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是初见(散文)
◎童小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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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小汐
你说以笔为剑。我练剑。约莫得四、五成了,虽然我还未得到全部的剑术。
我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心神力气全不想白白耗费喔!很多人事的因应,我跟你学习以简驭繁,理性尽量要清澈,感性更得精致且到位。
于是回风雁落,剑光寒,斩过去,扫未来,以方便凝视当下。
没了哦!既非“峨嵋”也不“武当”,你传给我的这套剑法,看热闹的说幻形幻影,懂门道的,才眼神一深,肯定地点了点头。
提真气、用内力,你给我的“剑诀”是:流变,与因缘。
所以,我难保不会有的酸楚、伤怀、痛切竟然龟息大法静悄悄,剑在鞘,满室剑气隐隐,我独自静静,会心微笑。
这句话,很动人衷肠的,它是概括很多世事的最大公约数——人生若只如初见。
昨天惊闻你又病倒!病况危急且危险,我来回奔忙却不知应该做什么,冬至晚上的饺子包好了,我却一口未吃,医院给我发来位置,我与师姐决定买票去南方找你,陪宿医院,亲自照理你。“先生发生这种事情,我觉得这是神的安排,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师姐如此安慰我。“神”的安排?我不懂,但我知道师姐肯定比我懂得要多,我的感觉一向很灵敏。
如果我有能力照顾你,我才能站在舞台上,因为你对我来说绝对居于金钱或任何其他重要事之上。
既然是“神”的安排,现在,我每分每秒都虔诚祷告。
昨晚师姐安然入睡,我给自己斟上一杯红酒让自己放轻松。我一向知道自己勇敢,但不知道是多少倍数的勇敢,这一次我真正的害怕了。
早上我哭着害怕地问师姐:“先生会不会死……”师姐狠狠地白我一眼说:“你闭嘴!”
以前你身体不好的时候,我总说“我好怕”,这是多大的依赖信任与投靠!是的,风雨同舟,朝夕相处三年,一切都明显的改变了,我们之间非常非常紧密。这一次又有什么理由不害怕呢?
我记得一次参加你朋友的生日聚会,各方的高人,光彩夺目。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年的下半年,在烛光晚餐中,别人都在那儿卿卿我我,你却给我说为人的道德和处世的境界。
“我听你爸爸说,你的同学一直在追求你,人家在北大读书,老爸又是副市长,你没理由不考虑吧?我都一把年纪了,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奇怪的想法?”你喝了一口水,安静地盯着我,希望我马上回答,但是这一次我却陷入沉默。
你又笑笑说:“听说过‘恋父情节’这句话吗?你该不会也属于这一挂的吧?”这一次,你斜睨我。我摇一摇头,你又尴尬一笑说:“我想应该不会,你爸妈把你当成掌上明珠,你怎么会缺父爱呢,只是……”你说到这里,我不礼貌地打断了你。
“只是,感情的事还真没有原因,聚也好散也好,谁说有一个具体的原因呢?如果有,那肯定是借口。”我不再像个孩子,我端起少半杯绿色的饮料贴近唇边,气质优雅,温柔可人。而你却将脸转向一旁,不再说话。我的态度很透明,又补充一句:“管他是谁,管他条件多诱人,我不打迷糊仗,我不为所动,我只要我真正爱的人。”
“知不知道唾沫星子会淹死人的!”你不看我,如此说,目光对着旁边一对老夫少妻。
我不以为然,撇着嘴说:“我不能为‘别人会怎么看我’来决定我生命中的重大选择。如果我爱的人不够爱我,不愿与我共组家庭,我觉得那是命运,那不是伤害,面对事实就是最好的方式,方式有两种,要么离开这个世界,要么孤老一生。”你说你要去洗手间,然后就扔下我一个人,我发现很多人的目光都移向我这里。嗯?我说话声音大了?没有哦,我确信没有。
我并非施展以退为进的战略,我是展现爱情逻辑的身心合一。
情发有端,那些背叛、猜疑、欺骗、计较、比量、驳杂、误解、伤害、甚且生离、死别都还没发生之前,人生若能只停留在那惊艳、倾心、投契、知心、相信、相安、相守、相爱的初见时光,该——有多好?
谁没有过这种感喟呢,关于这场人生?后来当了皇后的如懿也这样说:年少深情怎么也会走到相看两厌。
你还好吗
你曾问我,文学上你希望成为谁一样的作家?我说希望成为三毛!你说:不行不行,三毛最后自杀了!我噗嗤一笑说:“那我想成为你呢?”你马上说:“不对不对,你应该成为你自己!”然后,你告诉我,可以多看看张爱玲的文字,对你写作会有帮助。
于是,我为了张爱玲,借阅十本相关书,其中一本,用这句话来说张爱玲的祖父张佩纶。
出名要趁早!二十三岁的张爱玲,名动上海;二十三岁的张佩纶,高中进士第二十四名,隔年进入翰林院。
张佩纶是个理想主义者,他用激扬的文字弹劾贪官,指点江山,是朝廷强硬敢冲“清流党”两只牛角之一。调子起太高,书上这样说他;我们读着读着也感到,这个人真没有中国官场的性格。张佩纶因战败发配戍边回来后,最会当中国官场的官的李鸿章将女儿嫁给他,可见李鸿章有多么惜爱张佩纶,但是张佩纶回不了从前,怀着深沉的绝望截断从前,与妻子隐居江南,离群索居。
他只破例见了一个人,那另一只牛角。那一天,人生若只如初见,两人谈二十年前煮酒论英雄,谈他们彼此见证的激越青春,谈身世与际遇时,那另一只牛角,像一面镜子映照张佩纶大起大落的大失意,他是当时的两江总督张之洞。张之洞说那日谈话间,张佩纶频频欷歔不已,而我们十之八九会中的合理猜测是,张之洞一定有问:“你还好吗?”相见后第二年,张佩纶就去世了。
不论什么书什么故事,每当看到有人去世,我就忍不住悲伤。
曾听卓玛阿姨对我说:“你不是离不开他吗?!我给你说个办法,你给他生个孩子,他就不可能离开你了。”哈哈,可爱的卓玛阿姨!我故意问她:“为什么?”卓玛阿姨说:“你傻呀,女人生孩子是为了抓住男人,也是为了抓住自己。”哦!既勇且智的卓玛阿姨!
可我,还小喔!他那种木头一样的人怎会对我产生情趣?再者夫子一样的人,智者,难道识不破我这点“阴谋诡计”?虽然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你说你小时候有自闭儿迹象,所以现在的你仍然自闭,“吝啬”到说话都不肯多说一个字。一天我喝醉了,我给妈咪打了一通电话,妈咪被我惹得哭的稀里哗啦。你对我说:“不论怎样,绝不在酒后乱打电话!”
妈咪安慰我的方式很简单:“爱情就是相互陪伴,夫妻就是结伴到老,没什么太大学问。你还不到结婚的时候,但事实证明,你们已经相互陪伴三年了!再等三年又如何?你死了就没有任何希望了,但你活着就有希望。”听起来很受用,可我等待的会是什么结果呢?
然后不管怎样,我就是往好处看自己的长处,夸大经营自己的幽默风趣乐观特质,不管你再忙,我绝不让自己再扮演孤单的小花。
结果是——你走了,师姐来了。
“我从小就是丑小鸭,当然不会发梦做公主,我很实际哦。”师姐浑身散发快乐气息,果断的阳光言论更是坦率与真实,经常在不同年龄层朋友中引发不同反应。她笑嘻嘻对我说:“他有修为的,否则怎么会有你我这样的存在?你明白,他不是一个很随便的人。”
“我也不是一个很随便的人哦,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和他的高低关系,有浪潮有冰山,有对峙有恩情,因就着幽默造就了“真爱”无敌,只可惜这是我一个人的爱。
师姐问我:“你有没有跟他说你妈妈是大学教授?”“大学教授有什么了不起,他觉得虔诚的信仰才是最重要的。”我扬起脸不屑地回道。
师姐再一次犹如得到了见证,惊喜地说:“神的安排真的奇妙。”我不理,鬼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也没有必要去参悟她的“禅意”,我只做我想要做的事就好。
终究没把爱度化
人生若只如初见,以我看来,是我与你。你讲课时我也低低低低到尘埃里。
胡兰成第一次读到张爱玲的文章,整个人坐直了,反复看了好几遍。从此以张爱玲为仙女级的偶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晤谈五小时,送张爱玲出门,走在有月光的小巷子,胡兰成对张爱玲说:“你的身材这么高,这怎么可以?”哈哈!记得一次你在央金家烂醉如泥,我扶你回家的路上,你对我说:“你才十七岁,怎么个子这么高?”
就这句,就这句,时光若能停止在这句话就好了。
我总觉得的我和青春时期的张爱玲一样,心眼窍孔通常有异常人,漂亮气质有才华这些词很容易如空气,这句尖新的,从没人会对她和我说的话,鲜跳跳的动了她这样才女的心,还有我的心。
这句话,霍地拉近两人的距离。他怎么可以讲这种话,管我多高多矮干嘛?但一回到家,临睡前,这些茫茫乱,当时也许微怏的感觉,都会变成一派柔橙的蜜甜包覆着我睡去,他怎么能这么说,他怎么能……
这句话,再说,那叫我如何才能匹配你?
而对于张爱玲来说,她与胡兰成如果只这样就好,隔天依然汉奸归汉奸,女作家归女作家,倾慕归倾慕,距离归距离,然后慧文、英娣、小周、秀美、邻妇多少个归多少个,浪子风流也自归他的浪子风流……但谁能?谁能阻挡早已被勾勒好蓝图的隔天?
月光小巷,感觉到对方肤温,逐渐在靠近的心,怦然的一句话,啊,这永恒的初相见喔!
胡兰成与张爱玲再来的一段恩爱时光温存猗狔,闺情春色也有之,但质变是无声无影的,温州千里寻夫的张爱玲,开始仙女贬凡尘,只在爱情的信与移之间仍有她独到的坚持与说服,再来,辞根故土不得不说带有仓惶,然后在美国遇见赖雅,真爱又如何?生计照料与老病衰朽死,张爱玲跳过这些全没写,过街时像一片落叶被风吹起那样单薄的她,最后选择不停搬家,独自死去。
这些,说来不就是世间事,只是仙女做起来令人更生不忍。
胡兰成《今生今世》说他的妻只有玉凤一人,那张爱玲被打派和他其他的女人一样,就只是妾了?妻妾成群,真是非常俗世凡尘,张爱玲竟在列。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月光小巷才澄澈明净,那时,一个只是奇崛的才女,一个只是懂她的聪明男子。
练剑在红尘
若,是虚妄的,只,衬得愿望好卑微虚无,初见,发生即已消失,其实是不存在的,只因后来并不如最初美好,过程中的变化,又往往超出人们最初的理解与寄望,它才被挂在记忆里,神龛似的受供奉。
不过,你说过:“能成为最大公约数,就是贴近在生命本然的面貌。”
而我,练剑在红尘,借由无常与因缘之力,总希望轻功一跃,再上层楼。
在黑暗中,当眼泪涌上来之时,从模糊影像中投射的倒影,最能看得见自己。如果来到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带来跟生命有关的讯息。
《金刚经》:“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勾起我对生命及历史风起云涌的无限追思和反刍。拓印时间,打磨年纪,该来还是要来,彷佛一切在为死亡做准备,在为时间与人身的断裂做准备。
所以,有了《百日告别》那样对断裂与挚爱死亡的强悍抵抗:一切的陪伴与相处都净空了,生命的正与邪,阴阳两面才真正排山倒海、冲击而来,所谓存在的焦虑突然间被迅速放大,木心说:“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微小或巨大的空寂都一样啃食人们的心。
我们试着防卫,试着再重活一次,我活过来了!
试着用相处的片段去串成你和我的时间轨迹:第一次见面时看着你极糟的发型露出困惑的表情;你永远那样饱满,即使身体开始病痛;后来我看见你紧锁的眉头开始绽放,毫无二心跟随着我最钟爱的人,再后来我渐渐不能出门了,还念着你的头发、你的生活,偷跑去看你……
而如今虚弱的她我依旧饱满心定地告诉你,相信最好的安排。记得你曾告诉我:“鼓起好久好久以来的生存勇气,继续活着。”现在呢?你也是哦!
记忆的重组,在自己知道事情变化后快速发生,我犹如看了一场与你生命交往的电影。原来记忆是可以做选择的,用来理解生命与死亡。如同告别是疗愈,哀伤是重生的接驳站。记忆中更多的是内心的不安,我只想让你知道,如果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定然紧随其后哦。
你留给了我所有的功课,你把我雕刻得如此完美,就像我每次站在穿衣镜前,我都怀疑面前的这个别人眼中的——仙女般美丽、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卓尔不群的女孩就是我自己。
我平安,愿你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