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王静安先生其人其书其境界
初见《人间词话》,应该是百度搜索“王国维”词条, 自动联想出来的“人生三大境界”详细介绍。而彻读原著,在我看来《人间词话》除了本身在古典文学批评中里程碑式的作品地位之外,更引人深思的是王静安先生其人与其书潜藏的境界。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王先生在《人间词话》中开篇将境界一说立为词作名句产生的基础。而名声在外的“三大境界说”也被解读成各个不同的版本,在此不做赘述,“境界”一说给整本短小精悍的《人间词话》定下了主题,为人处事做学问也绕不开王先生的三大境界。
而抛开著名的“王国维三大境界说”,《人间词话》还蕴含了更多文学美学乃至人生境界的哲理。
“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
王先生偏好作词“不隔”为妙,境界都呈现在眼前,但王先生本人对于文学的这种观念在《人间词话》的创作中,是否也做到了“不隔”呢?精读《人间词话》,它似乎只是一本从王国维主观出发,评点词学分析美学的文学作品;但后人又从《人间词话》中一代大师王国维的学识思想里得出更深层次的词学精髓或时代现象 ,诸如《人间词话七讲》《人间词话讲评》《人间词话解读》等作品陆续诞生。
文学是一个时代文化最直观的呈现,无论王先生有多么“不隔”,始终是与读者隔着作品背后百年多时代变革与人间沧桑的。因此《人间词话》一书除了在文学批判作品中特有的地位之外,在其他“九百多个哈姆雷特”看来,也是一本满载着江山社稷变迁,新旧文化冲撞取舍的大作。
时代造人,不爱“隔”正是由于王先生在接受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思想的影响后,把西方哲学、美学思想与中国古典哲学、美学相融合形成了独特的美学思想体系,在此体系下写作的《人间词话》也将这份影响深远的美学思想体系成功贯彻始终。犹抱琵琶半遮面与古代中国文化崇尚的欲说还休,在身在近现代相交时期的王先生这里,自然有遮遮掩掩不甚痛快之嫌。
在宋朝,诸多词人对于词的创作,是颇讲“情趣”的,作文赋词如同墨与笔谈恋爱,暗送秋波,掩身回探,就是不肯大大方方亮相,坦坦荡荡言情。姜夔“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的这份无声情趣勾人心痒,但王国维先生却在书中直言并不喜欢这委婉的“隔”,说白石写景之作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可想而知,放在如今,从事纸笔工作的王先生喜爱的表白方式也不会是夏目漱石式的“今晚月色真美”,而应该是简明扼要的“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中华文化总体是含蓄的,即使是作诗直白的白居易,作词豪放的苏轼等文人,真正藏在字句里的感情也必是“隔”着的。因此于我看来,《人间词话》本身其实应是“隔”与“不隔”的矛盾结合体。
王先生《人间词话》中,除了广为人知的“三大境界说”和“不隔”之外,在当下切实该领悟还有一份做人做学问的“赤子之心”。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正是由于李后主“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得以保留的一份赤子之心,交融 在词作里,才得王先生“神秀也”“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等极高评价。
赤子之心又到底有多难得呢?“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在王先生看来,阅世浅保留本心与识遍乾坤变化一样难能可贵,甚至将李后主“亡国之君” 的词作与传统“四大名著”相提并论。
自然从作品成就等级与深度来看 ,王先生有李后主“粉丝滤镜”加持,对比 不太客观,但扭头看看百年后的今天,“勿忘初心”的精神弥漫在整个“中国梦”里,就算是李后主的“黑粉”,也不得不承认王先生推崇的赤子情怀是超脱领先于时代的。
“理想派与写实派”“三大境界”“隔”与“不隔”“赤子情怀”之类的词评界定,放在如今的文学美学界仍然是不可多得的理念。而王先生做文学的时代并不算盛世,文化作品的境界与质量发展没躺上时代温床。“饱暖思淫欲”,在不愁生计的盛世,文化艺术也格外辉煌。正如诗仙太白能“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与那时的唐之盛分不开关系。
而如王先生之类学者 能在新旧思想交汇的十字路口,闯出一条独特的思想体系,踏实沉入学问中的那份境界,是比作品本身的成就更值得研究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