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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云麓,院里的姐姐更关心她选谁做夫婿。
  扪心自问,贺蓮很好,但前生的伤口太深,马蹄踩碎胸腔的痛,时时刻刻警醒着她。
  若是最终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又该如何收场?
  风寒未愈,戏楼重整后,更无需她忧心。
  架不住云麓心痒难耐。
  夏日天高云阔,她叫忍冬搬了张藤椅放在院中槐树下,看姐姐们对戏文,练身段。
  本是和谐静好,條地间,大家伙儿鸦雀无声,只因一位老妇拄着嵌玉的拐杖缓步而来。
  云麓心里一咯噔,鲤鱼打挺站起,一声‘母亲’就要脱口而出,到嘴边忙拐了弯,“伯母,您怎么来了。”
  裴老夫人耷拉着脸,幽怨浑浊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怪是渗人。
  宝川路上,绿树成荫,戏楼的瓦片在斑驳的日光下宛若金鳞。
  锦衣男子举步不前,却见自个母亲在老嬷嬷簇拥下,进了云家院子。
  “将军,老夫人怎么也来了?”随从摸脑瓜,自打百家戏的牌匾挂起来,云家老宅子不是一般热闹。
  母亲为何来,裴钰比谁都清楚。
  他那母亲,极其注重脸面。
  云麓不做金枝玉叶,做戏子的事,摸估是传到了她老人家耳朵里。
  犹犹豫豫半柱香,还没迈进云家门槛的裴钰,刻不容缓往巷道深处去。
  这些天他想通了,云麓既是兴趣使然,那就顺了她的意。
  至于婚事,还是得成。
  一想到,云麓被贺蓮赖着不放,他就刺挠得厉害,坐立难安。
  他半只脚踩在台阶,小厮匆忙跑来,“将军,宫里传来消息,吐蕃议谈,要送锦荣公主去和亲!”
  院子里,云麓面颊火辣辣的疼。
  就在方才,裴老夫人一记掌掴落在她侧脸。
  “这是代你爹娘打的!”裴老夫人声色俱厉,“云家世代忠烈,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丫头!”
  温茗倩想替云麓出头,被云麓拦下来。
  她受过裴家的恩,老夫人早就当她是儿媳看待,隔三差五,她往裴府去,老夫人每次特地从佛堂来,欢喜招待她。
  和裴钰共处的岁月,还不及老夫人多。
  她们时常促膝长谈,云麓为老夫人解闷,老夫人盼着她进门。
  云麓生生捱了这一巴掌,仍是知书达理地对待她老人家,“伯母的训诫,云麓牢记在心,但日后,云麓就不去给伯母问安了,望伯母安康。”
  裴老夫人身形一晃,“麓麓,老生这是爱之深责之切,你若回头还来得及!”
  云麓俯身行礼,“我此生不做裴家儿媳,伯母另给裴郎谋一桩亲事吧。”
  母亲当初不允叶芙蓉入室,现今也不会容忍她‘伤风败俗’的。
  “麓麓......”裴老夫人万万没料及云麓会这般言语。
  她以为自己一巴掌可以勒令云麓迷途知返。
  她甚至有些懊悔,刚才那记耳光,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些。
  云麓吃了秤砣铁了心,“若是伯母来看戏,定是座上宾,别无他事,还请回吧!”
  裴老夫人又说些‘不成体统’,‘教女无方’之类的话。
  总归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
  云麓没再听,回屋子喝药。
  病根未去,承了老夫人怒火,这下更晕头转向了。
  “小姐,老夫人让您啊,此生休想进将军府一步。”忍冬端来温好的汤药,“而且奴婢听来,锦荣公主和亲,裴将军已去宫中求情了。”
  云麓捧着药碗,寡淡笑了笑。
  该来的还是来了。
  裴钰这厢,大抵正伤心欲绝吧?
第二ɓuᴉx十章
  看云麓还笑得出来,忍冬续上漱口的茶水奉在她手边,“也有个好消息,京中富商林家请我们班底去给老母庆寿,骠骑尉督府吴大人也请,只不过府上都要我们唱兰亭王。”
  药汤苦到心眼里,云麓用空药碗换了忍冬手中的茶碗,涑了涑口吐回茶水,丝娟轻轻擦拭嘴角。
  他们倒是人精,知是百家戏内皆女儿郎。
  若是点兰亭王,那必然是用男角更为合适。
  如此一来,这戏就成贵府独一份的,不同于普通百姓看到的戏码,暗戳戳分出高低贵贱。
  “把人都喊来,看看谁有些武术底子,再选其排兰陵王的戏。”云麓躺了几日,身子骨都软了,脚踩在地上,如踏棉絮般虚浮。
  主仆二人方走出里屋,忍冬看着逆光来的男子,喜上眉梢,“贺公子消息还是这么灵通,连兰陵王面具都戴上了。”
  贺蓮穿昨日那身灰烟色长袍,银丝绣山川流水。
  不同于往昔的不拘小节,犹似一柄钢铁铸造的大剑,屹立在堂中。
  云麓心跳猝然漏了一拍。
  贺蓮出现在眼帘的一刻,她竟以为是裴钰。
  “ 可否,让我排兰陵王。”他声色暗哑得不像话,不似裴钰,更非贺蓮。
  “贺公子,你这嗓子......噗......”忍冬话没说完先笑出声。
  贺蓮修长的手抵在面具下,稍稍低下头,“身子不爽利。”
  古怪。
  云麓审视了他半晌,满是狐疑。
  无论行为举止,还是措辞口吻,与惯来的贺蓮比,完全大相径庭。
  “你真是贺蓮?”云麓靠近了些,直视着男子遮挡半张脸后,露在外的双眸。
  桃花眼, 眼皮上一条明显的褶皱。
  对上云麓视线时,贺蓮躲闪,片息后,他‘欸’了声,一拂广袖,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将才支棱起来的遒劲一泄而空, “我摸估着你喜欢这样的, 白费功夫。”
  云麓失笑,但嘴角方扬起来,便化作了自嘲。
  她先前居然有那么须臾,觉着是裴钰。
  这会儿裴钰还在宫里跟天子周旋,竭力阻止叶芙蓉送往吐蕃和ʟʟʟ亲的事宜,怎会想得起她来?
  都已经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到底还在期望什么?
  云麓收敛心神,再看贺蓮,“你能演兰陵王?”
  他的身板是没得说,只是兰陵王乃是古往今来出类拔萃的美男子,且骁勇善战,贺蓮,他行吗?
  明眼瞧着云麓是看轻了自己, 贺蓮一拍椅子扶手站起,“长枪来,给你露一手。”
  傍晚的余晖洒满庭院,银枪残影, 好似游龙盘身,灵活、有力。若非他手中是未开锋的道具,一击横扫可能就要了人命。
  “贺公子,这么有实力的么?”
  忍冬看呆了,一众姐妹也是惊得合不拢嘴。
  云麓对贺蓮的刻板印象,负面中只有了那么点出彩的地方。
  一套行云流水,银枪杵在地上,枪尖震颤。
  贺蓮气定神闲,“爷的功夫,还不赖吧?”
  云麓扶额,他这有备而来,拒绝他太不近人情,可一想到他那嗓子......
  温茗倩察觉到云麓的难言之隐,替云麓发话,“贺三爷,咱们这角啊,最重要的是嗓子。”
  豆豆露出小虎牙俏皮笑,戏文说唱就唱,“本不该错攀姻缘结孽缘,只因为吾皇封亲侬身误。”
  贺蓮敛着眼,细细咂摸着戏文。
  在豆豆以身示范后,他竟还真学了四五分神似,嗓音悠长,气声同步,含苞、迎风这些手势,都能照葫芦画瓢。
  这下,云麓看豆豆,豆豆看温茗倩,都是不可置信。
  “行啊,贺三爷,脱胎换骨了。”温茗倩ɯd竖起大拇指,门外汉能在转眼间学成这样,很不错的。
  云麓还算理智,“学也可以,但戏文繁多,倩倩姐找个师父带着他。”
  天气越来越热, 正巧院中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可纳凉。
  云麓还未康复,便斜靠在躺椅上,观望着大家在眼前各显神通。
  贺蓮格外的认真, 广袖长袍于他,从未有此刻这般适宜。
  不知不觉,云麓睡了过去。
  醒来时,点点星光爬上了房翎。
  云麓一抬头,就撞进贺蓮眼里,幽深,沉冷。
  她忘了呼吸,原本贺蓮就这么像裴郎?
  还是她魔怔了?
  云麓徐徐探出手,去触碰他的黑铁面具,指端还没触碰到,男人侧过脸去,将挂在耳朵上的系带还往上提了提。
  “不热么?”
  云麓缩回手,总觉得怪怪的。
  贺蓮笑,“你不觉得爷这样,更讨姑娘家欢心?”
  “去哪学的?莫名其妙。”云麓哭笑不得。
  她双手压着藤椅边,脚踝叠交,望着天,“每个人都有优点,姑娘家喜欢的,没有唯一规条吧?”
  贺蓮瞥过去,“那你呢?心仪谁?”
  蛐蛐在草丛里聒噪, 萤火虫绕着院墙萦绕。
  云麓无端端想起裴钰来。
  他优秀,俊美,偏偏心之所属不是自己。
  云麓按着藤椅紧了些,深吸一口气往屋里走,“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堂屋里掌着烛火,灯芯被蜡油浸过了。
  她拿起竹笺拨了拨烛芯,院门外突然响起了‘嘭嘭嘭’的砸门声,伴着大喊,“姓裴的,你个龟孙子,给爷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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