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聆听小提琴曲的思绪碎片
这是宁静的春夜,夜里的馨香从杨柳的鹅黄中流泻而出。春夜的宁静是不宜花儿的芬芳的,那太热闹了。我只喜爱杨柳与小草的鹅黄,只有那里的馨香才能直指人心。夜色是那么的浓郁,仿佛沉静而幽深的海。温度适宜的晚风吹在身上仿佛少女深吻你的臂膀时呼出那芝兰般的气息。星星早已隐藏起来,她也许怕破坏这个世界梦的感觉。我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聆听着从小提琴上飘逸而出的乐声。
在忧伤的琴曲里,我在解读我们这个时代人之精华的纯净灵魂。她披肩的长发遮住了半个忧郁的脸,思绪就是从那另半个面孔中飞出的吧。她轻轻晃动着娇小而秀美的身躯,自由而舒展地拉动着弓弦,仿佛被音乐之幕所围绕,又仿佛是音符堆积而成的晃动的雕塑。宁静中的高贵,仿佛羊脂净瓶中一支含苞的白色睡莲。我们凝视,仿佛是追慕极乐、满怀虔敬而肃穆的恒河之岸菩提树下的僧侣。她是文明时代精神之母的真正产儿。缺乏忧伤眼神的时代是不幸的时代。忧伤是生命蓬勃的另一侧面,犹如春之树花愈灿烂,如云霞在地上的阴影愈密集。赶出鲁四老爷家在风雪中行乞的祥林嫂的眼神是不忧伤的。眼睛在眼眶中间或一轮,就足以说明心中早已熄灭了生命的火焰,那躯体只是一具盛载久已丧失热度的灰烬的炉膛。忧伤是思索之湖上面的袅袅水汽,而思索之湖又完全依靠湖底那涌动着生命之流的泉眼。思索产生忧伤,但也产生思想,思想使世界前进,而忧伤使世界有味道。
阿炳《二泉映月》里的基调不是忧伤,那是软弱者面对毁灭而产生的无奈。痛苦只是撕碎生存的毅志,是死亡的真正的催化剂。我们不忍聆听却又不得不听,完全是生之魂将死而未亡的痛苦之美所焕发出的魅力。那里没有生的乐趣。忧伤属于生的范畴,是品味这个范畴中而又包含死的因子的感觉。忧伤是生命之舟的双桨,是生命艺术的点睛之笔。是在眷恋生的海中对死亡的拒绝对幸福的追求。忧伤是属于青年的,大凡青年中忧伤的眼神也往往是最美的,清澈但不见底,迷茫又分明感到一种纯净。
我们不要责备那些将忧伤的曲调留给后人的作曲家,世间真是充满了生的太多苦难;我们也不要过分责备自己何以愿意沉浸到忧伤的曲调中,而是我们太多的生之痛苦只能在音乐里得到述说。创造音乐是为了证明世间存在孤独,而聆听音乐是为了去享受孤独、拥有孤独、忍受孤独。孤独是音乐的翅膀——不——应是优秀音乐的翅膀。喧嚣舞会上的音乐只等同于舞会后集散于大厅角落里的垃圾碎片,或人们无时不再享用但又毫不介意的大厅中的浑浊空气。只有创造出孤独的音乐才是优秀的;只有拥有孤独的人生才是精彩的。
马思奈《沉思》中的宁静只是人之外物之世界的宁静,或者说他要求有一个空旷足以容纳下宁静的世界。但在灵魂的世界里音乐却让人觉得满满的,它迟缓、滞重,犹如河道平坦的水流。生命像风中的落叶任意的向前涌动,真正做到有所思而又无所思。他以意识流的方式向世人重复着一个古老的主题:生命的沉重。仿佛我们的心灵在弓弦与琴弦之间被挤揉着,殷红的鲜血面对着朦胧的烛光和枯萎的玫瑰,伴随着半盏残剩的咖啡飘渺的气息慢慢地滴落下来。
我们需要真正的忧伤,因为她产生纯净,而只有纯净才会产生足以担起民族脊梁的“贵族”。在纯净中将冉冉升起那些“贵族”视若生命的终生追求,那是推动着世界文明脚步的决定性力量。
这是2003年初发表在《延庆报》 上的旧文,转眼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