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轮椅
這是一家经营江南口味的小酒馆,口味清淡,吃的是本味,我吃腻了在北京多是东北和四川味道且不正宗的家常菜,所以宁愿从单位步行2公里前去品尝。店主夫妻都是中年人,老板黝黑瘦小,在后厨有条不紊的烧菜,除了给我端菜时偶尔笑笑,或者说句“来了”,很少再发出声音。而老板娘身材匀称,颇有水乡女子的秀气,性格开朗,店里时不时会响起她的笑声,很有分寸的把每一个顾客照顾的很妥帖。我想,店里生意不错的半还是仰仗老板娘的努力。
半年下来,我跟老板夫妻都很熟悉了,一次在吃掉一份肴肉和葱油面,喝掉几杯啤酒后,我忍不住问老板娘,当初怎么一朵鲜花插了这块木头上?
老板娘并不介意,手扶在围裙上,摇头说:“还不是年青的时候挑花了眼!那时在我们镇上,我也是数得着的俏姑娘,围着我转的小伙子一只手数不过来,有大高个长的帅的,家里有几十万家底的都好几个......"
"那后来怎么选中大哥当老公了呢?”我问。
大晚上店里已经没了什么客人,老板娘疲倦的坐下,轻拍着大腿,说:“我爹是做厨子的,他那时当学徒,勤快倒是勤快,就像现在一样是个闷嘴葫芦,一点跟我都合不来,追我的人哪个不比他强!不过后来因为我妹妹的事,让我倒拿定了主意....."
"你找老公,跟你妹妹有啥关系?”我纳闷。
老板娘叹气道:“我妹子先天心脏就有毛病,小时候做过一次手术,没成功,后来身子半瘫,只能坐轮椅,医院说这种病要等成年了再做手术。那是一笔好大的费用,我们全家攒了好多年,才在她18岁的时候勉强存够。我妹子说,这辈子还没看过海,想在手术前去一趟海边。那时候从我家去最近的海滨,也需要两天路程,爹妈禁不起折腾了,我一个人怎么能把轮椅上的妹妹弄过去呢,于是就问那几个在追我的后生们,他们全都是听说去海边,立刻满口答应,胸脯拍的砰砰响,再听到还要带着我妹妹,又都往后缩了,一会说没时间,一会说天气不好,不是去海边最好的时候......"
"哦,這样啊,那后来是大哥......"我说。
”嗯,就是我老公主动提出陪我们去海边的”,老板娘温柔的看了一眼厨房内还在收拾的老板,老板有所觉察的,抬头向我们微微一笑。
她继续说道:“在路上转了三次车,他身上背着大包,推着轮椅总是小心翼翼的,在海边也是耐心的陪着我妹子,反倒是我自己一人疯玩了个够。妹妹那次真的是很开心,从小到大,没有那两天笑声多。就是在那次,妹妹劝我,男人再多的甜言蜜语又有什么用,过日子,应该找一个這样靠得住对自己好的人做老公。”
“那后来你妹妹........?"我问。
老板娘的眼神一下暗淡浑浊了下来,说:“没活着从手术台下来.....,可能是我妹妹生前有过预感,所以才执意要去海边完成愿望吧!我真的没想到,蓝天大海的,她笑的又那么开心,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猛然站起来,大声笑了一下:"怎么扯到这么久的事上去了,没意思的,没意思的,你慢慢喝。”她对后厨嚷了一声,就换好衣服出门了。
我微微沉思了一会,正准备起身回家的时候,后厨完事后的老板提着一瓶啤酒走了过来,往我杯子里斟满,自己对瓶灌了一大口。
我觉得需要客气两句:“老板,你真的好福气,娶到了嫂子這样又漂亮又贤惠的女人。”
“嗯,还好吧。”老板点点头,他坐下来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她又去打麻将了......"
"偶尔娱乐一下也好,我看你们平时这么辛苦。”我随口说。
“不是偶尔,经常打麻将到半夜的,每次输了就抱怨几天,然后忍不住又去,人还没变成老太太,广场舞倒是喜欢上了,总之是闲不住。”
我尴尬的笑笑,岔开话题:“刚才我们聊到了老板娘的妹妹.....真是可惜......."
他楞了一下,十几秒后才喃喃自语道:“是啊,多可惜,她死的时候才刚满18岁呀。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娶到她姐姐做老婆的。”
我连忙点头,示意完全明白。
“我真的不喜欢我老婆的性格,那么张扬,总以为自己美的不行,喜欢看小伙子们为她争风吃醋,甚至打架,她以为所有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吗?我只想跟她爹好好的学手艺而已。”他说。
他看看我,然后说:“我喜欢的是我老婆的妹妹......"
"啊?”我吃了一惊,赶紧喝了一口酒。
他声音提到了几度:"就算她只能坐轮椅又怎么样呢?我凭本事一样可以养她的,她读了那么多书,讲出来的故事和每一句话,我都爱听,那么温柔斯文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一直什么都不敢说。在海边的那两天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我就在沙滩上推着轮椅走,一直走,虽然很费劲汗流浃背的,可是她一直在笑啊笑的,还指着身后那两道长长的轮印给我看........"
我盯着他说:“可是后来,你还是娶了老板娘的........"
他用粗糙的大手摩挲着脸庞低声说:“就在她做手术的前一晚,我去医院看她,她笑眯眯的看着我,说谢谢我帮助她完成愿望。还说她拖累了全家,她其实知道这次手术要花很多钱,姐姐交了好几个有钱的男朋友,是想换个工资高点的工作,让他们花大钱买的首饰衣服化妆品,也会偷偷的退掉转卖,给自己攒手术费。那些男人都靠不住,姐姐的名声也不好了,如果可以,想让我照顾她姐姐......."
老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当时我根本没在意她说的话,为什么老提她姐姐呢?真的没想到她手术会失败......那么年轻,那么美.....真后悔,我太懦弱太迟钝了,连一句喜欢都没敢对她说过.....再后来,我老婆主动接近我,我才醒悟,原来.....她已经预感到了......也为我们安好了......."
沉默了两分钟,我拍拍老板的肩膀,起身向外走去。我听见老板还在反复说着:"她们长的好像......."
从那以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好久都没去过那个酒馆吃饭。直到某天心血来潮,又想去坐一下,发现居然门上贴上了暂时停业。旁边的商户告诉我,已经关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回了老家,也或许是去了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