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亲情的美文 ‖母 亲
●刘玉林
我们兄妹6人全部出生在生产队计工分那个年代。父亲在一所中学教书,工资少得可怜,母亲一人又要在家洗衣做饭种自留地,还要在生产队拔秧耘田收割稻子,不仅起早贪黑,而且中午没时间打个盹。尽管如此,仍然挣不上高的工分,因为女人的工分与男人的工分是不一样的,况且我们全家9人(家中还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吃饭,只有妈妈1人挣工分,所以常被1家有4个5个劳力的人家当面或背后奚落。
往往越是贫穷,人性越是显现残酷的一面。到了月底分粮食的时间,母亲也像别人一样挑着箩筐兴冲冲地到生产队厅下的仓库分粮食。装谷、挂称、上钩,称粮员正认真读挂在梁上的秤上的准星时,一个大家称他为“脚头尖”负责生产队监察的人,怒气冲冲地一把将装着稻谷的箩筐从梁上卸了下来,并说:“她家工分都没有,怎么分粮食”。尽管别人劝说:“算了,她家孩子多,孩子总是要吃饭的,先让她欠着吧。”但“脚头尖”就是不让,把装着的稻谷又倒回到谷堆里面。在众人的目光下,母亲挑着空箩筐无助地回到家。别人都挑着满满的稻谷回到家,而母亲却挑着空箩筐回来,当我们兄妹问起为什么时,母亲硬是把泪水强忍在眼眶里,嘴唇动几下,坚持不哭出声。晚上吃饭时,把中午吃剩下的饭掺上红薯,在锅里煮一煮,把我们兄妹6人的碗放在灶面上,一人一勺分开,分到母亲自己,却不剩一粒饭,还说:“你们吃吧,我不饿”。那几年,我们常吃这样的灶面饭。
后来分田单干,生产队不仅把田分了,也把牛分了,我们家与堂哥家共分得一头牛。这年,我们那头母牛怀了小牛,于是母亲更加精心养护。到了分娩那天,这头牛不停地直叫,别人家的牛生产小牛都是个把小时,但我们家的牛从早上到一个上午都没有生产出小牛。不得已,下午请来了乡里的兽医过来检查。兽医来到我们家后,从牛外观看了一下这头牛,初步估计是胎位不正所致。由于近一天时间的难产,牛也体力不支,躺在地上了。于是,兽医撸起袖子,在整个胳膊上打上肥皂水,扒在地上,将手从牛的后部伸到牛的肚子里,摸了一会说,确实是胎位不正,按理说,小牛此时的位置应该是牛头或是牛脚朝外,却是牛身朝外,无法生产出来,并说,此时,牛肚子里面的小牛已经死亡了,也无法把小牛硬从母牛的肚子里拽出来,劝我们为减少损失,还是趁牛还活着,把牛杀了当牛肉卖吧。
当母亲听到这个句话时,一头扑到在牛身上,大哭了起来,边哭边说:“牛啊,你怎么这么苦呀?”我堂嫂看见后,也扑到牛身上,大哭起来。当时,站在一边的我,虽然年幼无知,但也强烈地感受到,这是母亲与母亲的悲怆、同情、无奈,妈妈是母亲,牛此时也是母亲,但这位牛母亲此时却因为难产,任劳任怨为主人辛苦耕地却要在它的主人无奈之下被活杀。哭声撕心裂肺,引起众人的唏嘘,牛也似乎感受到趴在它身上的两位母亲的怜悯与无奈,牛也流了很多眼泪。当晚,母亲一两牛肉也没要,一口饭也没吃。
流年似水,我们兄妹6人都相继长大,哥哥成家并录用在政府部门工作,姐姐和大妹妹先后嫁人,我也参军到了部队,并在南京的一所军所读书。姐姐嫁人后生活一直过得不好,但对母亲的这份孝心却并未冷却,正是“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行,论行寒门无老子”。当时我们老家的农村家里煮饭都还是用柴火煮,我姐虽然嫁人了,但有时间还会回家,帮助家里到远在十几里的山上割一些一种叫芦基的草作引火用。在我们老家,到十几里外的山上砍柴割芦基是苦活,要是夏天一般要在凌晨4点以前起床上山,到上午八九点钟回到家,为的是避开夏天毒辣的太阳。正是因为这是一项苦累活,所以常有人去路上接的习惯,即算好砍柴的人回来的时间,前行4到6里外的地方,帮着把柴挑回来,因为此时上山砍柴火的人已精疲力竭了。
有一次,我姐姐在为我家割芦基草时,我军校放暑假在家里,因我头天晚上在山上引水到农田地里,一个晚上没睡,到天亮时,我干脆没顾得及吃早饭就沿着姐姐上山的路去接一下。但沿着这条参军前我砍柴走过无数次的小路走了半个多小时后,仍然不见我姐姐,要是以前,凭我姐姐快手快脚的麻利手脚,这个时候已经在路上相遇了。但我一直走到近10里的路,都快过一半多的山路了,还不见姐姐,问一起割芦基草的同村人,都说姐姐早就回去了。我顿感不妙,快速爬过眼前的一座山“龙头岽”,还不见姐,再疾速往前走,终于在靠近一个地名叫“牛婆杰”的路上看到一担芦基,但不见人。于是我在芦基的附近急忙寻找,两边的山都找了,总算看到姐姐趴在一棵不大的松树旁,头伸进了照不到太阳的低矮的松树底下。原来姐姐长期体弱,加之当天出来时又没吃点东西,身体实在支不住了,才将头塞到小树底下躲一躲,脖子以下的身体却完全在太阳的照射之下,如果我稍晚一些到,后果不堪设想。我一把扶起全身无力的姐姐,抑制不住内心的辛酸,号啕大哭起来,这就是我的患难姐姐,这就是我的骨肉同胞,今天,要不是我来接她,八成凶多吉少。
我坚持不要这担芦基,姐姐坚持要,僵持不下,我挑芦基,姐姐空手走路,即便此时姐姐没挑什么东西,但走路仍然踉踉跄跄,在下“龙头岽”的崎岖的山路上,山沟里有一点下雨积下来的浑浊的水,姐姐也顾不了这么多,俯下身子,大口喝着这浑浊的水。回到家,我把过程讲给母亲听,母亲泪如雨下。从此,母亲不让姐姐上山割芦基。为改变家里做饭必须要芦基引火的囧境,家里改用煤球煮饭,实在要酿酒作豆腐必须要用大灶,也是用稻草引火。我知道,这是母亲对姐姐的悲悯,作为母亲,女儿嫁人后,还过着这种生活,身体还这么差,母亲是非常难受的。
在我从部队转业工作稳定以后,每年暑假会和在高校做老师的爱人和正在读小学的孩子去外省旅游。这时,我多么想带着父母一起出去走走呀!特别是母亲,一生都没有离开老家江西瑞金的那个农村,甚至县城都很少去。但此时,我父亲身体已风烛残年,虚弱得一阵风都会把他刮倒。所以母亲只能陪伴在父亲身边。在2009年初,父亲更是摔了一跤,做完手术后,从此没有站起来过,母亲每天都要为父亲彻底换3次以上衣服,每天要给他全身擦洗,3餐要喂饭。这样伺候3年后,一贯讲话声音清脆响亮的母亲,连讲话都细声细语,身体瘦得只剩皮包骨。2012年6月,父亲走完了他的人生最后历程。这一天知道迟早会来,但我们兄妹6人还是难以接受,母亲更是在送走父亲时,哭得死去活来。
送走父亲当月,我便要带着母亲去桂林旅游,但母亲却一口拒绝,“什么桂林山水,我在电视里什么都可以看见。”我说:“买好了票,且不能退。”母亲还是不肯去,我知道她是怕花钱。我只好骗母亲:“如果要退票,我和爱人和孩子都会列入诚信黑名单,从此买不了机票,坐不了飞机。”母亲总算跟我们去了一趟桂林,之后又相继去了厦门、黄山、武夷山。其实,这些地方我都去过多次,但我认为这些地方风景美丽且适合老人去。
儿子上高中后,因为学习任务重,一连两年暑假都未出去旅游了。本想等到明年高考后,全家好好出去走走,但母亲年近80,身体远没有以前硬朗,吃饭时手拿筷子都会不停地抖了,于是在今年10月,我带着母亲到南京、杭州等长三角地方走走,那是中国历代最富庶的地方,我要带她老人家感受一下这些地方的富饶美丽。总统府、中山陵、阅江楼、玄武湖、夫子庙、中山路、灵隐寺、雷峰塔、西湖、白堤、苏堤,所到之处,母亲非常开心,特别是飞机抵近南京禄口机场之时,母亲从飞机窗口往下看到飞机下面成片成片金黄的稻田和贯穿于稻田中大小水系,以及苏浙特有的规划有序的农村别墅群,母亲感叹江南水乡的风景美如画。
这次旅行通过战友,我带着母亲参观了部队的机关大院,也是我当年服役时的最高指挥机关。母亲看到部队机关庄严优美的环境后,好是开心。从不发朋友圈的我,在这次一路旅行中,我适当与一些战友联系,战友给予热情接待,给母亲以宾至如归的感觉。杭州的一位战友,叫我母亲也叫妈妈,乐得母亲笑开了花。
旅行最后一个景点是杭州的宋城,看完宋城,我们第二天就要乘机回家了。
说句心里话,这几年,不管是在外开会出差,还是去学习考察,到了一周左右的时间后,那怕是再好的风景,再好的会务安排,我都会想家,家中有我可爱的妻子和孩子,有我温馨的家。
在去宋城的这一天,在酒店门口等车的间隙,我问母亲,会不会想家。母亲回答说:“不会。”说这句话时,母亲一脸的茫然,但我听到之后,内心非常震惊,更多的是酸楚。出来都6天了,我都已经很想家了,作为很少出远门的母亲,却说不会想家。我知道,在父亲走后,母亲在我老家的哥哥弟弟家轮流过,每家住一年,每将住满一年,母亲都会通过小妹提前给下一年母亲将要住的哥弟家提醒,提前来接一下。然后,母亲再收拾衣物,提着行囊,住进了下一家。
人一旦到了要到子女家里轮着过了,对任何人来说感觉自己是多余的了,那是非常无奈和无助的。母亲辛苦一生,操劳一生,在自己晚年却没有自己的住所,农村老家的房子也因为这几年土坯房改建,全部拆掉了,而且即使不拆掉,全村几十户人家也全部搬离了,无一人在那住了,老家早已经成了一种记忆,是永远回不去了。我曾想过在老家县城给母亲买一套小一点的房子,让她有一个栖息安身的地方,但妻子在一旁说道:“妈妈都近80岁了,需要跟子女在一起,生活才有基本的照顾。”想想也是,只好作罢。
宋城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型穿越剧《宋城千古情》,演出美仑美奂,但再精彩的节目,也是要谢幕的。一个小时后,我陪母亲这次旅行就要结束了,想不想这个家都得回去了。想到此处,我泪水难以控制,咽喉几度僵硬,台上节目在演,台下我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幸亏母亲专心看演出,没有发现我的失态。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慈祥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份爱比得上父爱和母爱,我们对儿女有多好,就知道父母对我们有多好。但我却因为家在异地,不能给母亲以家,不能给她内心以安宁,在此,我心里也默默地对母亲说:“妈妈,作为不在您身边的我,只能多回去看看您啦,只能祝您健健康康啦!下辈子如果还能做您的儿子,我一定终生守在您身边,您在哪,我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