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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转身离开时仍维持着讶异的表情,并顺手捏起一块肉丢进嘴里去了。
金衹天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回树干,心里很惊惶,担心自己也许会殒命于此。
恐惧和疲惫之间终于后者占了上风,他渐渐睡着了。梦中日军炸平了这座山,山上藏匿的残兵败将都死了,只有自己死了还睁着眼不瞑目。
他后悔了,他冒死前来为的是让她高兴,不是为了陪陆清昶抗日殉国。
如果真死了,陆清昶至少能落个一代忠烈的好名声,自己有什么呢?
冷汗淋漓地醒来后,为了不让噩梦成真,他立刻就爬起来去寻找潜在的盟友。围着简陋杂乱的帐篷堆转了一圈,他叨中了徐宝来。
徐宝来正蜷缩成一团窝在帐篷里,金衹天很重地搡了他一把。
“副官长?”徐宝来不情不愿地起身,“干嘛啊?我浑身疼呢。”
金衹天知道他在撤退时被受惊的马甩了下来,但毫不动容:“跟我走。”
金衹天带着徐宝来走到一棵老树后面,确定周遭无人了,就开门见山道:“你还想不想活了?”
徐宝来莫名其妙的:“这...世上有谁是不想活的?”
“想活就得下山。”
“山下有日本人哇,咱们在山上还能借着地势打打游击,下山不成活靶子了?”
金衹天凝视着徐宝来,声音很小:“军装里面的衬衣是白的,真撞上日本人撕开可以做白旗。”
徐宝来退后了一步,“军座说了逃兵叛兵格杀勿论,这话可不敢乱讲。”
“徐宝来,我记得你比我晚到副官处一年,这些年你除了开车还擅长什么?打仗?进攻防御?”
金衹天嘴角挂着讥笑,“还是逛舞厅洋行,用英文付小费?”
“你——”
“不擅长很正常,因为副官处就不是用来打仗的。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天职,可我们没上过一天军校,根本不能算军人。抗日有那么多种抗法,那些学生文人写文章喊口号也自称抗日,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在城里安安稳稳地抗日,就非得在山里耗死?”
徐宝来的血液都涌上了头脸,他嗫嚅道:“我也不想死,我连婚都还没结,我家三代单传,我要是死了就是绝后了...可是军座不许投降啊...”
金衹天鼓励似的拍了徐宝来一下:“我有办法。刘广兴那群卫队有大用,能救我们一命。”
徐宝来鬓角见了汗,磕磕巴巴的表示自己愿意听副官长的。
五天后,金衹天觉得时机到了。
刘广兴说卫队是以一敌百的精锐,虽夸张但也并非全是假话。这一百二十余人的卫队似乎都抱着死士的态度,真觉得自己是来营救十九军的,甚至很听金衹天这个临时指挥的话,身陷囫囵也不抱怨。
凌晨时分,金衹天摸去了卫队扎堆休息的地界。
为防日军夜袭,晚上营里一直是换班站岗,唯有卫队不必熬夜,因为陆清昶并不信任刘广兴的人。他们也扎堆,不太和十九军的人混在一起,隔了段距离自占一片空地扎营搭棚。
金衹天的办法即是对卫队长说我方侦察兵发现有日军要上山追击,命卫队立刻从东北方向下山迎战,动作要轻,因为日军极有可能已经借着夜色躲在了山石灌木之后。
卫队众人毫无怀疑,在卫队长打头阵领着众人出发后,金衹天又火速去报告陆清昶刘广兴的人已经趁夜下山投敌,扎营方位极有可能被泄露给日本人。
事情到此还在顺着金衹天的算计走,陆清昶果然下令命众人立刻收拾东西换地方。
他也做出心急的模样去收拾那些锅碗瓢盆帐篷钢盔,趁乱悄悄靠到了同在装模作样的徐宝来身边。
“那三人呢?”金衹天低声问。
“那边。”徐宝来悄悄指了一下左侧的一处窝棚。
“把他们叫过来,马上出发。”
那三个人也都是副官处的,金衹天内心其实更愿意独行,但考虑到路上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遇到日军,还是几人一起打照应为好。
几分钟后,金衹天一行人幽灵似的,悄无声息地向西南方去了。
离人群远了,脚步便从轻轻变作一路狂奔。
徐宝来说话的声音随着喘粗气提高了一点:“副官长,你说咱们不能遇到日本兵吧?”
“不一定。”金衹天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应该不会,有卫队在东北方,日本人大概不会再注意相反方向。”
枪声响起的时候金衹天觉得已经跑出了很远,天色没那么黑了,四周除了山野还是山野,再怎么回头也瞅不见十九军了。他不知道陆清昶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的,更不知道陆清昶是怎么草上飞似的追过来的,但是子弹确实射中了他斜前方的一块山石,细碎的石头渣滓崩上了他的鞋面。
这一枪震得徐宝来的声音都飘忽了,“是、是日本人来了!日本人在哪?”
“你们胆子够大的!”陆清昶从山路上方一块伸出来的小型断崖上跳下来。
徐宝来看清来者后当场腿脚一软跪下了,“军座,军座,我们鬼迷心窍,您饶了这一次吧!我保证再不敢了!”
其他三人也一副肝胆俱裂的模样跟着跪了,唯有金衹天站着,借着朦胧晨光直直地盯着陆清昶。
陆清昶右手拎着枪,但并没有指向谁,他把枪换到左手,用更为顺手的右手抽了金衹天一巴掌。
“有种编瞎话当逃兵,没胆子打小日本!刘广兴的卫队全要被你害死了!”
金衹天没有镜子可照,但确信自己流鼻血了;用衣袖胡乱蹭了一把,他抬手狠狠打了回去。
徐宝来跪在地上死命拽金衹天的裤脚,慌乱地连磕了好几个头:“军座恕罪,军座恕罪,副官长他也是吓坏了,您别和他计较...”
徐宝来如惊弓之鸟伏在地上讨饶,金衹天这个动手的竟发癔症似的笑了一声。
陆清昶仿佛被打懵了,摸了摸那半边脸,半晌后才向前迈了一步。
其余人本能的闭了眼,以为副官长要上路了。
但陆清昶只是揪了金衹天的领子,“早想这么干了,对不对?”
“是。”
陆清昶面无表情道:“你有什么不服气的?我打过你两回,哪次也没屈了你。战时做逃兵动摇军心是死罪,不配枪决,要上枷刑示众再慢慢等死的!你知不知道?”
“但我不杀你,我放你走。”话音刚落地上四人均抬起了头,陆清昶又说,“起来吧,你们也一样。”
金衹天心中一凛,怀疑陆清昶有比枷刑更令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为什么?”
陆清昶垂下眼帘,“我昨晚算了一笔账,我留下的东西不够她过一辈子。”
世事艰难沮丧,人命宛如草芥,他鄙夷所有不切实际的天真幻想,却希冀唐瑞雪吃的最大苦楚止于不加糖的咖啡。
短短一句话可以等于千言万语,金衹天认为自己领会了,可是其含义太难以置信,让他一时不敢妄言。
“往后你记着,你的命算她给的。”
陆清昶看不上金衹天,他不止一次看到每逢她背过身时金衹天热切追随的目光,那架势简直像要把她生生盯出一个窟窿来,说起来是挺邪门的一个人。
但数年如一的邪门,大概也就可以算作爱了吧。
他在位数年,朋友真不少,哪个似乎都比金衹天更有本事更值得托付。可他所谓的托付不是让她在谁那住十天半月,吃一顿两顿;他要的是在他尸骨已寒的时候,这个人还死心塌地的善待她,不让她吃一分苦受一分累。
只有爱她才能做到,有金衹天这么个邪种在他才能放心。
金衹天眼中跳跃着光,攥了拳头用指甲暗暗掐自己的手心,确信不是梦后才开口道,“以后不管哪里...她去哪我去哪,我一辈子跟着她。”说着看了看地上神情介于扭曲和呆滞之间的四人,左腿后撤一步,效仿他们也跪下了。
陆清昶胸口一抽一抽的钝痛,几乎后悔了。为了防止自己会撒开双腿用比逃兵更快的速度奔下山去,他冲前方虚空挥了挥手,“走吧。”
金衹天双手伏地,以顶礼叩拜的姿势告别,不单对陆清昶——天边破晓,朝阳如炬,下山即新生。
春日晴好
卫队执行着莫须有的命令,毫无疑问的惊动了日军。陆清昶恨他们的长官刘广兴,可不愿看他们平白枉死。
记得十年前他响应北伐奉命征讨察哈尔,那时的鼓舞士气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