不快。而身心合一的安逸,终其一生,总是很难求得。。
一、逃离
一直想着要浪迹天涯的老朋友刘君,终日被责任所驱使,总是等不到实现自己梦想的契机,觉得生活对他来说,简直烦之又烦。
终于被他逮住一个机会,有十几天的空闲,便高高兴兴的跑到西安来找我,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放浪,他想混迹于人所不识的旷野里随意晨昏,或者烂醉于某个古镇的小酒馆中以任风起云落,也可以找一处古庙,面对佛像恭身献意,燃一柱心香,或与大师盘足而对,沏一杯清波,融身心于静谧之间,清敞若生之烦忧。
刘君的设想,叫我想一想都觉得分外浪漫。也是我常常脱缰而去的野心所企盼者。恰巧长久来在家里积淤了好些不愉快,难脱之身,不舍之心,正不知如何自处,自然一拍即合,遂决定马上就走。
二、再等等
网络上有很多活得非常精明的大侠们,用自己睿智的思想,对人们的生活指手画脚。其中有一条说,“人生走入后半场,一定要尽量缩小朋友圈,减少无益的社交。”对于这一观点,不明就里的我曾经也深以为然。
一个人在前半生那漫长的征途中,一定有无数的朋友,绝大多数都如过眼云烟般随来即散。你所拥有的人生经历、以及你个人的人品,早已替你刷掉了所有格格不入的所谓“朋友”,一路走来,经历了几十年的晨风暮雨,沉淀在身边的那一小撮,不知道他们把我是不是已经置入“缩小”之列,总之我颠来倒去的选择,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唯一,每一个人都如我的兄弟姐妹般值得珍惜。
对朋友的珍惜,不光是挂在嘴边那么轻松,也不仅仅是放在心里那么圣洁,有时候也必须庸俗的表示表示。
当我与刘君准备出行的时候,我告诉他:“还得再等等,”
阻止我们出行脚步的是两个朋友的家事,一个出嫁女儿,一个迎娶儿妇。那一天,共同的朋友相约一起,一块儿吃了这家的席,再一块儿去喝哪家的酒,大家都非常珍惜这些机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托人捎去区区礼金以致意也不是不行,但我觉得,能亲眼见证、参与和经历老朋友人生的重要时刻,本来就是一件十分荣幸和自豪的事情。
在那样的场合,多我一个人,显示不出来热烈,少我一个人,谁也不会觉得寥落。不去参与,难以达到“凑朋友之趣,尽朋友之心”的预期目的以外,也有违于接到邀请时信誓旦旦的承诺。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总是选择尽可能的出席。
刘君深懂我心,所以躺在宾馆里,静静的等了两天。
三、你必须回去
刘君逮住了十几天的空闲,希望我能陪他一起,因为他忘不掉我们几十次的出行经历,那时候一起同行同止,同吃同宿,同醉同游,那完全是一种身心合一的逍遥,可惜的是,那些欢乐,都只能做为遥遥岁月的追忆。现在的我,能陪他放浪的时间仅仅只有周末,除去因为上述原因消耗掉的时间,仅只剩下两天。但我们还是选择出发,
到哪里去呢?
“走近一点儿吧,你没有时间。”刘君说。
我默默了半晌,征询他:“上楼观台去吧?那是天下道家洞天福地之首。”
他十分爽快的回答:“哪儿都行,只想寻一个无人识的地方痛饮或者痛哭。”
经历沧桑的无奈,感同身受。
中年以后的日子,每一个人都在砥砺前行,将老的焦虑,心灵的孤寂,还有身边的诸多不如意,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老天爷也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欺负人,刚才还是蓝蓝的天上白云飘荡,待我们驱车将到楼观台下的时候,太阳不见了,蓝天白云也不见了,代之而起的乌云突然撒下大雨如泼。
怎么办呢?
我们孤零零的停在楼观台前的停车场上,等着,等着云消雾散,雨去云霁的时候,我们等了许久,那雨,那云,却如盘在我们心头的阴郁,总也不见要消散的样子。
刘君有些焦躁,突然发声到:“走走走,不等了,找个地方喝酒去。”
我们驱车最近的周至县城,在最好的枫林晚酒店订了房子,然后找了一家装修古朴,环境非常幽静的酒肆,坐下来要酒要菜,就我们两个人,整整一个下午都在那里,说的话,要比喝的酒多得多。
但我们还都异常清醒。
后来回到房子,又开始烧水沏茶,茶叶是刘君带来的太平猴魁,就用随身自带的茶杯泡着喝,虽然对此名茶有亵渎之嫌,谁也顾忌不了,依然滔滔不绝的相互的相互倾诉,有时候也泪水涟涟。
但刘君总忘不了叮嘱我,一遍又一遍:
“明天你必须回去!”
四、又回来了
刘君叮嘱我“明天一定要回家”的原因,不是他厌倦了这样的漂泊,也不是我们俩有什么不愉快而翻脸了,正好相反,我们俩对陌生环境下可以痛饮、又可以直抒胸臆,还没有任何顾忌的酣畅淋漓,都喜欢的不得了,其原因是缘于我下午吃饭时接到的一个电话。
我一位朋友的父亲突然离世了。
这电话让我想起不久前我久病在床的父亲,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离世,那一刻,作为他老人家的长子,我突然觉得我是那样近距离的接触到了死亡。亲人们在为事情而忙碌,我也忙出忙进的无暇顾及旁人,然而,惶恐和不安,以及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使我的心犹如风中摇曳的秋叶,无依而无靠,哪一种孤独,非得亲历而不知其凛然。好的是每到无意中抬眼一瞥,门口总是坐着一帮朋友,便顿觉心有所依而不再慌乱。偶有闲暇,挤进去坐在他们中间,他们都默默的递烟递茶,那一刻的感动,也是非得亲历而不知其可贵。
而今朋友的父亲不在了,我却逍遥在外,无论如何,我都是不能这么做的,我的感情首先不允许我这样做。
“你明天必须回去。”刘君这样告诉我。
我想说“感谢你的理解!”但我没有说。给朋友的老人送葬,与陪朋友游玩,孰轻孰重,刘君是分得清人,同时,他也是最懂我心的人。
朋友贵在相知,有这样的朋友,我又怎能不相恋相依?
所以,次日早,我们又从周至县城回到了蓝田。
刘君陪我同行。
五、我陪你一起去
回到蓝田,我把刘君丢在宾馆里(他死活不愿意住进我家),我一个人去了朋友家。
那些多日不见的朋友,一见面本来是要相互打趣的,但在哪一种应该悲戚的场合,谁也没有表现出不合时宜的亲热,连素日嗜酒如命的人,也在那样的宴席上滴酒不沾。
饭后,大家不约而同的坐在一起,漫看来来去去的宾客出出进进,谁也没有说要走的话,都自觉的坐在哪儿,等待着或许有新事情的差遣,或者也就是专为了默默的陪伴,就像他们当初陪我一样。
在这个过程中,刘君依然独自躺在宾馆里,静静的等待。然而等来的,是我一周又一周不得脱身的新一轮忙碌。
“明天一大早,我要回西安一趟。”有一天午饭以后,他这样对我说。
“有事?”因为我知道他还有好几天的空闲时间,这样的匆匆告别,自然有必须出面的事情。
“嗯。”
“那我送你去。”
于是,我们又回到了西安。陪着刘君,不再是为了觅闲,是他身上所肩负的责任,需要他必须、立即放弃觅闲放浪的旅程,重新又回归旧有的轨道上去。
我也同样,总如风筝一般,飞到哪里,背上一根看不见、摸不着,而又实实在在存在的细线,时不时的就会抻起来,以提醒你,该回家了。
结尾
中年以后的男人,不论是身还是心,都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岁月照着你的样子打磨出来的,也就是说,那是天注定的。除了这个位置以外,别处不会容你,你也不会容于别处。
看那些单飞的雀儿,虽然自由自在,但那一个会独存于世,又有那一只会离开巢穴太远?以上所言,是为心曲,惟懂者方能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