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眼看中国10:美国人赛珍珠与小说《水浒传》,如何相互影响?
文 | 有料的文史
一个女人,如果她又美又有才,那会被人津津乐道。如果她的美貌与才华之上,还在历史中上演过为人称道的故事,那她便成了传奇。赛珍珠,就是这样的传奇女人。一个19世纪末的美国女人,在中国生活了将近40年,凭借一部描写中国农民的小说《大地》获得诺贝尔奖,和民国大师林语堂,也有过一段从神交到绝交的往事。
这一期,《西方眼看中国》系列,料爷就和您聊赛珍珠,以及她笔下翻译的《水浒传》。这背后,隐藏的是一个美国人视角下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理解,而这部中国作品,又如何深深影响了她的写作。
赛珍珠英译版《水浒传》的魅力
从1927年到1932年,赛珍珠用四年时间,完成了《水浒传》(七十回本)的翻译,这也成为了世界上最早的水浒英文全译本。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崇拜者,赛珍珠曾毫不吝啬的对《水浒》《红楼》《金瓶梅》等作品给出溢美之词:“我想象不出西方文学中,有任何作品能与之媲美。”
这部赛珍珠的英译版《水浒传》,最大的魅力在哪?应该是它对“中国文化”的尊重,以及对“中国话语”的研究。
在翻译的语言上,赛版除了删掉了一些原文中的诗词,其它基本上都做到了“逐字逐句”的翻译,即使有些不够精彩的地方,赛珍珠也不会灵感大发偏要增添几笔译文,这就让英文读者们在阅读时更像在阅读原作。比如最典型的几处,梁山上的“江湖好汉”被翻译成了“a good fellow of the rivers and lakes”,宋江的绰号“及时雨”被翻译成了“The Opportune Rain”,张顺的绰号“浪里白条”被译作“White Stripe In The Waves”。
这些看似非常“中式英语”的略带生硬翻译,在当时却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进步——要知道,福柯曾提出过一种“话语权理论”,如何翻译,背后是种文化形态之间的权力关系。19世纪末,正处在西方文化普遍压倒和蔑视中国文化的时代,西方文学翻译具有强势的话语权,在面对中国古典文学的时候,用西方的语言特色与视角来翻译才是常态。但赛珍珠打破了这种强势的西方话语意识,在翻译中尽可能原汁原味的保留了《水浒传》小说中那些非常草莽化和民间感的语言和词汇,用这种翻译上的“陌生感”,激发了英文读者对中国文化的一种认知兴趣。不然,英译小说中岂不是又多了一群“中国的唐吉坷德”,少了一群“地道的梁山泊好汉”。
这种对中国话语的尊重,也体现了对中国文化的尊重,这在赛版《水浒传》标题翻译上也体现了出来。要知道这是部章回体小说,使用的是对偶标题,这是种非常“中国文学式”的语言特色,而赛珍珠尽可能将它保留了下来:“三山聚义打青州,众虎同心归水泊”被翻译成了“The three mountains gather together to attack Ching Chou. All the tigers turn to the robber’s lair.”除此之外,小说中我们中国读者都非常熟悉的“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的套语,也被保留了下来:“且听下回分解”被固定翻译作“......Pray hear it told in the next chapter.”这种语言风格和文学习惯是西方文化中没有的,赛珍珠利用《水浒》的细节翻译,也算是把中国传统古典章回小说带到了西方读者面前。
赛珍珠英译版《水浒传》中不可回避的问题
赛珍珠翻译的《水浒传》尽量做到了忠于原著,但作为一个美国人,也许在理解深刻的中国民间小说故事时,有无法避免的局限性:
首先,赛珍珠对水浒中的英雄好汉在理解上有偏差。比如整本书的标题,被她翻译成“All Men Are Brothers”,这也是引用了《论语》中的典故“四海之内皆兄弟”,表达的也是梁山众好汉之间的兄弟情义。不过在这个标题上,鲁迅先生于1933年就直接发文指出:“近布克夫人译《水浒》,闻颇好。”但他对她改换题目表示了不满:“因为山泊中人,是并不将一切人们都作兄弟看的。”赛珍珠在多年以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声称当初“不该勉强地答应”出版商的要求而改换题目。但在当时她却为自己的做法极力辩护:“英文标题不是中文标题的翻译,它是无法翻译的,SHUI的意思是‘水’,HU的意思是‘边缘或边界’,CHUAN对应于英文的‘小说’一词。将这几个字并列起来在英文里几乎是没有意义的,至少在我看来,它会导致读者对本书产生有问题的看法。所以我自以为是地选择了孔子的一句话作为英文标题,这个题目无论从广度上还是从含义上都表达了这帮正义的强盗的精神。”
其次,赛珍珠对整本书的深刻基调并没有完全把握。从翻译名字,也引出一个更尖锐的问题,赛珍珠没有意识到,梁山泊的英雄们其实并非彻底的革命者,他们最初是反对天子的替天行道者,却在最后变为了奴才。这种奴化改变,在70章回前并没有产生分水岭,因此赛珍珠翻译的前70回版本,即使翻译的再好,也不是整本书精华所在。
中国小说对赛珍珠的助益
不夸张的说,赛珍珠翻译的《水浒传》让她在中国文学翻译史上有了一席之地,而中国小说也对她本人的创作产生了深刻影响。
首先,体现在创作态度上。这些传统的中国小说大多属于通俗文学,这让赛珍珠意识到,文学要为普罗大众而写,因此立志不去写那些漂亮文字的高雅艺术。她的目标不是纯文学,人民,才是她的写作素材和读者。
其次,体现在人物刻画上。作为最伟大的小说,《水浒传》中各色的好汉形象启发了赛珍珠在人物塑造上的思路,她一直坚持用语言和行动来刻画人物,因此在同时代意识流小说盛行的西方,她的作品显得格外鲜活和接地气。
再次,体现在小说结构上。东西方小说的结构区别很大,西方小说靠主要人物情节推动故事,线索简单明了。而《水浒传》这类小说人物纷繁复杂头绪众多,故事的结构内涵丰满。这样的结构影响了赛珍珠最重要的作品:《大地》三部曲。这个系列的小说堪称“史诗般”的结构,涉及到的人物众多、代际鲜明、格局开阔,这种视野和容量之大,在西方小说中并不常见。因此,这部小说荣获了诺贝尔奖,在1937年,电影《大地》也在美国上映,全白人班底饰演中国农民,将中国人对土地的感情与农村的悲喜故事表达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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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珍珠在中国历史上有诸多非议,比如有些不客观的对中国的描写,似乎将中国民间的阴暗面拿到了西方人面前。但她的贡献也毋庸置疑,一部《水浒传》,是赛珍珠身上绕不开的标签。这既是让这个传统中国民间故事亮相西方的窗口,也深刻影响了她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