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本无心,这次,我们来讲讲诗
明月本无心
好久没有听到我的风铃儿响了
当雨淋淋地打着树叶,微风不燥、我手上又恰好有本书时,最是惬意,几乎是我生活中最美好不过的瞬间,像吃了颗美味极了的糖果,甜入心间。
我读书,读诗,有的时候不是求文字的美感,而是要找一种和谐。我要有阳光明媚风轻轻吹树叶,我的铃铛儿会叮叮当当响,或在雨中我撑伞信步走过了几个路口轻诵经。那些时候,我才有一种仿若书生的感觉。心里千诗万句翩然敛翼,像白鹤从江面过、徐徐清风随流年越山岗
赋诗读词,不要急。
你看,我就不急。所以我过的最是自在,我妈读了金刚经几百个小时品了好多好多茶,可她的禅没我修的好、她的心也没奶奶的静。奶奶最喜欢带小孩子和种菜炒饭,我喜欢天边的云与世间的阳光,其实这都是学问、是文人的风月、是佛家的禅、是普天下的心。
我要说我喜欢的诗人,但我太狡猾,我先不说,我先静心,像琴家们弹琴前要先练一段指法。
一
你们知道古诗十九首吗?
你们知道阳光正好、水吹荷叶的美吗?
你们知道“乐夫天命复悉疑”是什么风味吗?
当你闲来走在校园的路上,你会发现光影莎莎拨风亦弄人心,你会发现鸟儿倏忽从树的这边飞到那边穿过光点粒粒,你会喜欢上林间小道暖暖的阳光,喜欢上天空,你会觉得这天地是这般美好安详。你会如此喜欢它,像是遇上了一段旧时光。
这就是古诗十九首的香味,扑面而来的香。
这是最纯粹的美。
我读这美,要找个好时间,找个好心情,要把整个人都放空,让灵魂都干净,不再留一点浊气。唯有如此,一见着那文字,才最震撼,最痛心,最喜欢。起初我不懂这美,只是喜欢一句“思君令人老”,我读这句,读到悲哀读到无奈读到永恒而纯粹的爱,好像有个女子,由少年到老去,她隔着千万年的星河,笑着说:“你看啊,天天想你想的我头发都斑白了。思念你真是难过,可我除了不要忘记,我又做的了什么呢?”多少夜里,我为此痛哭流涕。思君令人老,思君令人老。真的足以断人肠。后来我读行行,读一句、哭一句,哭得我再也不读不下去了。心思也就停在了某一句,再也回不来了。像是那诗中的人儿就真真在我眼前,她眼中带着悲戚与祈望。朝去夕来,离人不归。她可还能笑着道句“岁月忽已晚”?她可还能写下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的诗句?她可还会认认真真地说道:“郎君,我不在你身旁,你吃饭可要吃饱、衣物添好,莫要着凉了。”信写罢,她可是会朝北方望啊望,她可是会日夜盼着人归来,等到每日斜,望到离人老。我又哭的不能自已。人间的情爱,最美好的莫过于此。平淡质朴,不加雕琢。最好的文字也莫过于此。是真的一字千金。
这是人间最美的景,古诗十九首,首首这般美。可你要是心不纯,那千万不要读。一读,这诗中的气就坏了。我读古诗十九首,是当圣经来读,是要沐浴更衣的。从来不敢妄来。所以我轻易不跟人讲,一讲,我怕别人把它搞坏,把我的心搞乱。我怕他坏我心。读诗,心不能坏的。
二
第二个,我要讲纳兰。
这篇文章是要求拿来讲诗人的,古诗十九首,好!但不作数,我拿来凑字数,算掺上一点私货。你可千万别认为是黑心酒家以水掺酒,我是忐忑而小心地写的。
纳兰,算是词人中有名的了。陆游、辛弃疾,韦庄都不及他有名。我要大胆点、放开点地讲他,因为不大胆的讲,不好玩又没新意,实在无聊。
大多数人知道纳兰,是因为他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就好像人们知道柳永都是因为杨柳岸晓风残月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一样。还好,我不止知道这些,我背完了他半本词集。也算知道些‘纳兰’了。我这人有个坏习惯,读书读词不喜欢把作者的生平联系来看,喜欢把词与人生分开读。所以我不知道纳兰的生平,是瞎说。
纳兰是个有些女气的人,我想啊,倘是一个大男子大将军,又怎么会注意到柳丝烟气?假若是陆游,又怎么会说“暝色笼鸳柳”呢?一个没有点忧郁气质的人,是不会把月儿看了又看的。如果是苏轼,他会写“大江东去”,假使是愁,也要愁的浩浩荡荡。又怎么会学得柳七郎的哭啼?纳兰最喜欢耆卿词,易安居士也喜欢柳耆卿,可易安是易安,柳七是柳七。纳兰谁也不是,他的哭啼,一哭就要心字成灰,就要失去自己,就要愁月愁的独自立空阶。可你看,他偏偏还要写“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这就有点像柳永了,一般骚气。我偏偏对这文人骚气,是又爱又恨。只有这般气息,才能造出一个纳兰。纳兰最喜欢回忆,我也喜欢。回忆中自有一股悲凉,纵是花酒的年华里,也透着寒气,咄咄逼人。喜欢回忆的人,是不会开心的。纳兰是不开心的。你看饮水词,有几首是气象开拓的?我读来,快得抑郁症。
我不敢想象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他喝酒,酒醒也要临风泪。我之前说他有文人骚气,不是骂他。是又爱又恨,爱是爱他像柳永,爱他不为任何人作词,爱他对自己天性惊呼天人的认识,爱他从不压抑自己的悲欢。我又恨,我说要不是这破风破水,哪里轮得上你这般悲切?你可是陈后主亡国之痛?你学耆卿的风流,偷鸡不成蚀把米,可恨!可他偏偏就凭这杨柳斜气,成了纳兰。纳兰该是这般样子,弱弱的,眉间自透着一股伤寒的气味,他不能看月亮不能折杨柳,一看一折,就要出事。他是有多么的悲伤?在他的世界里,雨是冷的,秋天是清苦的,落花是红冷的,魂魄是一吹即破碎的。他读乐府,是读一段而哭数天的,是凄凉得不能自已的。我读纳兰,是抑郁的不能自已的。最记得饮水词里一首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你看,我说的是真的没错。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我读纳兰,这是我最大的疑问?每首词的感伤,都可以谓之惊艳,惊艳地惊心动魄。也只有这般惊心动魄的感伤,才能造就这般首首惊艳的纳兰词。也只有纳兰,才写得出。
多少个雨打芭蕉的夜晚,你是如何度过的?漫漫长夜里,你的寂寞,又有几人知晓?对乌衣门第,你冷笑,对身世浮沉,你付之一醉。你说白雁哀鸣,你说冷烟寒月,你可知明月本无心?你的笑,我问你,你真的释怀了么?倘是释怀,为何酒尽无端泪双流,你说都是闲事,可你连能折一支杨柳寄予思人么?古今人,能看江水的,不多。苏轼的愁浩浩荡荡,屈原的愁是惆,惆得醉生梦死。可你的愁、又算得上什么?当你看一池萍碎,你会想到什么?当你看江水西去,你会想到什么?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可悲可笑,可笑可悲。
三
我不喜欢纳兰,我喜欢柳永。
纳兰也喜欢柳才子,李清照也喜欢。以前姚老师给我们上课,大赞苏轼而对柳永略有不喜。苏轼也不喜欢柳永,说他只知莺啼。可惜,苏轼没看到纳兰。可柳永就是柳永,他是开新词的人,他是“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那个柳永。我喜欢柳永,是初见就喜欢上的喜欢。我初见是那首词呢?不记得了,可我记得那天有斜风细雨打芭蕉,我读词,我想:这人是谁?怎这般风流?
重重雾阙春难尽,本是风流最白衣。柳永就是这样的,他写词,不写破,但不扭扭捏捏藏着情感,最美。他少年时就写出“渐遏遥天,不放行云散”,说“玉山未倒肠先乱”,真是风流倜傥一个美少年!他的风流,不像李白。李白是剑客风流,是谪仙人。李白像是蜀山下负剑背手翩翩而来的侠士,而柳永却是烟花巷陌饮酒醉的人间风流客。李白的孤独,不在人间,所以他要举杯邀明月。可柳永翻来覆去,还在人间。古诗十九首也在人间,人间的东西,最质朴单纯也最复杂。我想,倘若李白是谪仙人,那苏轼就是自在佛,李贺纵纵横横一笔一划都是鬼手、算是魔。而古诗十九首就是人间七情六欲孕育而成的圣莲,最为干净。柳永,我要说他是人,是真人。纳兰不算,他是活在自己的梦里,是要出尘却出不得,像被困在牢笼。唯有柳永,我敬佩他的风流,我敬佩他是真人。唐朝,容易出仙人。假若我中华要出个诗仙,要么在东晋南朝,要么就在大唐盛世。东晋是诗最纯朴的时候,可东晋举一朝之风骨,养了株圣莲花。唐,是浩浩荡荡的唐,是八荒恒宇举世无双的大唐。唐朝,可以出仙人。最容易出仙人。于是李白生了。本来有个人也可以成仙,但骨子里的鬼气压不住,成了魔。宋朝,是容易出人的。为什么?宋以后,是元曲戏剧,是熟悉的桃花扇牡丹亭,是清代的纳兰和红楼,是一个腐朽而悲哀的年代,是文人们最容易感伤到梦死魂飞的年代。宋以后的文人,要花很长时间来找到自己、初见人生。宋是最容易出一个真人的朝代,可大唐也只有一个李白,而南北宋合起来仔细看,果然也只能找出一个柳永。柳七郎风味,是人的风味。他的身上,是人的情感,拿来写词,便是人间第一词。我爱柳永,是爱他生而为人。
我读柳词,不用沐浴更衣,不用怕得抑郁症,最平常心就能读。不管怎么读,都好听。许是一平一仄间本就有了虚无缥缈的音律之美,你去读柳词,是真的好听,胜过好多歌曲。苏轼的幕僚说,柳七郎的诗词,要十六七岁女孩子细声来唱。是说的没错的,柳七郎最是懂人情,女子也最是懂人情。所以一定要女子来唱,才最好听。可我不是女孩子,不过还好、我也懂人情,每个人都懂人情,所以每个人都会爱上柳永的一点半点,你会喜欢“且将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你会喜欢“为伊消得人憔悴”,你会喜欢“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你会喜欢“草色烟光残照里”,我敢打赌,你读柳永,真的会喜欢上他。这等男子,最风流,最可以称之为人。
柳永,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四
赋诗填词,好玩。品词,也好玩。
木心说,本来宋词唐诗都是菜是佳肴,诗品和文心雕龙是菜单。你一拿菜单,哇,发现菜单比菜还好吃。
真的,诗词是需要赏的,读诗是要有阳光的,人是要有情的。唯有如此,诗才是诗,人才是人。不要急,慢慢来。
总有一天雨淋淋地打着树叶,微风不燥、我的风铃儿轻轻响,而我已经懂了那些从少年时候就记得的诗篇,我会懂得纳兰、懂得柳永,我会懂李白的潇洒傲气和魏晋三百年的风骨,我要写出足以媲美古诗十九首的诗。我要有属于我的风流,像纳兰从柳永那学到的那样。
读诗,我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