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自己此时毫无身为长辈的持重,转回身问道:“你不记恨我吗?也许此刻……”
刚才在屋里,小辈们不敢对吕英如何,因之那些眼刀统统都由最后一刻才出现的三姨太独自承受了。
杜景堂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拱手道:“你保住了杜家的名声体面,让我们都不用背负汉奸家庭的骂名。”言罢,再次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而苏傲雪也赞同地点点头,随之郑重地弯下腰,向三姨太鞠了一躬。
三姨太未因这对未婚夫妻的礼重于她而惶恐不安,她心底也觉得自己担得起这一拜。故而,只是意外且欣慰地低头笑了一下,摆了摆手,才道:“我的能耐至多也就是给你母亲打打下手,要说辛苦和委屈,谁也赛不过她。你有空就多陪陪她,她很孤独也很疲惫。”
三人不约而同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有些真心话三姨太不便说,但站在女子尤其是人妇的角度,其实吕英的煎熬是三姨太的千倍、万倍还不止。
毕竟,嫁给一个老头子做妾室,谈不上有多少真情。但吕英不一样,杜守晖是她年少时爱上的人,更是承诺要携手一生的丈夫。她为了这段曾经自以为真挚的爱情,一次又一次地忍耐、原谅……直到她实在受不住了,直到杜守晖暴露自己的弱点原来不止好色,也不止是不够体贴妻子。
他用自己的妥协,揭开了一个吕英逃避了几十年的真相,这个男人其实从未改变过。他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他心里没有任何人,没有老家淳朴的糟糠之妻,没有曾经所谓两情相悦的爱人,没有美貌的娇妾,甚至可能都没有他的亲生儿女,他心里只有自己,也只会顾着自己……
决定弃杜守晖于不顾时,吕英当然会感到痛快。对这个让她伤了一辈子心的男人下手,她心底有报复的快感。可她也真真切切地心痛了,几十年的默默付出,几十年毫无保留的真心相待,都被彻彻底底地辜负了。
哪怕她不怜惜负心汉将要惨死,也会心疼自己无法重来的人生。
想到这些,就连本不会对吕英有多深感情的苏傲雪,都忍不住地垂下了好几滴眼泪。
可战争的阴影不容她伤感太久,杜景堂也不行,他们还有许多正事要办。
譬如吕英交代过,不能让杜守晖的事被有心人宣扬出去。杜家要烂只能烂一个人,哪怕只烂一个,她也不许烂得人尽皆知。所以,他们杜家要先发制人地登报声明,表示日本人确实为了得到杜家的工厂掳走了家主,但杜守晖抗日意志十分坚决,不愿为了苟活于世而向日本人投降。
为了尊重杜守晖的抗日决心,杜家决定假意妥协实则暗中筹谋,将工厂机器运出上海,去抗战后方东山再起。而仓库中的所有白糖库存,以及工厂的地皮、厂房全部无偿赠与上海市政府,以此支持抗战。若杜守晖为国牺牲后遭受污言诽谤,请上海市民切莫轻信谣言,以免中了侵略者心理战的阴谋诡计。
第239章工作会议
草稿可以提前拟,但报社绝不能提前联络,否则会有走漏风声的危险。如此重要之事,要其他几房满心只想着家产的儿女去办,吕英很难放心,只能托付给杜景堂。
可在此之前,杜景堂要先跟着苏傲雪去看看朱品慧一行人是否都安全登船了。
船底的货舱内,阴冷又潮湿。为了不让设备受损,大家想了各种办法,撸起袖子把设备都高高架起。同时还要考虑是否稳固,会不会因颠簸而跌落。而潮气浓重到能结成一层水的地平,即将成为他们的床铺。
苏傲雪一瞧是这种情况,起先那个全员都安稳上船的好消息,已经没法子让她欣慰了。她看了眼靠着角落休憩的人,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
虽说让朱品慧带的队伍,都是文艺界的中青年,但他们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必然有家属要跟着一起走的。这样的住宿条件,年轻人能忍,老人孩子怎么忍?
“要不,让孩子们到楼上去住吧。我们的房间可以打地铺,里面还有一张双人位的沙发呢。”苏傲雪一只手挽着朱品慧,一只手焦急地扯了扯杜景堂的衣袖。
杜景堂有同样的想法,也管不了太多了,干脆说道:“是啊!我可以搬下来住,让老人孩子们都去楼上。”
朱品慧很能体谅他们二人和家庭之间的矛盾,忙摆手道:“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要是你的父母知道你晚上缩在这里睡……”
苏傲雪听了,便没底气继续向下劝。
杜景堂则若有所思,跟着便提议道:“住的问题……我再去帮你们想想办法。还有,这几天你们经常要开会,最好也有个宽敞的空间。船上的餐厅除了饭点就没人用了,你们随时可以过去。我先带你们上去认认路,顺便也跟餐厅关照一声。”
说罢,他领着一队人上了楼,送到了地方,还没谈上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朱品慧很细心地发现杜景堂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而且,刚才留他参与会议他也坚持不肯。按说,他也是文艺界救亡协会里的骨干,向来热心此事,今天一反常态,愈发证明事出有因。想罢,朱品慧忙问苏傲雪可有发生什么事。
杜家的事明天就会见报的,虽然跟事实有一定出入,但总归是瞒不住的。
苏傲雪垂眸,把楼上的事以及杜景堂要忙着给各大报社发电报的事说了说。曲折离奇的故事,比他们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剧本还精彩,听得大家一时都忘了要开口。
最后,还是范胜风提了一句:“这个应该改成一个剧本。”
苏傲雪慌得连连摆起双手,人也往后坐了坐,道:“我不敢!他们家的人肯定会记恨我把这些事搬到舞台上供人指指点点的。”
朱品慧和蔡逢春同时说着“也对也对”,接着,大家便开始谈正事了。
“好了,我们今天来讨论一下胜风的电影剧本能不能改成话剧。”朱品慧作为会议主持人,说话时始终站着,声音也清脆激昂,“我们这支队伍里还有几位演员,如果赶得及,我希望可以在船上完成改编和彩排。到了武汉,大家修整一下,顺便等候佐飞带领的第二支队伍跟我们汇合后再一同起程。”
第二支队伍还有很多不确定性,许多因老弱而不适宜长途跋涉的文艺家,需要更稳妥的转移方式。像今天这趟船,大家挤货舱,有太多不便和隐患了。所以,朱品慧打算连夜写一封快信,把杜家的商船当做备选方案,她请求组织再努力协调出一个更好的方案。
滞留上海的也有谢子兰一家,因为她女儿的病势,他们夫妻不敢冒险离开。这一家三口也许更愿意谨慎地选择走陆路,每到一站就休整休整,再转向下一座城市。这样既不必舟车劳顿,万一小女孩的病情恶化了,城市里看病也比较方便。
康美新也没有跟着朱品慧这支队伍,她的父母都是谦卑善良的性格,为了把名额让给更需要的人,主动表示愿意花更高的价格去黑市上买票前往武汉。
蔡逢春却无法和康家一起走,因为他懂摄像,也看得懂设备说明书,还可以试着学习维修原理,所以他和设备是牢牢绑在一起的。
苏傲雪看到他眼底有深重的焦虑,便凑过去悄声安慰:“别着急,横竖景堂今天要忙着发电报,我让他想办法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