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碗香喷喷的挂面啊,曾让我哭得肝肠寸断!
小时候的我,怎么会那么馋呢?
仿佛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嘴巴里有东西可吃!让家境贫寒捉襟见肘的父母买零食解馋,那是太奢侈的美梦了,不到逢年过节,这美梦几乎没有成真的可能。好在可亲可爱的田野一年四季张开无私的怀抱,尽一切可能地满足小孩子的馋嘴巴,给那时的农村孩童带来那么多满足和快乐。
春天,刚刚苏醒的大地上,一片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茅草丛中冒出一个个鲜嫩的茅草芽儿,我便开始从田野上寻觅能吃的美味,大饱口福了。春天草地上的茅草芽,芦苇芽,五味俱全的各种野菜,树上的榆钱儿,杨树毛毛;初夏洋槐树上一嘟噜一嘟噜洁白芬芳的槐花;秋天田间野地上的各种野果;冬天的地瓜干,冻萝卜;这些都能让我的嘴巴不闲着,吃得津津有味,甘之如饴!
面对可亲可爱的四季田野,我肚子里的馋虫是活泼任性肆无忌惮的,我不怕蓝天绿野笑我馋。可是在家中和亲戚邻居面前,我肚子里的馋虫可是羞羞怯怯缩手缩脚的,面对别人递给我好吃的,只要不是人家诚心实意地强塞给我,我会强咽着口水硬装出一副一点也不稀罕的模样,维持我乖乖女一点也不馋的形象和尊严。不但如此,在家中我还颇有孔融让梨之风,任凭我多向往吃的东西,我也是先让给小我两岁的妹妹和小我六岁的弟弟吃,绝不会和他们抢着吃的。也许正因如此,母亲才放心地给六七岁的我,特意安排了一个对我而言太幸福甜蜜的家务:给七八个月大的弟弟喂饭。
因那时家境太贫寒,弟弟最小,又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所以他独享吃小灶的专宠。母亲常在饭前特意给弟弟做一点好吃的,让我先喂给弟弟吃着,母亲再去做全家人的大锅饭。您能想象一个六七岁的馋丫头,肚子里咕咕叫着,不停地咽着口水,捧着一小碗香喷喷的汤饭,却不能吃不敢吃的感觉吗?真是一种甜蜜的折磨啊!不过也真幸福!好吃的就捧在手中!能闻闻,能摸摸,能通过尝试凉热时在口中揩点滋味,能舔干净弟弟吃剩的残羹,这已很幸福了!比起奶奶家那碗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漂着嫩绿的葱花,洋溢着钻鼻子的香油味的挂面来,我已很满足了!
那一碗漂着葱花和香油珠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挂面,曾让六岁的我哭得昏天暗地,肝肠寸断!
那一天上午,六岁的我正在奶奶家里玩,忽然我的四叔从外面领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可把奶奶高兴坏了!奶奶共六个孩子,四叔是老幺,二十五岁了,长得一表人材,就是因为奶奶家里穷,所以还没成亲。奶奶托村东头专门说媒的王二奶好几次了,才给四叔寻摸到这么俊的一个姑娘。奶奶远接高迎地把那俊姑娘让进北屋中,倒水沏茶后就识趣地来到院子里,让那俊姑娘和四叔在屋内亲亲热热地聊着天。奶奶在院子里笑得合不拢嘴,激动地搓着手,小声地对我说:"妮儿呀,你看人家那闺女多俊啊!你说奶奶该怎么招待人家呀?该给人家做点什么好吃的呢?″
奶奶边说边走进了灶房,寻思了一会儿,从悬挂在梁头上的竹篮里,找到了不知放了多久的一绺挂面,然后在灶膛里生起了火,我勤快地帮奶奶拉着风箱烧火,奶奶小心翼翼地从油罐里舀了一点油放在锅里,把葱花爆香,那个香啊,让我的口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不一会,一碗飘着嫩绿葱花的炝锅挂面做好了,奶奶又点了几滴香油,我忍不住地吸着鼻子,贪婪地闻着。奶奶安慰我说:"人家那闺女肯定会害羞,不会喝的,我先给她端过去,等她走了,这碗挂面就让俺妮儿喝…"
奶奶的的话让我感到多么地激动和幸福啊!可等待那碗挂面的时间又是多么地煎熬和漫长呵!
感觉等了好久,我实在忍不住便进去了一趟,想看看那碗挂面还在吗?谢天谢地,那个可亲可爱的俊姑娘真没好意思喝,那碗挂面安安稳稳地在那桌子上放着呢!那姑娘见我进去,那么温柔可亲地端过那碗挂面,笑着问我喝吗?我红着脸很矜持地摇摇头,蹦蹦跳跳地出来了,心里别提多踏实了!
我哪里也不去了,我就守在北屋门口,守候着奶奶允诺给我喝的那碗挂面!
终于,等到那姑娘起身要走了!
那姑娘还没出屋门,大门一响,一阵笑声,给四叔说媒的王二奶来了!奶奶赶紧迎了上去。他们四人在北屋里一阵寒暄和笑声,我躲在门口,眼巴巴地瞅着那碗挂面,心急如焚!
他们终于都出门了,四叔去送那俊姑娘,可王二奶旋及又回到了北屋,直呼跑了一上午腿,饿死了!她一定是在刚才就惦记上了那碗挂面!
奶奶回头无奈地看了一眼屋门旁的我,不得不满脸堆笑地把那碗挂面端到了王二奶的面前。
我多么希望王二奶能谦让一番,也像那俊姑娘一样害羞,不好意思动筷子啊!
王二奶也看到了屋门旁眼巴巴的我,她一边拿筷子夹了一口一边问我:"妮儿,你喝挂面不?"
我强咽着口水,摇了下头,眼巴巴地看着她风卷残云般一会儿吃光,然后仰起脖子把剩下的面汤喝了个底朝天!
当她心满意足地用手抹着嘴巴,夸奖奶奶煮的挂面多好喝时,我含着两眼泪咚咚咚地跑出了奶奶的大门外,跑到我家门外的柴禾垛前委屈地放声大哭,直哭到临近中午,该帮母亲做午饭了,才擦干眼泪抱起一抱柴禾回家了。
那俊姑娘的父母终究嫌四叔家境贫寒,她无缘成为我的四婶,可我想起她来心里是暖暖的。而自那以后,在村子里一看到王二奶,我就恨恨地想到她喝了那一碗本该属于我的香喷喷的挂面,好像我从没原谅过她。
不但如此,若干年中,只要我一喝挂面,我眼前就浮现那碗漂着嫩绿葱花和香油珠子的挂面,总觉得我怎么也做不出那样的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