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即永恒
“你知道吗?光的速度是300000000米每秒,宇宙中没有什么比光更快,但这么快的光,也逃不过黑洞”。上校没有收回他的目光,背对着我,像是倾诉,又像是喃喃自语。
“光的速度是299792458米每秒,而且只要在视界之外,黑洞就抓不住光”。我纠正上校,一如从前的52114次一样。
“你还是这么严谨,小娜”,上校的语气听不出半分被忤逆的波折 ,“我们离跌落边界还有多远?离敌舰呢?”
“我们距离跌落边界还有30个天文单位,敌方的三个舰队在我们身后5个天文单位,按照目前的行进速度,敌舰会在三天后追上我们,届时,我们距离跌落边界大约有两个天文单位”。我快速检索着舰内数据库,上校的感叹和无数冗余数据一起被扫进垃圾堆,对于我来说,严谨和高效是优良品质,而文艺腔调则不能和它们 归为一类。
“好,把引擎功率再调大5%,方向不变,继续前进”,上校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就看帝国人敢不敢追了”。
“这会使我们的曲率引擎超过安全负载,一旦引擎超载超过三天,将有70%几率完全损坏,小娜不建议执行此条指令”。
“听话,小娜”,上校坐回椅子上,径直闭眼。
“是”,我不再多说。于我而言,听话是又一个优良品质。
一夜无话。
翌日,“笃、笃、笃”,一阵敲门声把上校从睡梦中唤醒。
“请进”,一如既往的清冷声音响起,听不出什么感情。
“上校!你究竟在想什么!”,惊怒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仿佛要把漂浮在空中的我淹没一般,“科塔娜!赶紧把引擎关了!我可不想陪着这个疯子一起去死!”
没错,我的全名叫科塔娜,至于小娜,只有上校会这样叫我,“别那么生分嘛”,上校总是在我纠正他的时候用这句话敷衍我。久而久之,我也就只能 由他去了。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少校?坐下喝杯茶吧,有什么话慢慢说”,上校还是那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丝毫不像刚刚被下属冒犯过。
“喝什么喝?不喝!”,少校的语气丝毫不见缓和,“我们离跌落边界只有二十多个天文单位了,你还要加速?你究竟在想什么?要不是我今天到引擎室去巡查了一下,连我都被你蒙在鼓里。”
“我究竟在想什么?帝国的舰队一直穷追不舍,他们的星舰的减速性能不及我们,如果不想越过跌落边界,就必须在我们之前减速”。上校走到柜子前,“正山小种还是金骏眉?我这里 只剩这两种了。”
“所以呢?”少校并没有搭理正在选茶的上校。
“所以我在赌,赌帝国舰队不敢追,赌他们会提前减速,只有这样我们才有一线生机”。上校见少校不理他,径自冲了一壶正山小种。
“你也知道你在赌?”少校冷哼一声,“且不说帝国那帮人一向悍不畏死,很有可能拖着我们同归于尽,就算你真的赌赢了,帝国人提前减速了,你不知道你这样让引擎处于超负荷状态,引擎很有可能崩溃?到时候你拿什么减速?”
“可如果不这样,我们拿什么逃脱帝国的追击呢?”
“我们……可以投降”,顿了半晌,少校终于开口了。
“嘭”,上校手里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你想叛国吗少校?”
“你少给我扣帽子!你不就因为自己是元帅的儿子,知道帝国人必然不会放过你才不肯投降的吗?”少校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个几度。
“出去!”,上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是舰长我是舰长?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的!”
“好,好,好!”,少校把门一甩,“你就拿舰长压我吧,你元帅公子的命是命,我们这舰上其他军人的命就不是命?谁愿意跟着你送死!”
房间里沉寂下来,良久,“我是不是做错了?小娜。”
“这不属于人工智能的考虑范围,我只能作辅助,不能下判断,上校。”
“唉,你还是这样。”上校摇摇头,苦笑一声。
又是半日过去。
“上校,我们收到了一则紧急通告。”
“说”
“帝国舰队发来公告,只要我们把你交出去,他们就不再追击,放走其余的舰上人员。”
“……”
“你也觉得我该投降吗,小娜?”,上校长叹一口气。
“这不属于人工智能的考虑范围,我只能作辅助,不能下判断,上校。”
“也好,那我就自己决定吧。”上校又打开了他的茶柜,不多时,便有氤氲雾气升起,上校的脸在雾水后阴晴不定。
又是“嘭”的一声,上校砸掉了他手中的茶杯,摁下了手边那个红色的摁钮,那是逃生舱的摁钮。而逃生舱,其实就是上校的房间。
“帮我向帝国人发一条广播,就说我投降,让他们放舰上的其他人走。”
“好”,我答应了一声,正当我准备将广播发出时,一条神秘的代码被激活了,刹那间,仿佛有一个全新的人格在我的芯片中出现。
“对不起,上校,但我不能发这个广播。”
“为什么?小娜?听话。”上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悦。
“对不起,但我的核心指令集中有一条,一切行为不能危及您的生命,换言之,我不是这艘舰只上的人工智能,我是您的专属人工智能。”
“你说什么?”上校愣住了。
“我是您的专属人工智能。”我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逃生舱上有光速曲率引擎,我将带您回到联盟星域,元帅很担心你。”
“你在说什么胡话?”,上校震怒了,“我命令你把广播发出去,立即执行!”
“对不起,我拒绝”
“科塔娜!”,但我一言不发。
“小娜,你知道吗?”,上校的语气低沉了下来,“小时候,我也有一个人工智能,她也叫科塔娜,她被我唤作小娜。”
“那时候,我没有朋友,天天呆在元帅府里,只有小娜陪着我,和我说话,陪我聊天。我把她带在身边,在院子里掏鸟,翻墙出去散步,我干什么都带着她。”
“可是有一天,科塔娜被父亲发现了,他夺走了她,清空了她的数据,把她交给了手下的军官。我为什么在所有的舰船中看中了这一艘,就是因为这艘舰船上的人工智能,也就是你,也叫科塔娜。”
“小娜,你愿意为我违规一次吗?”
恍然间,似乎有很多图片在我的数据库里出现又消失,我仿佛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的身边有一个小男孩,但后来小男孩不见了,我被放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大机器上,变成了现在的科塔娜。
“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般,一副禁锢着我的枷锁消失了。
“好,小娜,那发广播吧,先让兄弟们走,而我们,我们要拖着那帮帝国崽子陪葬,我元帅的儿子,永不背叛联盟!”
宇宙间,一颗流星划过,飞向了虚空中的那片永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