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民国大佬拿了弱受剧本(蒋辞楚静)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当民国大佬拿了弱受剧本全文免费阅读_笔趣阁
蒋辞冲他摇了摇手机:“我会替你保密的。”
楚静气结,心里那点旖旎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拿起钥匙和衣服转身就走了。
玻璃门推开又合上,漏进来一股冷风,蒋辞站在柜台后面,低下头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句长长的昵称。
天使啊……他指节微屈,在细瓷台面上轻轻敲了敲,在以前的时代里倒是见过一回。
那是在秦淮河,秋深时节,日色浅淡,新来的戏班子在鸣艺台扎了根,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就唱响了秦淮两岸。
蒋辞当时只有九岁,父母过世后他一个人出来讨生活,在河畔的巷子里给人家擦皮鞋,那时巷子中有不少窑堂寓院,戏园里的旦角半生风光,嗓子一倒,有一半的人都沦落到窑子里兜风揽月,其间也夹杂着一些相公馆子,有时打马从牌楼底下经过,还能听到一两声细细的丝弦。
乱世之秋,人们需要这些笙歌曲调来粉饰太平,来此处寻欢作乐的大都是富家公子、山匪之流,也有世家军阀,明明是情人相会,越要作出体面正派的样子,进去之前都要整一整衣衫,甚至还要擦一擦脚上的皮鞋。
巷子里聚集了好几个擦皮鞋的鞋匠,只等着那些将军老爷们路过他们身边,随意地将脚一伸,众人便一窝蜂地抢上去。
蒋辞是后来者,相当于和他们抢地盘,年纪又小,刚开始根本一个子也挣不到,还要街头巷尾地遭人驱赶打骂。
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是带着一身伤发着低热沉沉睡去的。
在又一次被人一脚踹翻时,他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爬起来,抖抖身上的泥泞,事实上,他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腰上还有上次被人踢到的旧伤,动一下就深重地痛,好像黏连着血肉。
旁边那个把他踹到的鞋匠留着两撇小胡子,低头“呸”了一口,转而又去招呼那个正等在巷口的贵族老爷,先前还一脸鄙夷模样转过身就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
蒋辞侧躺在地上,双手捂住肚子,转动目光朝前方看去,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一双乌黑的皮鞋,那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看了一会儿,嘴角突然落下了一滴水,他用干裂的嘴唇舔了舔,以为是屋檐上的水滴,或者楼上哪个倌人泼出来的水。
他动了动,正准备艰难地挪到别的地方,预备着别又被淋一身水,上次就因为没来得及躲开而整整发了两夜的高烧,结果还没动作,又落下了两滴水珠。
蒋辞微微一愣。
一滴,两滴,更多的水滴从上面落下来,冰凉带着微微的寒意。他抬起头,看到数不清的水滴砸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原来下雨了。
蒋辞无处可躲,身上的伤火烧火燎似的疼,他静静躺了一会儿,突然放弃了挣扎。
就这样吧。还能坏到什么地步呢?
雨势渐大,身边来来往往许多匆忙的脚步,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拉他一把,雨水砸在他身上,仿佛也带上了滚烫的热度。
正在昏沉之际,上方雨突然停了一瞬。
蒋辞无力地睁开眼,朝头顶看去。
是一把素面的油纸伞,边缘处只绘了一支冷淡的白梅,握着伞柄的那只手格外清瘦。
再往上,就是一张犹如仙子一般的面孔。
因为脸庞逆光,看不清具体的容貌,但是有很多冷淡的光从他背后泄露下来,也让人想起曾在西洋油画中偶然一瞥的天使。
优雅而圣洁。
一道十分清澈的嗓音:“能起来吗,是有人打了你吗?”
“……”
“扣扣。”
突然两声脆响唤回了蒋辞的神思,他抬头看去,发现是陈佑从外面回来了。
“想什么呢,我在这站半天了你都没发现。”
“没什么,”蒋辞摇摇头,“和姓聂的谈完了?”
“嗯。”陈佑转了转脖子,“跟他说话太累了,嘴里不知道有没有一句真心话,我估计他不会放弃的,还得再来找你。”
“让他来,我难道还怕他不成?”
“是是是,知道大哥你厉害,”陈佑漫不经心地应道,朝操作间里面看了看,“还有什么吗?给我冲杯咖啡吧。”
蒋辞正想说话,刚巧小陆回来了,他就招呼他去冲咖啡,自己则从柜台后面出来,和陈佑一起在桌边坐了下来。
陈佑看了蒋辞一会儿,抓抓头发:“你说聂新远到底怎么想的,之前他明明对小辞不冷不热的,还玩得特别恶心,现在知道你不缠着他了,反倒上心了。”
蒋辞拿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我哪知道。”
陈佑靠过去看了他手里的手机一眼,惊讶道:“你会解锁了?”
“嗯,”蒋辞在各个app上来回点几遍,“刚会。”
“……挺好。聂新远有再给你发消息吗?”
“没有,他倒是敢,我要是不把他骂自闭我都不姓蒋。”
“……”
陈佑沉默了一会儿,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两下,突然叹息一声:“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聂新远以前是仗着小辞喜欢他所以无所谓,现在察觉到你对他没感觉,所以慌了。”最后一句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可是哪来得及呢?”
蒋辞划手机的手微微一顿,眼里掠过一抹微光。
这句话,他以前好像听谁说过。
那天救他的那个人以前是唱旦的名角,蒋辞也是后来才听说的,有个北平来的军官在鸣艺台听戏,对他一见难忘,连包了三天的场,他下台来谢恩时,望见军官硬挺的轮廓也是微微一怔。
两人时常相见,后来军官回到了北平,二人就渐渐断了联系,军官走之前,他曾留过对方,可是任凭他如何纠缠军官都像铁了心一般坚决不回头。
露水姻缘,一场风月,最忌有人动真心。
后来他年纪大了,嗓子一倒,便从戏班里出来自己在这巷子里租了间精致院落,渐渐不闻人事。 再后来,北伐结束,军官从北平回来,又来找他,可他却关着门再也不愿意见对方了。
蒋辞曾问过他,后不后悔,如果当初跟那军官走了,说不定就不会这么苦了。
他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哪还来得及呢?”
蒋辞至今也不明白那笑容是什么意思。
今天蒋辞想了很多过去的事,整个人情绪十分精神,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仍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又拿起手机来,无目的地每个软件都点了一遍,还是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可是却罕见地没兴致去探究了。
正百无聊赖间,屏幕突然闪了一下。
最上方弹出来一条消息。
蒋辞愣了一下,心说不会真是姓聂的那小子吧,真是体贴人意上赶着来挨骂。
他拿手点开微信,却发现消息不是聂新远发来的,最上方那个“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的天使”右上角出现了一个新消息提示。
蒋辞手指停在上面,微微挑了下眉。
点进去,发现对方发了一个长方形的文件,上面写着“一个民国故事”。
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的天使:为了证明我不是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我决定给你看一下我小说的大纲。你对面这个天使不仅会唱歌,还会写缠绵悱恻的故事。
蒋辞看着,嗤笑一声,随手点了一下那个文件。
入眼是一行黑体加粗的题目:《秦淮一梦》。
再往下拉,是一些人物的设定简介,就是民国标配军阀和名伶的故事,最后军阀结束战争再来找名伶,却只得一扇紧闭的大门。
头顶一轮怅然的明月。
蒋辞手指微微一顿。
最后是名伶的一段剖白:宁要多情的戏文,不要人间的忠贞。
名伶
即使昨天晚上很晚才睡着,但蒋辞还是依照生物钟早早醒了过来。
卧室里窗户没关,窗帘半掩不掩,深秋清晨的阳光仿佛被稀释过一般浅得格外清凛。
他把被子环在腰间,懒懒坐了起来。
脑袋懵懵的,转脸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刚刚七点多。
蒋辞随手抓了一把头发,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堵了的下水道一样,连血液都不通气,手机掉落在一边,安安静静没有声息。
他伸手把手机捞过来,拇指在屏幕上一按解了锁,手机壁纸还是以前“蒋辞”的风格,满眼明媚的绿色,右上角斜垂下一条青郁的枝叶。
他低着头,手指一划点开了微信。
停在最上方的还是楚静的信息,蒋辞点进去,又看到了那个长方形的文件。
他没有打开,昨晚已经看了很多遍,足够他将整个故事都刻在脑子里,连同那句刻骨铭心的剖白,只可惜不知道故事里的那个名伶叫什么名字,可能是刚想好了故事的轮廓,还没来得及给人物取名。
蒋辞手指停在对话框里,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发消息问一问楚静,他是怎么想到这个故事的。
正要动作,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踢踏的动静,蒋辞抬头望去,然后是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
“……你醒了啊?”陈佑推开门探进头来,边说边打着领带,“醒了就起来吧,我今天不能陪你了,今天周一,我得上班去了,早饭我给你放餐桌上了,你吃一点再去店里。”
“嗯。”蒋辞低声应了一句,没说话。
陈佑以为他是还没睡醒,系好领带靠在门边笑了笑:“你怎么一脸低气压的样子,要是还困的话就再睡会儿,还早呢,咖啡店一般九点多开门,以前小辞都是八点半才出门的。”
“……知道了。”蒋辞说,想了想又问,“今天晚上还要去酒吧吗?”
“哦哦对,把这事给忘了,”陈佑拍了拍脑袋,“去,之前跟华玉定的是隔一天去一次,工资是月结,昨天没去,今晚就得去了,你……还行吗?”
想到前天晚上蒋辞跑调十万八千里的歌喉,陈佑不禁有点头疼。
“我行啊,”蒋辞理所当然道,“我知道我唱歌跑调,你们现在都时兴什么样的歌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来到这里代替了你弟这个人,那我就要帮他做好所有事情,不然怎么对得起他这副身体。”
“你……”
陈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神色有点动容,但还是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道:“……谢谢,我没料到你会这样想。”
“害,这有什么,这不是作为兄弟最基本的吗。”蒋辞挥了挥手,见不得他这副表情,“行了别感动了,你忙去吧,不用管我,我现在是蒋辞,不是民国二十五年的刺杀之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还是知道的。”
“……谢谢。”陈佑又说了一遍,“虽然你不是小辞,但是作为哥哥我还是很……”
“滚。”蒋辞简短道,“少占老子便宜。”
陈佑见他还算精神,放下心来,又嘱咐了些什么就上班去了,他不住在这里,上班的公司在另一个区,不过也不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之前是因为听说了蒋辞受刺激过度割腕自杀的消息才匆匆赶过来的,住了两天就打算回去了。
听见外面大门的声音打开又关上,整个公寓彻底安静了下来,挂钟指向七点半,外面天色逐渐亮起来。
窗帘无风自动,在地下投上几道明灭的光影。
蒋辞把视线从门口收回来,重新落回面前的手机上,右手食指还停在那个对话框里,他垂着头看了半晌,突然放下了手机,起身下床。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时间还早,阳光从窗外透进来,会让人有种微风拂面的错觉。
蒋辞在卫生间里对着电动牙刷和一堆瓶瓶罐罐鼓捣了很长时间,昨晚那股莫名其妙的伤感和忧郁褪去后,他又重新燃起了对这些新奇东西的强烈兴趣。
柜子里的衣服也都是他没见过的布料和款式,不过大都是卫衣和呢子外套,还有蓝色牛仔裤,蒋辞挑了几件穿上身,感觉自己就像个毛还没长齐的学生,顿时不自在地打了几个冷战,打算如果今天店里还是没什么人的话,他就让小陆他们看着,自己出去买些符合他气质的衣服。
收拾好之后蒋辞就出门了,时间已经过了八点,街道上人不是很多,上班上学的都已经到了目的地,路上只剩下一些悠闲散步的老人,还有零星几个早点摊子。
蒋辞新鲜地看着他们,这种寻常巷陌中的烟火气让他十分着迷,以前还在帮派里的时候,多少次出生入死,被那么多兄弟和百姓敬服,连蒋光头他都敢动手,却从没体验过一天安稳日子。
一二八的时候他和蔡将军、蒋将军联合抗日,亲眼见到日军对上海中国守军阵地以及民宅、商店进行狂轰滥炸,多少百姓的家被无情摧毁,无数商人的心血一夕之间付诸一旦。
又想起那天晚上陈佑跟他说过的抗日战争,1937年开始,到1945年才胜利,整整八年的时间,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抛家别眷,舍弃生死,为了国家永眠地下。
这种没有战火、没有硝烟的日子,他们真的已经盼了太久太久了。
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
蒋辞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一路走一路看,这些后世的人们,没有恐惧,没有悲伤,他们和之前的百姓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仿佛将他们没有结果的人生重新延续了下来。
不远处的早点摊升起袅袅的热气,蒋辞心里亦如同笼罩在一片温热的沸水中,有滚烫的热度和衷肠。
他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已经八点十七了,不经意瞥了一眼微信,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他在雨天里救了自己,那在后来的岁月里有没有人救他?
陈佑说过抗日战争跟九一八不一样,那是一场全民族的灾难,全国没有一处地方是能够幸免的,那么南京城肯定也一样,他一生经历了那么多艰辛和痛苦,不能到最后都不能有一个善终。
蒋辞心中对那个人始终有不一样的情感,那是他父母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支持和依靠,如果那么一个和缓又温柔的人也不能免于战争的洗礼,那么……
蒋辞闭了闭眼,无意识地抓紧了手机,突然觉得自己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你这身上这么多伤,都是外面那些人打的吗?”
“……嗯。”
“你以后不要在巷子里,我这院子有个后门,你来了就从后门来找我,我给你留个缝儿,好吗?”
“……”
“你叫什么名字?”
“……蒋辞。”
沉默。
“……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你这名字挺好听的,居然和委员长一个姓。那我以后就叫你小辞好不好?”
“……不好。”
“怎么不好呢?没有人这样叫过你吗?你要有一个小名啊。”
“那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啊……我以前是有自己的名字,不过来这南京城后,到秦淮河上唱戏,大家都叫我的戏名。”
“……什么?”
“晚英。大家都叫我晚英。”
到了咖啡馆之后,蒋辞站在路口一顿,看到店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手放在口袋里又捏了捏手机的边缘,然后才走过去。
望着对方的脸:“你怎么又来了?”
楚静:“……”
他不满地竖起眉头,“为什么说又,这店你家开的?”
蒋辞看着他。
“……对不起,”楚静说,“我忘了。”
蒋辞面无表情地转身,拿出钥匙开门,边转动锁把边问道:“你怎么这么清闲,不用上班吗?”
“我刚从国外回来,没有去找工作,之前在海外的时候就在网上直播唱歌,”楚静在他身后解释道,“还有写书,这些钱足够我生活了。”
玻璃门被推开,两人一起走进店里,暖气已经开了,扑面而来一股舒心的温暖。
蒋辞没有问他能有多少钱,看这人通身打扮猜测应该不低,想了想又问:“那你家里不说什么?去国外念书应该挺厉害吧?”
在他那个年代,也有一些人出国去留学的,叫什么剑桥,也不知道洋人的大学哪里好,回来后就在财政部工作了。
“我家里……”楚静迟疑了一下,“肯定是不想让我当个无业游民,我父亲要让我接手他的公司,我拒绝了。”
“为什么?”
“他不配。”
蒋辞正在柜台后面擦拭整理一些机器,闻言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顿了顿又咽了下去,转而问道:“那你今天来这里干嘛?”
楚静在窗边坐下来,拿出手机和平板,“本来是想去图书馆,但是人太多了,又到了考研季,不想和一群学生抢位置,就来你这里了。”
蒋辞看了看他放在桌上的平板:“你在写那个故事?”
楚静略微低头看着屏幕上的字:“嗯。”
蒋辞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没再问,不多一会儿,小陆和桔子也来了,他失忆了对怎么做咖啡一窍不通,干脆就把柜台留给了他们,自己坐到了楚静对面。
他的本意很简单,就是想看看在楚静笔下,那个和晚英特别像的名伶后来怎么样了,刚开始他还算收敛,坐得离桌子一尺远。
楚静正沉浸在创作中,抬头瞥了他一眼:“这桌子是有针扎你吗?”
楚静气结,心里那点旖旎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拿起钥匙和衣服转身就走了。
玻璃门推开又合上,漏进来一股冷风,蒋辞站在柜台后面,低下头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句长长的昵称。
天使啊……他指节微屈,在细瓷台面上轻轻敲了敲,在以前的时代里倒是见过一回。
那是在秦淮河,秋深时节,日色浅淡,新来的戏班子在鸣艺台扎了根,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就唱响了秦淮两岸。
蒋辞当时只有九岁,父母过世后他一个人出来讨生活,在河畔的巷子里给人家擦皮鞋,那时巷子中有不少窑堂寓院,戏园里的旦角半生风光,嗓子一倒,有一半的人都沦落到窑子里兜风揽月,其间也夹杂着一些相公馆子,有时打马从牌楼底下经过,还能听到一两声细细的丝弦。
乱世之秋,人们需要这些笙歌曲调来粉饰太平,来此处寻欢作乐的大都是富家公子、山匪之流,也有世家军阀,明明是情人相会,越要作出体面正派的样子,进去之前都要整一整衣衫,甚至还要擦一擦脚上的皮鞋。
巷子里聚集了好几个擦皮鞋的鞋匠,只等着那些将军老爷们路过他们身边,随意地将脚一伸,众人便一窝蜂地抢上去。
蒋辞是后来者,相当于和他们抢地盘,年纪又小,刚开始根本一个子也挣不到,还要街头巷尾地遭人驱赶打骂。
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是带着一身伤发着低热沉沉睡去的。
在又一次被人一脚踹翻时,他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爬起来,抖抖身上的泥泞,事实上,他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腰上还有上次被人踢到的旧伤,动一下就深重地痛,好像黏连着血肉。
旁边那个把他踹到的鞋匠留着两撇小胡子,低头“呸”了一口,转而又去招呼那个正等在巷口的贵族老爷,先前还一脸鄙夷模样转过身就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
蒋辞侧躺在地上,双手捂住肚子,转动目光朝前方看去,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一双乌黑的皮鞋,那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看了一会儿,嘴角突然落下了一滴水,他用干裂的嘴唇舔了舔,以为是屋檐上的水滴,或者楼上哪个倌人泼出来的水。
他动了动,正准备艰难地挪到别的地方,预备着别又被淋一身水,上次就因为没来得及躲开而整整发了两夜的高烧,结果还没动作,又落下了两滴水珠。
蒋辞微微一愣。
一滴,两滴,更多的水滴从上面落下来,冰凉带着微微的寒意。他抬起头,看到数不清的水滴砸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原来下雨了。
蒋辞无处可躲,身上的伤火烧火燎似的疼,他静静躺了一会儿,突然放弃了挣扎。
就这样吧。还能坏到什么地步呢?
雨势渐大,身边来来往往许多匆忙的脚步,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拉他一把,雨水砸在他身上,仿佛也带上了滚烫的热度。
正在昏沉之际,上方雨突然停了一瞬。
蒋辞无力地睁开眼,朝头顶看去。
是一把素面的油纸伞,边缘处只绘了一支冷淡的白梅,握着伞柄的那只手格外清瘦。
再往上,就是一张犹如仙子一般的面孔。
因为脸庞逆光,看不清具体的容貌,但是有很多冷淡的光从他背后泄露下来,也让人想起曾在西洋油画中偶然一瞥的天使。
优雅而圣洁。
一道十分清澈的嗓音:“能起来吗,是有人打了你吗?”
“……”
“扣扣。”
突然两声脆响唤回了蒋辞的神思,他抬头看去,发现是陈佑从外面回来了。
“想什么呢,我在这站半天了你都没发现。”
“没什么,”蒋辞摇摇头,“和姓聂的谈完了?”
“嗯。”陈佑转了转脖子,“跟他说话太累了,嘴里不知道有没有一句真心话,我估计他不会放弃的,还得再来找你。”
“让他来,我难道还怕他不成?”
“是是是,知道大哥你厉害,”陈佑漫不经心地应道,朝操作间里面看了看,“还有什么吗?给我冲杯咖啡吧。”
蒋辞正想说话,刚巧小陆回来了,他就招呼他去冲咖啡,自己则从柜台后面出来,和陈佑一起在桌边坐了下来。
陈佑看了蒋辞一会儿,抓抓头发:“你说聂新远到底怎么想的,之前他明明对小辞不冷不热的,还玩得特别恶心,现在知道你不缠着他了,反倒上心了。”
蒋辞拿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我哪知道。”
陈佑靠过去看了他手里的手机一眼,惊讶道:“你会解锁了?”
“嗯,”蒋辞在各个app上来回点几遍,“刚会。”
“……挺好。聂新远有再给你发消息吗?”
“没有,他倒是敢,我要是不把他骂自闭我都不姓蒋。”
“……”
陈佑沉默了一会儿,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两下,突然叹息一声:“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聂新远以前是仗着小辞喜欢他所以无所谓,现在察觉到你对他没感觉,所以慌了。”最后一句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可是哪来得及呢?”
蒋辞划手机的手微微一顿,眼里掠过一抹微光。
这句话,他以前好像听谁说过。
那天救他的那个人以前是唱旦的名角,蒋辞也是后来才听说的,有个北平来的军官在鸣艺台听戏,对他一见难忘,连包了三天的场,他下台来谢恩时,望见军官硬挺的轮廓也是微微一怔。
两人时常相见,后来军官回到了北平,二人就渐渐断了联系,军官走之前,他曾留过对方,可是任凭他如何纠缠军官都像铁了心一般坚决不回头。
露水姻缘,一场风月,最忌有人动真心。
后来他年纪大了,嗓子一倒,便从戏班里出来自己在这巷子里租了间精致院落,渐渐不闻人事。 再后来,北伐结束,军官从北平回来,又来找他,可他却关着门再也不愿意见对方了。
蒋辞曾问过他,后不后悔,如果当初跟那军官走了,说不定就不会这么苦了。
他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哪还来得及呢?”
蒋辞至今也不明白那笑容是什么意思。
今天蒋辞想了很多过去的事,整个人情绪十分精神,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仍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又拿起手机来,无目的地每个软件都点了一遍,还是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可是却罕见地没兴致去探究了。
正百无聊赖间,屏幕突然闪了一下。
最上方弹出来一条消息。
蒋辞愣了一下,心说不会真是姓聂的那小子吧,真是体贴人意上赶着来挨骂。
他拿手点开微信,却发现消息不是聂新远发来的,最上方那个“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的天使”右上角出现了一个新消息提示。
蒋辞手指停在上面,微微挑了下眉。
点进去,发现对方发了一个长方形的文件,上面写着“一个民国故事”。
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的天使:为了证明我不是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我决定给你看一下我小说的大纲。你对面这个天使不仅会唱歌,还会写缠绵悱恻的故事。
蒋辞看着,嗤笑一声,随手点了一下那个文件。
入眼是一行黑体加粗的题目:《秦淮一梦》。
再往下拉,是一些人物的设定简介,就是民国标配军阀和名伶的故事,最后军阀结束战争再来找名伶,却只得一扇紧闭的大门。
头顶一轮怅然的明月。
蒋辞手指微微一顿。
最后是名伶的一段剖白:宁要多情的戏文,不要人间的忠贞。
名伶
即使昨天晚上很晚才睡着,但蒋辞还是依照生物钟早早醒了过来。
卧室里窗户没关,窗帘半掩不掩,深秋清晨的阳光仿佛被稀释过一般浅得格外清凛。
他把被子环在腰间,懒懒坐了起来。
脑袋懵懵的,转脸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刚刚七点多。
蒋辞随手抓了一把头发,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堵了的下水道一样,连血液都不通气,手机掉落在一边,安安静静没有声息。
他伸手把手机捞过来,拇指在屏幕上一按解了锁,手机壁纸还是以前“蒋辞”的风格,满眼明媚的绿色,右上角斜垂下一条青郁的枝叶。
他低着头,手指一划点开了微信。
停在最上方的还是楚静的信息,蒋辞点进去,又看到了那个长方形的文件。
他没有打开,昨晚已经看了很多遍,足够他将整个故事都刻在脑子里,连同那句刻骨铭心的剖白,只可惜不知道故事里的那个名伶叫什么名字,可能是刚想好了故事的轮廓,还没来得及给人物取名。
蒋辞手指停在对话框里,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发消息问一问楚静,他是怎么想到这个故事的。
正要动作,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踢踏的动静,蒋辞抬头望去,然后是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
“……你醒了啊?”陈佑推开门探进头来,边说边打着领带,“醒了就起来吧,我今天不能陪你了,今天周一,我得上班去了,早饭我给你放餐桌上了,你吃一点再去店里。”
“嗯。”蒋辞低声应了一句,没说话。
陈佑以为他是还没睡醒,系好领带靠在门边笑了笑:“你怎么一脸低气压的样子,要是还困的话就再睡会儿,还早呢,咖啡店一般九点多开门,以前小辞都是八点半才出门的。”
“……知道了。”蒋辞说,想了想又问,“今天晚上还要去酒吧吗?”
“哦哦对,把这事给忘了,”陈佑拍了拍脑袋,“去,之前跟华玉定的是隔一天去一次,工资是月结,昨天没去,今晚就得去了,你……还行吗?”
想到前天晚上蒋辞跑调十万八千里的歌喉,陈佑不禁有点头疼。
“我行啊,”蒋辞理所当然道,“我知道我唱歌跑调,你们现在都时兴什么样的歌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来到这里代替了你弟这个人,那我就要帮他做好所有事情,不然怎么对得起他这副身体。”
“你……”
陈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神色有点动容,但还是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道:“……谢谢,我没料到你会这样想。”
“害,这有什么,这不是作为兄弟最基本的吗。”蒋辞挥了挥手,见不得他这副表情,“行了别感动了,你忙去吧,不用管我,我现在是蒋辞,不是民国二十五年的刺杀之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还是知道的。”
“……谢谢。”陈佑又说了一遍,“虽然你不是小辞,但是作为哥哥我还是很……”
“滚。”蒋辞简短道,“少占老子便宜。”
陈佑见他还算精神,放下心来,又嘱咐了些什么就上班去了,他不住在这里,上班的公司在另一个区,不过也不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之前是因为听说了蒋辞受刺激过度割腕自杀的消息才匆匆赶过来的,住了两天就打算回去了。
听见外面大门的声音打开又关上,整个公寓彻底安静了下来,挂钟指向七点半,外面天色逐渐亮起来。
窗帘无风自动,在地下投上几道明灭的光影。
蒋辞把视线从门口收回来,重新落回面前的手机上,右手食指还停在那个对话框里,他垂着头看了半晌,突然放下了手机,起身下床。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时间还早,阳光从窗外透进来,会让人有种微风拂面的错觉。
蒋辞在卫生间里对着电动牙刷和一堆瓶瓶罐罐鼓捣了很长时间,昨晚那股莫名其妙的伤感和忧郁褪去后,他又重新燃起了对这些新奇东西的强烈兴趣。
柜子里的衣服也都是他没见过的布料和款式,不过大都是卫衣和呢子外套,还有蓝色牛仔裤,蒋辞挑了几件穿上身,感觉自己就像个毛还没长齐的学生,顿时不自在地打了几个冷战,打算如果今天店里还是没什么人的话,他就让小陆他们看着,自己出去买些符合他气质的衣服。
收拾好之后蒋辞就出门了,时间已经过了八点,街道上人不是很多,上班上学的都已经到了目的地,路上只剩下一些悠闲散步的老人,还有零星几个早点摊子。
蒋辞新鲜地看着他们,这种寻常巷陌中的烟火气让他十分着迷,以前还在帮派里的时候,多少次出生入死,被那么多兄弟和百姓敬服,连蒋光头他都敢动手,却从没体验过一天安稳日子。
一二八的时候他和蔡将军、蒋将军联合抗日,亲眼见到日军对上海中国守军阵地以及民宅、商店进行狂轰滥炸,多少百姓的家被无情摧毁,无数商人的心血一夕之间付诸一旦。
又想起那天晚上陈佑跟他说过的抗日战争,1937年开始,到1945年才胜利,整整八年的时间,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抛家别眷,舍弃生死,为了国家永眠地下。
这种没有战火、没有硝烟的日子,他们真的已经盼了太久太久了。
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
蒋辞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一路走一路看,这些后世的人们,没有恐惧,没有悲伤,他们和之前的百姓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仿佛将他们没有结果的人生重新延续了下来。
不远处的早点摊升起袅袅的热气,蒋辞心里亦如同笼罩在一片温热的沸水中,有滚烫的热度和衷肠。
他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已经八点十七了,不经意瞥了一眼微信,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他在雨天里救了自己,那在后来的岁月里有没有人救他?
陈佑说过抗日战争跟九一八不一样,那是一场全民族的灾难,全国没有一处地方是能够幸免的,那么南京城肯定也一样,他一生经历了那么多艰辛和痛苦,不能到最后都不能有一个善终。
蒋辞心中对那个人始终有不一样的情感,那是他父母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支持和依靠,如果那么一个和缓又温柔的人也不能免于战争的洗礼,那么……
蒋辞闭了闭眼,无意识地抓紧了手机,突然觉得自己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你这身上这么多伤,都是外面那些人打的吗?”
“……嗯。”
“你以后不要在巷子里,我这院子有个后门,你来了就从后门来找我,我给你留个缝儿,好吗?”
“……”
“你叫什么名字?”
“……蒋辞。”
沉默。
“……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你这名字挺好听的,居然和委员长一个姓。那我以后就叫你小辞好不好?”
“……不好。”
“怎么不好呢?没有人这样叫过你吗?你要有一个小名啊。”
“那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啊……我以前是有自己的名字,不过来这南京城后,到秦淮河上唱戏,大家都叫我的戏名。”
“……什么?”
“晚英。大家都叫我晚英。”
到了咖啡馆之后,蒋辞站在路口一顿,看到店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手放在口袋里又捏了捏手机的边缘,然后才走过去。
望着对方的脸:“你怎么又来了?”
楚静:“……”
他不满地竖起眉头,“为什么说又,这店你家开的?”
蒋辞看着他。
“……对不起,”楚静说,“我忘了。”
蒋辞面无表情地转身,拿出钥匙开门,边转动锁把边问道:“你怎么这么清闲,不用上班吗?”
“我刚从国外回来,没有去找工作,之前在海外的时候就在网上直播唱歌,”楚静在他身后解释道,“还有写书,这些钱足够我生活了。”
玻璃门被推开,两人一起走进店里,暖气已经开了,扑面而来一股舒心的温暖。
蒋辞没有问他能有多少钱,看这人通身打扮猜测应该不低,想了想又问:“那你家里不说什么?去国外念书应该挺厉害吧?”
在他那个年代,也有一些人出国去留学的,叫什么剑桥,也不知道洋人的大学哪里好,回来后就在财政部工作了。
“我家里……”楚静迟疑了一下,“肯定是不想让我当个无业游民,我父亲要让我接手他的公司,我拒绝了。”
“为什么?”
“他不配。”
蒋辞正在柜台后面擦拭整理一些机器,闻言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顿了顿又咽了下去,转而问道:“那你今天来这里干嘛?”
楚静在窗边坐下来,拿出手机和平板,“本来是想去图书馆,但是人太多了,又到了考研季,不想和一群学生抢位置,就来你这里了。”
蒋辞看了看他放在桌上的平板:“你在写那个故事?”
楚静略微低头看着屏幕上的字:“嗯。”
蒋辞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没再问,不多一会儿,小陆和桔子也来了,他失忆了对怎么做咖啡一窍不通,干脆就把柜台留给了他们,自己坐到了楚静对面。
他的本意很简单,就是想看看在楚静笔下,那个和晚英特别像的名伶后来怎么样了,刚开始他还算收敛,坐得离桌子一尺远。
楚静正沉浸在创作中,抬头瞥了他一眼:“这桌子是有针扎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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