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卷多情似故人
每一个爱书人,想必都和书卷有独特的不解之缘,都因书卷而有一份独特的心灵历程。尽管现在电子书籍已成为主流,但我还是对纸本书卷一往情深。闲暇时,一杯清茶在侧,捧读一本书卷,徜徉其中,如逢故交老友,那份快乐和满足是电子书籍无法替代的。
不论逛大书店还是小书摊,看见心仪之书,必购买为快。安置在自家的书架上,经常如赏家珍地摸摸,看看,内心感到非常地富足和踏实。新书如新生美玉,如新知己,乐莫乐兮新相知,捧在手中,那份惊喜和快意如沐春风。结识新朋友,难忘老朋友,绝不会喜新厌旧的。相反,对于曾陪伴自己走过一段岁月的旧书卷,更有一份深情的眷恋。
这一日,在书房里从书架上不经意间随手取下一本旧版珍藏本的《红楼梦》,如逢好久不见的故人,珍爱地摩挲着仔细包裹着它的已发黄的白色书皮,陷入一段关于它的回忆。
那一年我十二岁,刚上初中,春节时跟随父母去一个亲戚家串门。这位亲戚是做收废品生意的,他家的破仓库里堆满了废铜烂铁和报纸书本之类的各种破烂儿。大人们嘘寒问暖拉家常之际,我们小孩子钻进了破仓库淘起宝贝来。我对别的破烂没有兴趣,只在一堆堆破旧报纸和书本中扒拉着寻找着,渴望能找到一本完整的课外读物。灰头土脸地扒拉了很久,就要失望时,真是珍宝往往在最后发现啊!我的手从废纸堆底部触到一本厚实的书,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掏出来,天啊,它竟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令我神往已久的《红楼梦》啊!
从小爱书,但因家境贫寒,还从未去过县城的书店,从未有缘拜见过这部伟大巨著的容颜呢!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棉衣袖口拭去它封面上的灰尘,天哪,古香古色雍容典雅的它竟然是那么完美无缺,从封面到里面纸张没有任何破损!它如一位素未谋面但却神交已久的老朋友似的,冲我沉静会心地微笑着!仿佛在深情地说,我已等你好久了……我欣喜若狂如获至宝地把它抱在怀里去央告父母,让他们给亲戚说声,请亲戚把这本书送给我。亲戚不以为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从此,我拥有了人生第一本高大上的课外书!我与它,真个是,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
以我当时的心智,我当然读不懂这本鸿篇巨著,但我对它顶礼膜拜,明白它是值得我一生拜读的好书。开学时我舍不得把它带到教室,怕它被损坏被弄丢,我一直把它放在我住处的床头上,即使有时来不及打开看上一页,每晚能看到它摸到它,就是踏实快乐的。
我上的那所初中学校距家二十里地,当时我寄住在一个亲戚单位内闲置的职工宿舍里,每天早上六点去学校上早自习,晚自习后回到宿舍已是九点多。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月色温柔的初夏之夜,我放学后回到宿舍刚捧起那本《红楼梦》,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我抱着这本书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挺拔俊朗的大男孩,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他谦卑地对我微笑着说:"打扰你了小妹妹,可不可以借给我一本课外书看看?我是跟着建筑队来这里干小工的,住在你隔壁,我晚上想看本书,看完后一定还给你……″
我下意识地把那本《红楼梦》紧紧地抱在怀里,宿舍里除了课本就是这本书了!我怎么舍得把它借给一个陌生人?我嗫嚅着对他说:"…我没有课外书…只有课本…"
他清澈有神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我双手抱紧的书上,惊喜道:"你有《红楼梦》啊?!我上学时在老师那里看到过这封面…小妹妹,求你借给我看两天行吗?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我更紧地抱住这书,没吱声。
他更加谦卑地请求道,"我很喜欢读书,可去年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回家了,我父亲有病,我必须帮家里挣钱,好供弟弟妹妹上学……我看上两天一定会还你的…″
我内心强烈地纠结着斗争着!他渴求的眼神和殷切的语气以及对于书本的热爱,让我不得不放松了双手,我万般不舍地双手把书递给他,恳求道:"我只有这一本课外书……我还没看完,你看上两天后一定要还给我…可别弄丢了…可别弄坏了…不要折了书角…″
他惊喜地伸出双手接过这本书,兴奋地连声道谢说:"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会完璧归赵的…"说罢,赶紧捧着书去了隔壁屋内。
那一夜,我像丢了魂似的,半梦半醒中对那本《红楼梦》牵肠挂肚!生怕它会被那个男孩怠慢了,弄坏了,决心明天早上就给他要回来!
第二天早上起床开门后,看到那男孩正坐在院子里聚精会神地捧读那本书,他头也不抬如饥似渴的模样感动了我,我实在不忍心开口索书,咽下了准备了一夜的索书借口。
可到了学校里,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忐忑不安,因牵挂那本书如百爪挠心似的大受煎熬。下了晚自习后,我一溜儿小跑地向住处跑,一边跑一边想,今晚无论如何我也得把书要回来。
气喘吁吁地跑到住处,隔壁窗户映着桔黄色的灯光,我怯生生地敲了几下门,门被打开后,我一眼看到我牵肠挂肚的那本《红楼梦》正被打开放在一张干干净净的桌面上,还未等我开口,那男孩请求道:″请再让我看一天好吗,我今晚不睡觉了,明晚你放学后,我一定还给你……”
唉,同时贫家爱书人,索书怎忍太相逼!我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告别了那本书,又是一夜牵挂!
第二天早上开门后,依然看到那男孩正坐在院子里全神贯注地低头看那本书,我悄无声息地从他身边走过,不忍心打扰他。
在学校里又煎熬牵挂了一整天,晚自习后我飞一般地跑向住处,跑到宿舍前,我一下子懵了!只见隔壁没有灯光,门上了锁!我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那男孩呢?我的书呢?我恐惧无助地趴在他门前伤心欲绝地大哭起来!
我的哭声惊动了住在前排房子里的那个亲戚,她慌忙跑来了,边跑边喊着我的名字说:"…书在这里…书在这里…"
那晚的月色太温柔太可爱了!我看到亲戚举着那本书匆匆跑来,很不好意思地刹时破涕为笑!把它接过来抱在怀中,抚摸着失而复得的至宝,又让我忍不住喜极而泣!
原来那男孩家中有急事,下午必须回家,临走前特意找到我的亲戚,郑重拜托她把那书转交给我。
我进屋打开灯才看清楚,这本书的封面上已被仔细地包上一层洁白的书皮,打开里面,没有一丝弄脏弄皱的痕迹,心中对那男孩油然而生一股敬意和感激。忽然看到里面有半张洁白的信纸,上面那几行端正遒劲的钢笔字,如那男孩一般挺拔俊朗。上面写着:“非常感谢你让我有幸看了两天这本渴望已久的名著,请你一定珍惜能上学的宝贵机会,努力学习!如果我们家以后日子好过了,我一定买好多书!有机会送给你几本!祝你学习进步!″
流年似水,多少年来,多少人和物已消逝在岁月的风烟里,而这本《红楼梦》一直在我身边相伴。如今我早已拥有一间大书房,有四壁琳琅满目的书卷,光《红楼梦》就有多种版本的陈列于书架上,但这本《红楼梦》在我心中始终占据重要地位。捧读它时,常常猜想那个男孩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我想,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他也一定有能力买自己神往的书了,无论他身在何方,从事何种职业,他的有书香洋溢的生活一定是丰盈的,美好的,快乐的!
祝福天下的孩子都永远有书可读!都有一颗被书香浸润的心灵!都热爱并善待书卷这位可爱的多情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