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琐碎低吟不成歌
“那些深长里巷里的夜声,细细碎碎的,就是这小日子的动静,它们走着比秒还小的毫秒的步子,难免是唧唧喳喳,鸡毛蒜皮的,却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很扎实地往前去。歌和哭都是听不大出来,闷在肚子里的。只有当你看见迷雾笼罩弄堂的上空,才会发现它的忧愁和甜蜜。”
王琦瑶在与旧上海纠缠的岁月里,细碎的,易碎的,已碎的深巷里悉悉索索的片段,似乎就安安稳稳地被“长恨”二字下了定论。
这恨是漫长幽邃的恨,无关王琦瑶与李主任在爱丽丝公寓里那个住满等字的房间,也无关程先生拾满旧时光又落满灰尘的照相馆,更无关康明逊捉迷藏打哑谜似的下午茶。
这长恨纯粹是旧上海新思想的王琦瑶与上海小姐身份,与不完满不团圆不尽如人意的时代在一个世纪内磨合纠缠而来的恨。
情淡如水也是因被斑驳的时光打磨来的,王琦瑶曾将色与魂投予的四个男人,总归是无一个能厮守的,怨谁又恨谁呢,谁也都是怨不得恨不得的,因了因果而没有理由的爱情,在老画报一样的年代里消弭殆尽了。
“她眼睛里的衣服不是衣服,而是时间的蝉蜕,一本层又一层。”
读《长恨歌》可以不懂王琦瑶,却一定能看明白她爱惜的珍重的衣服,看懂她好好保存,又安放在每一层时间蝉蜕里的爱与恨。
她艳丽,她明媚,她落魄,她为人情妇,她为人寡妾,她为人母。
千千万万个王琦瑶,是鲜活又闪亮的,在任何一本其它书里做配角都是定要遭人辱骂的,偏偏是她的长恨,让人读来只觉得应该如此,本就如此,理字她是沾不上边的,可情字占了个百分百,直把人五脏六腑勾得搅来搅去。
明知她不对,却分外愿意护着她。
旧时读书特意爱先看书评,捻着别人的一点思想装腔作势,奉为圭臬,再读文章就仿佛句句印证,段段暗示。这样的书评读来实在无趣,也并非书评无趣,只是我人无趣。
否则你看:
“这类小镇,全是图画中的水墨画,只两种颜色,一是白,无色之色;一是黑,万色之总。是隐,也是概括。是将万事万物包揽起来,给一个名称;或是将万物万事偃息下来,做一个休止。它是有些佛理的,讲的是空和净,但这空和净却是用最细密的笔触去描画的,这就像西画的原理了。
“这些细密笔触就是那些最最日常的景致:柴米油盐,吃饭穿衣。所以这空又是用实来作底,净则是以繁琐作底。它是用操劳做成的悠闲。对那些闹市中沉浮、心怀创伤的人,无疑是个疗治和休养。这类地方还好像通灵,混沌中生出觉悟,无知达到有知。人都是道人,无悲无喜,无怨无艾,顺了天地自然作循环往复,讲的是无为而为。
“这地方都是哲学书,没有字句的,叫域外人去填的。早上,晨曦从四面八方照进邬桥,像光的雨似的,却是纵横交错,炊烟也来凑风景,把晨曦的光线打乱。那树上叶上的露水此时也化了烟,湿腾腾地起来。邬桥被光和烟烘托着,云雾缠绕,就好像有音乐之声起来。”
《长恨歌》被人诟病的漫长的仿若意识流文字,在我这无趣的人看来,却像是精华所在。你可以不与我谈论王琦瑶一段又一段顺理成章的爱情,却务必要听我絮絮叨这开篇万字与穿插其中的琐碎思想。
真到了嘴边要感叹这流水般令人舒畅平静的文字是如何巧妙,如何美丽,如何温柔,我却几乎字不成句,只能啊呀几句,不足描述心里的万分之一。
而不爱它的人看来,这仿若是无病呻吟,尽管吟着的是位美女,声音也婉转犹如天籁,不买账照样是不买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不同于杨贵妃的长恨,王琦瑶的长恨歌却只是旧上海里唱不成曲调的梦中碎语。
也只能是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