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肖像
大眼照相馆被砸!
准确说,馆里用了十几年的相机被砸到了地上。有一个说法,动手砸相机的是黑芝麻。
老板姓陈。在下乡照相途中,他一瞪眼,结果把一头迎面而来的水牛牯给瞪怵了,水牛牯只得停步侧身让陈老板过去。这当然是一个传说。但陈老板眼睛硕大,确是一个事实。街坊说他眼睛像相机镜头。如此,摄影馆取了一个大眼的名字。
陈老板也被叫成陈大眼。
相机被砸那天,陈大眼下跪了。
因为黑芝麻他父亲去世了。本来,陈大眼想跪到老人棺木前。但黑芝麻手一抬,把他挡在灵堂外。他只能在门前下跪,远远地磕了三个响头。
街坊们还没来得及弄明白相机被砸和陈大眼吊唁被阻的原因,陈大眼已经将照相馆门挂了大锁。
从此,没大眼!
陈大眼并非要去跳郴江河。郴江河正遭枯水,恐怕连一只愣头蚂蚁也只能淹个半死。言下之意,他不再开照相馆。
紧跟着,陈大眼走进裕后街画院。他称,要跟院长白头翁学画画。白头翁他爷爷白眉曾是街中名声最响的书法家。这时,白头翁正在画画,没马上回陈大眼的话。
陈大眼便站在一侧候着。
白头翁画完一只乌鸦,端起紫砂壶吮了一口,才忽地将眼睛瞄向陈大眼:
你刚才说什么
拜您为师。
啊,你要画画?
嗯。
画这乌鸦?还是画缸里的乌龟?
画人头!
人头?你不是一个照相的,还要学画肖像?
我学画画,真、真不是要跟你抢饭碗。
白头翁一笑:我晓得,你属鼠。看到陈大眼点点头后,他把笑脸一收:但你得照照镜子。当即,陈大眼被请出画院。
陈大眼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照着买来的教材开始学画肖像。他夜以继日画,不喝水,不吃饭,这天晕倒在画板前。听到这消息,白头翁心一软说:好吧,跟我学!
陈大眼赶紧抱拳高拱。
时隔半年,白头翁看到他的作品,皱皱眉头说:哪怕不照镜子,你也该晓得了,自己真不是一块学画画的料。
听话听音。陈大眼忙说:师父,别将我逐出师门。
那台相机被砸了。但你早就赚足买一千台相机的钱了吧。
陈大眼支吾半天,也没把自己突然要学画的原因透露半句。他只能苦苦求白头翁继续教自己画画。白头翁说:你要学画肖像,可又没半点底子,哪行呢?要不改画牡丹或竹子一类的东西吧。
我、我只画肖像。
你画来画去,把人头画成牛头,把人脸画成马脸。白某名声,怕要砸在你陈大眼的画笔上。无奈之下,白头翁找到一折中方法,即便跟我继续学画,但你也不能说是我的学生!
陈大眼点点头。
几天后,白头翁听到一消息,陈大眼突然又拜了一师父。他将陈大眼叫到跟前,说:
你真有出息,拜一个十三岁的学生当老师。
白、白院长,明天他满十四了。
白头翁噎了一下。
陈大眼解释:他确是一个学生,我邻居的孩子。那天,我见他在画人物素描,太抓我眼球,所以
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进我这画院的门。
陈大眼郁闷了好几天。街坊好心劝道,别去想着吃画家这碗饭,一心一意照相吧。他点点头。可过了好些日子,他仍没重操旧业,反而跑到画院门前大叫:
白院长,你老子说过一件事吧。那年,他在山上被蛇咬了。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他一直不晓得谁将自己送到医院的。
院门忽地被打开。白头翁探头问道:你晓得我白家恩人是谁?
你父亲腿伤上端,当时捆有一条布带。
白头翁点点头。
其实,它是一条裤腰带。
裤、裤腰带?
一头还绣有一朵很小很小的梅花。
白头翁转身从屋里找出了那条被家里珍藏很多年的布带,也就是陈大眼所说的裤腰带。果真,他发现裤腰带上绣有一朵小梅花。他赶紧问道:陈大眼,你怎么晓得?
那天,有一男子刚好上山砍柴,看到你父亲受伤倒在一侧,已经昏死,便扯下裤腰带捆紧你父亲小腿,再匆匆背起你父亲送往医院。
莫非他是
这男子便是我父亲。之后,我父亲从不允许家人提及这事。哪怕你父亲出院后到处打听,我父亲也没接过话。裤腰带上的小梅花,是我母亲绣上去的,还藏有我母亲的名字。你仔细看一看,花蕊中有一梅字。
果真如此。
白头翁激动地说:跟我学画吧。否则,我白家欠你的。
是我欠人家的
陈大眼欲言又止。但这时候白头翁也不想再问什么,急急忙忙将陈大眼请进画院。
三年后,陈大眼终于完成一幅人头肖像。
白头翁一看,很困惑地:这不是黑芝麻他父亲吗?
很快,黑芝麻被请进画院。他看到这幅肖像时,热泪盈眶地:父亲
陈大眼则跟黑芝麻说道:对不起。
白头翁忙问怎么回事。
黑芝麻说:我父亲原来有相片。但那年河里涨大水,半夜三更灌进屋里,结果把老相片全泡毁了。父亲过生日那天,我特意陪他去照了一张相。没料到,第二天父亲便去世了。我去找大眼拿相片作遗像时,他才发现胶卷出了问题。如此,我父亲没能留一张照片在世上。那一刻,我真的很气愤。
白头翁看看满脸羞愧的陈大眼,恍然道:所以,你就想为黑芝麻父亲画一张肖像?
陈大眼点点头。
你怎么不直接让我画呢?。
陈大眼吁道:我坏了事,得让我来亲手补救。否则,我于心不安。何况老爷子当年扛枪过鸭绿江。他是我陈某最敬仰的英雄。我想凭自己印象,亲手为老人画一幅肖像。
白头翁点点头。
他侧身跟黑芝麻嘀咕:你也不该砸人家的照相馆呀。
黑芝麻刚要开口,陈大眼已经抢先道:那是讹传。一气之下,是我自己将它砸了。接着,他说道:明天,大眼照相馆重新开张。我真不是当画家的料。这几年都累死了我。
三人相对一眼,笑了。
照相馆重新开张这天,陈大眼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黑芝麻家里,一块将老人的肖像挂到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