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粑粑
下午在外面办事,手机信息老是嘀嘀嘀响个不停,原来是母亲的粑粑做好了,喊我赶紧回家趁热吃……
母亲发来视频,蒸格里大约一层有十几个粑粑,个个被母亲揉捏得浑圆浑圆的,散着珍珠般的光泽,还有些许蒸汽袅袅升腾,我似乎闻到了米粑粑独有的香味,忍不住吞起了口水!
打从前天晚上,母亲就忙活开了。先把糯米和粘米各取一半用水浸泡,第二天早晨用搅拌机打成米浆,最难的就是打米浆。我有个小的搅拌机,母亲每次只能小心的放进半杯水和米,往往要重复打几十次,才够做几十个粑粑。
米浆打好后得用细纱布包好吊起来滤水,等滤到不滴水了,母亲便开始剁馅。馅通常用腊肉、豆腐干、青菜做主料,然后佐花椒、姜、蒜,喜辣的放辣椒面,馅做好后母亲便取下吊着的米浆,挖出一坨坨包馅。只见母亲那粗糙的手瞬间变得灵巧,上下翻飞,几个手指头像跳舞般来回捏捏挤挤,一个粑粑便做好了。
最后把粑粑挨个排队放进蒸格子,上大火,十几分钟后,蒸汽从锅盖缝里不断冒出来,那混合着米和腊肉的香气弥漫整个房间,这还嫌不够,香气从窗缝门缝钻了出去,惹得左邻右舍馋涎欲滴!
在城市的蜗居里,连做粑粑都是小心翼翼的,不像老家房子空间大,可以拿一整间屋子专门用来推磨,厨房里也是大锅大灶大火,母亲像在开阔的舞台上表演变戏法般,一整套过程行云流水,做出来的粑粑格外大气沉稳些。
而如今的母亲,只能用小锅小灶,做出来的粑粑一个个便也精巧了许多!
做粑粑的过程是我打小就熟悉的。不过,小时候都是正月十五才做粑粑,我们那里的人叫“十五粑粑!”
正月十五前,母亲开始泡米,第二天在家里用石磨磨米浆,通常是父亲推磨,母亲喂磨,一推一喂,两人配合得极好,白白的米浆顺着磨盘流到瓷盆里,我和弟弟盯着那盆米浆,一眨不眨,似乎立马它能幻化成一个个白白胖胖的粑粑来……
那时蒸粑粑用的是自做的木头格子,缝隙大,需用芭蕉叶来垫底,那蒸出来的粑粑便又有了芭蕉叶的清香。用木柴架大火蒸,直到灶间蒸汽弥漫,上了大汽,再小火蒸个十来分钟,便可以揭蒸笼盖子了……
吃粑粑要趁热,锅盖一揭,香气四溢,母亲常在大气腾腾里掏粑粑,边掏边吹气边搓手,因是糯米做的,常软软的黏在格子上,弄不好就破皮了,母亲先用筷子在粑粑边上轻轻戳戳,等周围松一点了再用手慢慢拿起来,那粑粑赖着似乎极不情愿的样子,有时连母亲也得费点周折的。
吃时所有的心思都得倾注在粑粑上,先用嘴巴轻轻吹散粑粑上的热气,再用舌头舔舔粑粑,然后才咬一小块一小块地吃着,慢慢地、细心地咀嚼着,吞咽着,把粑粑的绵软味、清香味一股脑儿地、悠悠地吞进肚里,让肠胃温和地消化着。就这样吃得自己全身发热,心神快活,脚下生风。吃完了,抹抹嘴巴,会觉得日子变得那么的自得和逍遥。
其实,十五粑粑最好吃的味道并不是蒸出来的,而是在火塘里烤出来。
十五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把一个个粑粑用芭蕉叶子包好,埋在火塘边的柴灰里,大约十分钟的样子,一缕缕香味开始蔓延开来,粑粑可以扒出来了,剥掉叶子,粑粑被烤的两面黄酥酥的,里面的油烤了出来,滋滋的冒着小泡泡,咬一口,又糯又酥,那个香酥啊,在唇齿间久久徘徊,那个软糯啊,始终在舌尖上依恋,盘桓缠绵,不忍下咽……
小时候,十五粑粑蒸熟后,母亲任我们再三哀求,口水直流,是不让我们先吃的。母亲细心挑出看相好,个头大的粑粑,用芭蕉叶子包好,放到装猪草的蔑篓子里,走上五六里路,让我和弟弟给住在窝埫的两位孤寡老人送去。
两位老人一生无儿无女,政府让俩老搬到新农村专为孤寡老人砌的新屋,老人不愿离开清净的老窝,便一直住在那里。从我记事起,母亲每年年三十要给老人送些吃的,正月十五要给老人送粑粑,直到老人去世。
来城里的母亲仍然保留着质朴热情的本色。粑粑蒸熟后,便拣看相好的给左右邻居送去,以致于后来便成了习惯,只要闻到从我家飘出的米粑粑香味,上上下下的邻居们的胃便提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现在想吃粑粑随时可以做,不像过去工序那么繁琐,甚至有专门磨好的米面卖,买回来剁上馅就可以上锅蒸了,只是那味道已逊色了许多!
原来,有些美味是经不住跋山涉水,长途迁徙的,在岁月的辗转轮回里,十五粑粑已少了许多故土的原汁原味,凭添了些许乡愁……
那是再也回不去的人间美味,一如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故乡,那至味,现在时不时泛上心头,撩拨一下我的味蕾,麻酥酥的,就像我的母亲,一定也是时时被撩拨得忍受不住,才立马行动起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