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桃花开
——那时候,除了青春和爱情,我们一无所有
那一年阳春三月,新婚的我们租住进那间小屋。
这间小屋有二十多平方,是一家破产工厂的职工宿舍。这座职工宿舍楼共四层,分阴阳两面,我们租住的小屋在二楼阴面,终年照不进阳光。但因小屋北面墙上有一个大玻璃窗户采光,所以屋内还是明亮的。更何况我们搬进来之前,已自己动手,把它的四面墙壁粉刷洁白,把室内的水泥地面打扫清洁得一尘不染呢!所以,我们一搬进来便满心欢喜地爱上了这间小屋。
因为它房租低廉,因为那时候的我们除了青春和爱情,一无所有。我们再也找不到比这间小屋房租更低廉,环境更安静的住处了!
我们先置办了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个书橱,一台电视,然后又陆续买齐了锅碗瓢盆等厨房用具,当这间小屋里第一次生起烟火飘出饭菜香味的时候,标志着我们小夫妻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新生活正式开始啦!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上午,恰好都休班的我们从菜市场买来几样水灵灵的蔬菜,兴冲冲地穿过黑漆漆的楼道,走进我们温馨的小窝,我们要在这间卧室,书房兼厨房的小窝里正式生火做饭啦!
太兴奋了!我们一起动手,手忙脚乱地把菜洗净切好,第一道菜,要做我们都爱吃的酸辣土豆丝。也许火太大,油温太高,红红的干辣椒一进锅,吱拉一声就变黑了!炒锅里顿时冒出一股辛辣的黑烟,瞬间弥漫了这间二十多平方的斗室,呛得我们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直咳嗽!
老公急忙关了火,打开房门,拉着我跑到楼道里,我们一边咳嗽,一边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以后怎么炒菜啊?本来这屋内就没水管,没下水道,用水和倒废水都要去远处的一个卫生间,来回用水桶提,已够不方便的了,我们忍了!可这炒菜的油烟怎么处理啊?泪珠滚下来,这次不是油烟呛的了,是为今后的日子犯愁!
老公抹掉我的泪珠,安慰我说,实在不行咱再去别的地方租房子吧?我委屈地摇着头说,别的地方房租都比这贵一两倍,咱还得攒钱买房子呢。
老公沉默着摸出一支烟点上,他走到屋内去打开北边的窗户,忽然他惊喜地叫我赶快过去看,我脸上挂着泪珠跑过去一看,哇,两树桃花正灼灼怒放在我们窗子下面!满树桃花灿若朝霞,开得那样灿烂,那样明媚,那样热烈,仿佛正以最热情最隆重的仪式欢迎我们的到来!
我惊呆了!要知道窗子下面是一条几乎终年不见阳光的夹道,长年阴暗,潮湿。可能当初工厂为保障一楼宿舍的居住安全,便在宿舍楼外面约一米半处垒起一道两米高的矮墙,便形成了这条夹道。是谁吃罢桃子,随手把桃核丢在窗外的夹道内,它们该用多么顽强的生命力,经过怎样艰苦努力的挣扎,才会在这样贫瘠恶劣的环境中生长得这么好,开出这么明媚灿烂的满树繁花,这简直就是奇迹啊!
这满树桃花明媚了我的心情,坚定了我在此居住的信心,刚才的沮丧和委屈随着屋内的油烟散去了。我们相拥着惊叹着窗下这如霞似锦的两树桃花,我情不自禁地背诵起《诗经》中那首美丽的《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是《诗经》中一首祝福姑娘出嫁的美丽赞歌,同样喜爱古诗词的老公当然明白这首诗的美好寓意,他从背后拥住我的双肩,望着窗下的灼灼桃花,动情地翻译道:翠绿繁茂的桃树啊,花儿开得红艳艳,这个姑娘嫁过门后,定会使家庭和顺又美满……我忍不住热泪盈眶!我自信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姑娘,再艰苦的环境我也要努力把日子过得如诗似画幸福美满!鲜花有了,爱情有了,面包有了,自己的房子也一定会有的!
继续炒菜!开着门和窗,吸取刚才的教训,用小火,油温时放辣椒,两个菜炒完,油烟比刚才少了很多。大约一个月后,这个宿舍楼的管理者来收房租时,恰逢我们正在炒菜,她看我们两个诚实可信,便把隔壁仓库的钥匙给了我们,让我们去那里面收拾块地方做饭。隔壁仓库很大,堆放着一些闲置杂物,我们在门旁空地上清扫干净一块地方,安置好灶具,从此我们的小屋里免了油烟之苦。
搬出灶具后,屋里有了空地方,我们又添置了一对精致可爱的小布艺沙发和一张小巧的茶几,我们谁有空闲时就将屋内陈设收拾得井井有条,擦拭得窗明几净,把地面擦拖得一尘不染。休班时,常有同事来此小聚,看书,聊天,喝茶,中午时赖着不愿走,各显身手炒几个菜,玩得自由愉快,吃得开心满足,小屋内常充溢着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这间兼具卧室,书房和客厅的陋室倒成了未婚同事好友羡慕的安乐窝了。
那时候老公从几十里外的乡镇上早出晚归地上班,我从二三里外一家大型企业上四班倒。我的倒班规律很特殊,是上半月班,休半月班。上半月班时很紧张,是上十二小时,休十二小时,中班和零点班每月轮换着上。每逢我下了中班半夜回家时,在我们住处北边的那座桥头上,总会有一个温暖的身影站在桔黄色的路灯下,翘首等待我的归来。远远的看到这个身影,心头总是暖暖的,一身的疲惫没了,走到老公跟前,挽起手臂,看着南边楼上那扇亮着温柔灯火的窗,相依相伴着向那个温馨的小屋走去……每逢我上零点班时,老公即使再困也会起床,用手电照着黑漆漆的楼道把我送下楼来,和我一起走到那座桥头上,目送着我的背影渐行渐远。再煎熬再漫长的十二小时零点班上,一想到我们努力攒钱买房子的奋斗目标,车间里那轰隆隆的机器声就仿佛在为我们的幸福明天热情地加油助威……
多年以后,每逢路过那座桥头,我都会把脚步放慢放轻,既使坐在车内匆匆经过,我也会依依回首,向那一段相依为命的岁月投去深情的一瞥……
我上半月班时是紧张忙碌的,下了班倒头便睡,无暇打理生活,但休半月班时,我就仿佛是自由时间的富翁了,我们的生活便如同过节似的悠闲自在,尤其是再逢上老公的周末或节假日,我们会快乐得像两个孩子。哼着歌儿一起洗衣服,清洁房间,做爱吃的饭菜,看书,下棋,看电视,出去散步。因为舍不得花钱,我们很少去购物或去远方旅游,连看场电影都觉得太奢侈。最爱在这厂门前的小河旁顺着河堤散步,或去附近的田野散步,挖野菜。那清清的小河水,河堤上的依依垂柳,田野上的庄稼,蓝天上的白云,夜空里的星星和月亮都微笑着看惯了我们手牵手的甜蜜身影……唯有那窗下的两株桃树心疼我们在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小屋里历经了多么难熬的酷暑和寒冬。
因为是阴阳两面的楼,室内不通透,夏天几乎进不来一丝凉风,闷热难耐。我们买了一台落地扇,吹出来的仿佛也是热风。只有一遍遍地在地面上洒些凉水,用湿毛巾一遍遍地擦拭凉席,连说话都细言慢语,用心静自然凉来消暑。冬天,因阳光从不垂怜,室内寒凉如冰窖,三九天时,室内的水桶里都能结冰,我们就靠一台小小的电暖风和一张电热毯取暖。念叨着那句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著名诗句,盼望着春暖花开。
终于盼到冬去春来,两树明艳的桃花又一次灼灼盛开在我们的窗下。"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当那肥嘟嘟毛茸茸的桃子缀满繁茂的枝头时,我们家双喜临门。一是我孕育了爱的结晶,二是老公单位要给职工建住房了,可爱的宝宝和梦寐以求的大房子要一起来了!生活多么可爱啊,艰难和贫寒都是暂时的,未来有那么多惊喜和幸福值得我们憧憬和热爱啊!
为了给我们未来生活的幸福大厦增砖添瓦,尽管我怀孕时妊娠反应很强烈,我也没舍得请假休班,我坚持上到了怀孕七八个月时才请了产假,那时已是寒风萧萧的寒冬了。
那段不用上班的日子是那么安然悠闲,尽管已是寒冬,尽管我的身子已很笨重,但我每天早晨都喜欢把老公送到那座桥头上,目送着他骑上摩托车去几十里外的乡镇上上班。然后我走着去图书馆看一上午书,中午去菜市场买些新鲜蔬菜回到小屋内,一个人简单地做点吃的,下午收拾一阵子房间,准备好老公爱吃的饭菜,就下楼去门前沿着河堤来回地散步。夕阳西下时,我会准时站在那座桥头上安静地等待着老公的归来。若干年后有一次我们又恰好在黄昏时站在了那座桥头上,老公眼睛潮湿地悠悠说起当年的情景,他说每当他风尘仆仆地从几十里外匆匆赶回来,远远地看到夕阳下我挺着大肚子翘首等待的身影时,他就幸福地想流泪,感到了肩上的责任,默默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奋斗,好让我们的明天更美好……
当我怀着身孕又熬过一个寒冬,当又一个美好的春天刚拉开序幕,当窗下的那两棵桃树刚蓄满生机勃勃的花蕾时,我们的新房交钥匙了!此时距宝宝的预产期仅有十多天了!
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老公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拿着一串崭新的钥匙在我眼前兴奋地晃着,告诉我收拾一下,马上就要搬到我们自己的新房里去了!毫无思想准备的我又惊又喜又百般不舍!涉世之初的我们在这里相依为命地度过了难忘的三年岁月,一朝离别,太匆匆!
来不及拍照留念,来不及深情地抚摸这间小屋的角角落落,在老公和亲友手忙脚乱地搬运东西又不让我插手时,我只有打开窗户和窗下的两棵桃树深情对望,依依惜别。
搬进我们一百三十平米的新房后,不到半个月,我们的女儿出生了,从此我们开始了三口之家的新生活。但我无比怀念那间居住了三年的小屋,想念着窗下那两棵老朋友似的桃树。孩子满月后,我们抱着孩子去打防疫针时,我特意绕道去了那座楼后,彼时正是人间最美的四月天。但见那两棵枝繁叶茂的桃树已高出矮墙许多,迎风伸展着碧绿的枝叶,远远地热烈地向我招手,我的热泪霎那间夺眶而出!谢谢你们,我可爱的朋友,陪伴我们度过涉世之初最艰难的三年时光,你们认可我是位宜家宜室的好姑娘吗?
春风含情,桃树含笑,冲我频频把头点……
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诗经》中那首美丽的诗篇"……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我亲吻着怀抱中的小女儿,深情地祝福着她,只要心中有爱,对生活永怀一颗纯真热诚的赤子之心,你一定会成长为一位宜家宜室宜国宜民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