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头毛驴(四)好性情
也许因为这头毛驴是女生的缘故吧,它性情特别温顺。在农村,驾驭牲口拉车的大都是男人们,但我家的毛驴虽然那么强健能干,在我母亲和我们小孩子手中却也是乖乖地任我们驱使的。
当父亲没空时,母亲牵出毛驴套上车子,无须用鞭子,只用一根小树条轻轻一打驴屁股,它就稳稳当当地走向村口。在村口桥头的拐弯处,母亲用小树条一指引方向,它就明白该向哪里走,它能准确无误地走到我们家的地头上,然后“嗯″“啊"叫一声就停下来,仿佛催着我们下车呢。
慢慢地,当父母和孩子们兵分两路地干农活时,十几岁的我也能套上车子让它拉着我和妹妹弟弟去田里拔草或拾棉花了。不同的主人驾驭它,它在路上跑起来的步伐和姿态都不一样呢!当父亲驾驭着它吆喝它跑起来时,它四蹄生风,跑得热情奔放;当母亲驾驭它时,它跑起来是温文尔雅的样子,仿佛怕摔着母亲似的;当我驾驭着它,和弟弟妹妹齐声吆喝它时,它跑起来是活泼欢快的小碎步,生怕跑得太快和我们玩的时间太短似的……
它不但在主人面前是温顺的,它和我们家养的羊呀狗呀鸡呀等小动物也是和谐相处,从不以大欺小的。我们在野外的草地上同时放牧着驴和羊时,虽然是放开缰绳任它随意走动的,但它总是很优雅地专心啃吃着自己走过的草地,从不仗着身高体壮抢占地盘欺侮小羊,待它们都吃饱以后,这毛驴会安静地躺卧在草地上,几只小羊们会亲热地依偎在它身边,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子啊!在家中时,无论鸡们跳到它吃草的槽子里啄食草屑还是狗儿在它腿边磨蹭,它都友好处之,从不动怒。
我家毛驴的性情多温顺啊,所以我很不喜欢柳宗元的《黔之驴》这篇文章,文中一句"驴不胜怒,蹄之"太有损我家毛驴的气质和形象了,尤其是因此衍生而流传千载的"黔驴技穷″这个贬义词,太让我家毛驴蒙羞啦!我家毛驴只要是农村牲口能干的农活它几乎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仅如此,它聪明识途的本领更是让我们对它倍加信赖和赞叹呢。
农村改革开放以后,经济搞活了,农民们的致富观念也发生了变化。父亲感觉光靠天吃饭从地里刨食是很难致富的,他看到随着经济的发展当时农村盖新房的人家逐渐增多,他就用我们家当时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台建新房前夯实地基用的汽夯。父亲体格健壮,干活实在,收钱公道,又会瓦工,能帮助别人测量地基,规划格局,所以四邻八乡想盖新房的人慕名后纷至沓来。从此,这头毛驴拉着父亲和一台又一台的汽夯几乎走遍了方圆几十里的每一个村庄。那些年我们姐弟三人的学费和我们家率先在村中盖起的两座新房主要是靠父亲用汽夯挣来的,父亲的辛劳汗水自不必说,小毛驴也功不可没,尤其是它聪明伶俐,无论走多远都能记得回家的路,让多年以后的父亲每每提起,总是感念不已。
因为汽夯很沉重,父亲只要去外村出夯干活,就必须套上驴车拉着去。去几里外的邻村自是轻松,一袋烟的功夫也就到了,若去十多里或二三十里的村庄,小毛驴就辛苦些了。父亲常常天刚蒙蒙亮时就套上驴车,拉上汽夯和毛驴一天的草料,趁早出发。因为急着赶往目的地,去时的路上就得快驴加鞭一路疾驰,等到了地方这毛驴往往能跑出一身汗来。父亲在远些村庄的活计通常要干到日落西山才能完工,再加上主家酒菜款待,等父亲套上驴车回家时,常常已是星斗满天了。
劳累了一天,身体太乏了,再加上些许酒意,父亲常常抽完一支烟后,就在驴车上躺着睡着了,任毛驴拉着他慢悠悠地往家走着。温柔宁静的夜空下,小毛驴嘀嘀嗒嗒的蹄声和父亲高低起伏的鼾声一唱一和着,撒满了回家的乡间小路。
父亲知道这毛驴能聪明地记得回家的路,所以睡得安心。等小毛驴准确无误地走到家门口时,它"嗯""啊"地一叫,家里的狗儿会热情地"汪汪"叫起来,母亲或者我们孩子们赶快跑到院子里,打开大门,这时父亲还在车上鼾声如雷地睡着呢。
有一次父亲在回家的路上睡得正香,被毛驴不停地"嗯″"啊"声唤醒,父亲坐起身来怎么吆喝它也不往前走了。父亲下车一看吃了一惊,只见面前路上出现了一条早上来时还没有挖开的半米宽的深沟,父亲用脚步量了一下,让毛驴后退了两步,一打手势,一声吆喝,这毛驴四蹄腾空,纵身一跃,连驴带车,轻松跨过,稳稳落地!
看来它刚才停止不前并非胆怯,而是顾忌着车上主人的安全呢。
亲爱的朋友,看到这里,您也舍不得把"黔驴技穷″这顶丑丑的帽子戴在我家毛驴的头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