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入土竟然还得了个大胖小子,哈哈哈。”流着眼泪鼻涕感慨完,丁老头哈哈大笑,似乎很是满意。
宋瑾瑜满脸铁青,差点就要违背自己身为记者的原则把电话砸在他脸上。可看到那张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狂喜”而笑到有些狰狞的脸,她握紧话筒的手又慢慢垂了下来。
一股冷意从她的脚底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而她全身的力量似乎都被这股冷意所吸走,再也肩负不起来手中一个电话筒的重量。
她知道,面对这样根深蒂固的土壤,她这一拳,也改变不了什么。
从张平平老家调查回来,宋瑾瑜在救助中心的宿舍里见到了张平平第二面。
女孩自己一个人站在房间的穿衣镜扭来扭去,转了几圈后停在镜子前,手指按在脖颈上系着的丝巾上,兀自欣赏着。已经14岁的她,照镜子的神情好像仍然像个小女孩。
那块丝巾是烟灰色的,带着银线罗织的暗纹,质感很好,但是偏成熟,其实放到她身上并不是很合适,尤其她还不会丝巾的系法,像系鞋带一样打了个丑丑的蝴蝶结。宋瑾瑜猜测,应该是哪位社工送给她的。
“真好看。”宋瑾瑜站在门口往前倾身,对她轻声说。
女孩没想到会有人过来,听闻宋瑾瑜的声音,慌乱地想要躲到衣柜后面。
但听清宋瑾瑜是在夸她后,女孩眨着眼睛,一小步一小步从衣柜后慢慢走了出来,看到宋瑾瑜仍然微笑着看她,似乎对她的丝巾很感兴趣的样子,女孩的动作幅度渐渐大胆了起来,好奇又试探地过来拉宋瑾瑜的手。
宋瑾瑜握住她主动伸过来的手,小心翼翼地握着。女孩好奇地看着她托住自己掌心的手,然后天真地紧紧回握。宋瑾瑜只觉得那一刻有什么东西要流出眼眶,她低下头,赶忙用另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宋瑾瑜看到女孩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用自己细痩的手掌,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
宋瑾瑜觉得,自己在这个案子里,可能再也无法只做观察者了。
从那以后,只要一有空,她就会前往海城这家慈善救助中心探望张平平,给她带生活用品,帮她补因为之前的遭遇落下的功课。张平平不喜欢她带书,喜欢她带五颜六色的发卡和头绳,宋瑾瑜只好给她设了个规矩,看完一本书,才能获得一袋发卡。相比较于天天看着她还要定时和她谈话的社工,张平平更喜欢这个给自己带零食还有漂亮饰品的姐姐,尽管这个姐姐也要她读书,但是周围,确实没有比这个姐姐更合她心意的朋友了。
这样大概持续了两三个月,次数多了,张平平也会和宋瑾瑜聊同社工们不会说的心事。
她说自己讨厌这个地方,觉得社工们都像看犯人一样看着她。每个月还要和他们交流,但是她说的东西,他们虽然表面上在听,还和她友好讨论,她知道他们实际上对她说的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他们说给她的那些东西,什么多念念书,多和同学交流,她也不感兴趣。
她说她也讨厌学校。那所学校宋瑾瑜知道,是一所打工子弟小学,在救助机构能提供的起并且也不需本地户口就能入学的条件下,这所学校已经算挺不错的了,师资力量在子弟小学里算很强。
可这对张平平并没有用,她对宋瑾瑜说,老师们很严厉,每天只会让他们听课做题,而学校里那些女同学也和她关系不好,她觉得她们呆板、无趣,“很幼稚,跟小孩一样”,而她们只会骂她骚货。
海城的救助机构规模并不大,但组织比较完善,相比较于张平平老家,他们能提供的帮助也更多,社工们经验丰富,也能分配出专门的人员去一对一带她。
而即使是这样,有一天宋瑾瑜还是接到了照看张平平的社工的电话。
张平平失踪了。
那天放学后她给社工打电话,说自己和瑾瑜姐姐约好要去她家,但第二天张平平没有回来,社工给学校打电话,张平平同样没有去学校。
救助中心报了警,宋瑾瑜也发送了自己在海城传媒圈子里的所有资源找她。
张平平失踪的第二天晚上,宋瑾瑜收到了她发来的QQ消息,她很高兴地说自己交到了新朋友,特别开心,让宋瑾瑜过来和她们一起玩。
宋瑾瑜立刻赶去她说的地点,在那间城郊的酒吧里,宋瑾瑜发现了半醉的她。
一起来的社工女生舒了一口气,快要哭出来。而张平平坐在吧台笑的正开心,还拉着一个女孩的手告诉宋瑾瑜,这是她认识的朋友叫晓晓。
那个画着浓妆但畏缩的女孩躲闪着宋瑾瑜的眼神,怯怯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那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宋瑾瑜第一次和张平平发火,被凶了的张平平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然后也开始哭喊,大声说宋瑾瑜跟他们都一样,都是一伙的。
“你们就想看住我,把我当犯人一样关起来!”
回到救助中心的张平平不吃不喝,也不去学校,每天就缩在宿舍里。跟随她过来的妈妈不住和社工还有宋瑾瑜道歉,然后又接着抹眼泪,哭女儿的命,哭自己的命,从哭诉张平平的遭遇说到自己生不出儿子受婆婆虐待,还说到张平平爸已经很长时间没汇钱来了。
从那以后张平平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学校说她时常缺课,上课也不专心,总是藏手机聊天。
社工温和地引导她,想问她都在网上和谁聊天,但一说到这个话题,张平平就变脸,然后一言不发,再不然就绝食,于是社工也只能作罢。
接受宋瑾瑜邀请过来看张平平的心理指导师建议,现在最好不要刺激她,先让她在这个状态中呆一段时间,等她的防御降低之后,再一步步引导她回到正常的学习生活节奏上来。
然而,所有人还是低估了张平平暗中发生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