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幸福的事
时间都去哪儿了?
那个玉树临风剑眉朗目的大帅哥已两鬓微霜了。尽管五十二岁的他,凭德高望重和工作严谨仍是单位倚重的业务骨干,但当面对高他半头,英姿勃勃阳光帅气的儿子时,他不由得感叹年华老去,自己青春不再了。
时光一晃这么多年,不知不觉中,那个调皮捣蛋顽劣不堪的小家伙竟已三十而立了!而自己好像还没来得及好好疼爱他,他已远离身边,成为二千里外那个一线大城市的金领人士了。
儿子是优秀的,而自己算不上称职的好父亲,现在想想有些愧疚。
家中三代单传,他二十二岁时,儿子的降生给他带来无比的喜悦,但当时他好像没有心情没有时间好好疼爱儿子。那几年,生活拮据,捉襟见肘,工作紧张忙碌,父亲又卧病在床,他整天为生计疲于奔命,为伺候父亲心力憔悴,回到拥挤不堪的小家里,一听到儿子哭闹,他就心烦意乱地对儿子亮出巴掌厉声恐吓。等儿子长到“七岁八岁万人嫌"的时候,这小家伙整天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今天把左邻的蜂窝煤踩碎了,明天把右舍的锁眼塞堵了,过几天又把别人晒在院里的被子画了个大花脸……每当听到邻居告状时,他就会怒不可遏地一脚把儿子踹出两丈外,为此,妻子又生气又心疼,可没少掉了眼泪。
但儿子十岁后,他再没舍得动过他一手指头。那一年,儿子因感冒在一家小门诊输液,没想到竟对针剂过敏,当时就休克了。当他两腿打颤地抱着脑袋已耷拉下来的儿子往县医院狂奔时,他恐惧得直冒冷汗,他觉得他要失去整个世界了,他的生命和奋斗都毫无意义了……他疯了似的一路狂奔为儿子争取了最后几分钟急救的时间,把命悬一线的儿子从死神手中抢夺了回来,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打过儿子,他对儿子的管教由动辄拳脚相加转变为耳提面命的训斥和唠叨。
也许树高自然直吧,儿子上了中学后,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搞那些恶作剧小把戏了,学习成绩始终优异,但由于正值青春叛逆期,头脑里的各种新思想剧烈萌发,为此他和儿子像一对天敌似的,大事小事各执己见,争论不休。小到言谈举止为人处事,大到家国天下世界潮流,儿子总以唇枪舌剑战胜他为乐。这种父子论战持续到儿子上大学之后,渐渐平息了。当儿子视野越开阔,知识越丰厚时,对他的一些观点反而接纳和认同了,同他说话时言语温和了许多。
儿子是优秀的,上进的,研究生毕业后有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但工作中并没有停下继续学习的脚步,他凭着考取的多证在手和扎实的业务能力,在工作四年后又考取了更好的一线大城市的那个精英工作岗位,为此他是骄傲的,欣慰的。但是当儿子远去那个大城市工作后,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了,他开始想念儿子了。
毕竟是父子连心,儿子像知道他的想念似的,电话渐渐多了起来,慢慢地多到每晚必打电话。无论他在电话中怎样唠叨和叮嘱,儿子都好脾气地应答着,通话结束前儿子会像哄小孩似地叮嘱他多锻炼身体,少喝酒少吸烟,这种和风细雨滋润心田的叮嘱,让他心底很熨帖很享受,他欣慰的同时也心生感叹和愧疚,那么多年和儿子朝夕相处的好时光,就那样在他的大呼小叫中悄悄流走,一去不复返了,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儿子在身边的日子呢?
他同学和同事的孩子陆陆续续地结婚了,生子了,每每去喝喜酒回来,他都要难受好几天。儿子这几年一心工作,学习,考各种含金量高的证书,为心中理想的工作岗位努力打拼而无心谈恋爱,年已三十,还没有交到心仪的女朋友,这几乎是他的一块心病了。他每逢喝喜酒回来就对儿子在电话中又发牢骚又撒娇地说,想抱孙子了,要求儿子在年底务必给他把儿媳妇儿领回家来,儿子给他打了保票,说今年年底一定做到。
那天,他一位特要好的同学添了一个胖孙子,他喝了满月酒回来,羡慕眼馋到不行,在电话中对儿子发了一通牢骚后还是意犹未尽,在床上辗转反侧,半醉半醒中竟像个孩子似的抹着眼泪对妻子说:想儿子了,想得没办法了,想去看看儿子,惹得妻子也泪水涟涟,对儿子更加想念。但二千里的路程又不是抬腿就能去的,况且儿子工作繁忙紧张,他们也不愿去打扰儿子,即使打电话,他们也不愿占用儿子过多时间。这么想儿子,怎么办呢?
妻子忽然想起一样东西,她去书房从高高的书橱上面取下了那本她珍藏的影集,擦拭干净上面的灰尘,走到卧室对他说:看看你的宝贝儿子吧。
他如获至宝地捧起影集,坐起身来,戴上花镜,和妻子倚在床头,一张张地仔细看了起来。这影集中收藏着儿子从出生后满月,百天,周岁到大学时期及参加工作后的所有照片,再现了儿子从小不点的婴儿成长到一米八的帅哥的成长历程,多少往日情景历历再现,他们回忆着每一张照片的时间背景,兴奋着,说笑着,直看得泪眼模糊,却又心满意足。
因为他们的眼睛都有些花了,为了把儿子小时候有些模糊泛黄的照片看得更清晰,第二天,他特意去买了两个放大镜放在床头柜上准备着。从此以后,每天晚上,他们忙完了所有的事情后,就会一起倚在床头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地看那本影集,这是他们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最幸福的事情了。
他时而会指点着照片呵呵笑着对妻子说:你看看他那个孬样,这个熊孩子……又时而会叹息哪年哪月因为有事没好好陪儿子去玩……从头评点到尾,合上影集,他们会谈论年底该给儿媳妇儿准备什么见面礼,谈论添了孙子后他们该去哪里该怎样带孙子,这是他们谈不完的太幸福太甜蜜的话题。他常常在这种幸福的憧憬和谈论中酣然入睡,妻子放下影集后,给他掖掖被角,看着他睡梦中的笑容,偷偷笑着想,他肯定又梦到抱孙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