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钱荣娄嘉弥小说钱荣娄嘉弥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他们一路上小打小闹着前行,孤男寡女共赴一场漫长的旅途,想要不产生暧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在胡准的手机电量所剩无几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了西安。
比寻找苏猛更为要紧的事情,就是先去填饱肚子,两人过去的二十多个钟头滴米未进。胡准找了一家最近的胡辣羊杂馆,这种历史悠久的小吃遍布于城里每一条叫得上名字的街道。上菜后他狼吞虎咽连头都不抬,中途还加了一份饼丝,撑得裤腰带都变了形。反观苏琦峻则愁眉不展,她只是用筷子在里面搅和了几下,算是和那碗汤打过了招呼。
“所以说二十五年没吃过饭,连怎么嚼都忘了?”胡准趁机嘲笑她。
“太辣了。”
苏琦峻干脆把筷子丢到一旁。
“如果你真不吃的话……”胡准指了指她的碗。
“给吧,至少没有浪费。”苏琦峻毫不犹豫的往他面前一推。
走出羊杂馆之后饥肠辘辘的苏琦峻左顾右盼。而胡准则二话不说就把她拽上了车,打开那个他称为导航的软件,就在苏琦峻以为他不管自己死活的时候,胡准神秘兮兮的说:
“我们去一个你绝对吃得惯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之后,苏琦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克诗轩?!”
胡准一边点着头,一边享受着她那惊喜的表情。
“这不是疆其的快餐店吗。我和我姐妹几乎每天都来。”
“在你缺席的这些年,它已经tຊ成为了全国连锁,把疆其的口味散播到这片广袤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在走进去的时候苏琦峻怀着好奇的心情四处打量,必须要说它变了,变成了一副她完全吃不起的模样。光滑的地板清楚的映出她的每根发丝,服务员都和明星似的身材修长,甚至连吵吵闹闹的点餐都不复存在,只需要胡准把手机对准那桌上的小牌子——又是它,苏琦峻以前对全能的神没什么概念,但见到手机之后她真的懂了。
熟悉的佳肴陆续堆满了整张桌子,故乡从不是一个地方,它是一段愚蠢的莽撞,几番心动,还有一碗不变的汤。苏琦峻吃了几口便开始黯然神伤,胡准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还是不行吗。我以为他们家挺正宗的。”
苏琦峻连忙挥手打断了他的内疚。
“不,我只是想到了那个老朋友。我们以前经常来吃,那时候克诗轩卖的还是便宜的套餐。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前天才见过她,居然已经是二十五年前了。”
“不要紧的。”
胡准说着,冷不丁的握住了苏琦峻放在桌上的手。而后者显然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像触电似的立刻缩回去。
桌边的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味道,两个人眼神闪躲,都不敢再直视着对方。“对不起。”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这句话。
“我只是习惯性的。”苏琦峻捏着自己红透的耳根。
“我也只是想安慰你一下。”胡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用力抠出来的,“我想说的事,等我们回去你完全可以去找她。”
“那不一样了。就算她没有搬走,也一定有了新的家庭和依靠,对她而言,我肯定早就成了一段可有可无的记忆。”
她随时都会溺毙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刚吃了几口的餐具又再次放下。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这里的创始人有多惨吗,整个家族就像受了诅咒似的。创建这品牌的人叫康克诗,父亲和哥哥在钓鱼的时候被人杀了,二十多岁的他卖掉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毫无经验,硬是把饭店给干成了。等到品牌终于在疆其闯出些名堂,康克诗又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讯,他女儿还没成年就要强忍着悲伤去学习打理生意。”
“你怎么对别人家了解的这么清楚。”
“疆其就那么屁大点地方。富人每天早上吃了几个蛋,下午就能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的意思是,只要有比我惨的,我的悲伤就不值得诉说是吗?”苏琦峻的伤感全都演化成了愤慨。
“我的意思是。悲伤的确是一片冰冷的夜晚,但它存在的意义,是让你更能看清楚闪烁的星辰。你应该穿透它,而不是融入它。”
说着他举起胳膊指了指四周,提醒苏琦峻不要忽略了这里辉煌的成就。而后者只是苦笑了几声,把胳膊立在桌子上,撑住自己的头。
“我是没看出来,那柜子给我带来了什么好处。”苏琦峻说。
在酝酿了好一阵子之后,胡准垂下头小声的嘀咕道:
“否则我们也不会遇见。”
苏琦峻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她开始全神贯注的吃饭,甚至连抬头喘息的时间都不留下。当碗里的饭几乎见底,她突然像个吹毛求疵的名媛那样,用挑剔的嗓门抱怨道:
“一点也不好吃。”
“那你还吃了这么多。”胡准难以理解。
“我说不好吃就是不好吃。”苏琦峻不知在和什么东西生气。
胡准必须承认自己能读懂最晦涩的书,也读不懂女人,在这个难题面前似乎全世界所有的男人都众生平等。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尝试。
午饭之后他们能想到的第一个,也许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找到苏猛的地方就是派出所。苏琦峻一路上都有种奇怪的预感,她说不上来为何,可总觉得会无功而返,所以全程都阴着脸提不起任何期待。而踏进大门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提问就令他们捉襟见肘。
“身份证号知道吗?”警察问。
胡准看着苏琦峻,而苏琦峻只能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默默地摇头。
“那照片有没有。”
“在哪里走丢的?这个总知道吧。”
“事实上他并没有走丢。”胡准看苏琦峻情绪低落,便帮她回答,“我们只知道他二十五年前从疆其来到了这里,想知道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二十五年前?”
那警察用近乎于嘲讽的大嗓门重复了一遍。为了照顾这两个人的情绪,随后他用很婉转的声音说:“这么长的时间,还只有一个名字,这真不是我不帮你们。”
胡准用胳膊轻轻的戳了下苏琦峻,问她:“还有没有别的。”
但这只是让苏琦峻更加痛苦,她紧握住拳头,长期未修剪的指甲深深地扎进掌心。胡准摆出恭维的姿势弯下腰去提了个小要求。
“这里肯定有居民档案对不对,能不能用名字帮我们搜一下,这也不是个很常见的姓名,应该不会有很多人。”
和他热情洋溢的表情恰好相反,那警察的脸像堵墙似的忽然绷紧。
“你们是法院的人吗?”
胡准只能摇头。
“那不好意思了,我们是有规定的。”
出门后苏琦峻再次陷入了迷茫。她高高的昂着头看着天上,好像有一肚子的疑问要和太阳倾诉。胡准则像个贴身侍卫一样陪伴着她,他不做任何催促,静悄悄的站在她的身后。
“看来我的第六感还挺准的。”苏琦峻嘲笑自己。
“你想过接下来怎么办吗?”
“不知道。”
“我倒有个办法。”
胡准停下来,等到苏琦峻满脸期盼的望着他时,才继续往下说。
“我们可以去大雁塔。”
苏琦峻的表情只能用费解来描述。
“你凭什么认为在那里能找到我爸爸。”
“我不确定。我只是知道,在没有方向的时候,迈出脚总比停在原地要好。既然要找人,何不去个人多的地方呢。”
对于这个出格但不离谱的提议,苏琦峻没有明确回应。思索片刻之后,她走上了车,用行动做出回答。
苏琦峻开始并没有想到,为了找寻苏猛她爬遍了西安所有的古城楼。他们两个人起早贪黑,废寝忘食,用脚步丈量着这座十三朝古都难以替代的璀璨历史。
他们在兵马俑的影子里找寻苏猛的踪迹,在辉煌的不夜城里大声的呼唤他的名字。他们还去了鸿门宴的旧址,略带遗憾的发现,并没有幸运的和苏猛在大殿之中偶遇。西安的风不同于别处,里面有文人骚客数不尽的浪漫,苏琦峻也不是杨贵妃,无需一骑红尘便能和全年里最好的荔枝遇上。
在西安待久了很难不爱上唐朝。站在古观音寺中那颗1400年的银杏树下,苏琦峻抬头瞻仰,她的目光贪婪的爬过层层叠叠的金黄叶片,真的看见了那个无法复刻的辉煌王朝。万象神宫明堂四门齐开之时,太阳看到了醒来的指令,地球也听话的转动起来,恭恭敬敬等在门外的数万使臣高呼一声,拼比着往门内涌去。高堂之上那凌驾于一切的女人背过而立,身着十二道章纹制成的华贵冕服,使臣们不远万里来到此处,为的只是能在她脚下跪拜一瞬。
几天下来苏琦峻还学到了很多东西,足以让她和一群现代人待够整个下午而不露出任何破绽。她明白了笼头并不是非要掰一下才会出水,想吃饭也不需要走到餐馆里去。只是对于磁带店的销声匿迹,她一时间还难以接受。
他们把华清宫作为最后的一站。这里是最有希望的地方,也将宣告希望彻底的破灭。游览的时候苏琦峻走的比前几日都要慢,常常在一个在普通不过的柱子下停留很久,一开始胡准还以为她是单纯的喜欢,后来才明白,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那注定的结局。
两个人兜兜转转之后在九龙桥上停下,今日的天气阴沉且凉爽,苏琦峻穿着胡准帮她挑选的新衣裳,她的头发时不时被风撩起让人想到南归的雁群。
“谢谢你。”
苏琦峻凭栏远眺,侧身对着胡准轻声的说出这句话。
“感谢我没帮你找到爸爸吗。”
胡准探出头去望着桥下薄云般清澈的池水,嘲笑着那个正对自己的倒影。
“感谢你没有拆穿我,还带我游了这么多地方。”苏琦峻的表情如铜镜一般平和,双眸中却波澜万千,“实际上结果我们都知道,只是不浪费这一趟,似乎就扯不掉那些藕断丝连的念想。”
“感觉我们两个好像演了一场戏。”
“但这几天是真实的。”
“逛城墙也真的该租个自行车。”
苏琦峻被逗笑了,她狠狠地瞪了胡准一眼,责备他把这本应沉重的氛围搞得如此轻浮。
“你注意一点,我现tຊ在必须要伤心,我彻底找不到我爸爸了。”
她那嗔怪的语气也无法完全掩盖笑意。
“但实际上呢。”
“实际上……”苏琦峻着实酝酿了好一会,“不怕你笑话,我要说这是我度过的最有趣的一段日子。我大概永远都忘不掉了。”
“如果你想,它也可以不止是一段日子。”
这言语里炽热的情谊与周围冷艳肃穆的殿堂格格不入,随风晃动的树梢忽然间多了几分妩媚,那懒惰的池水像被煮熟了似的翻涌着泡沫。连胡准自己都感觉有些过火,看到苏琦峻羞怯的低着头,刻意躲避他的目光,他赶紧结束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不论如何,你能放下都是一件好事。”
“放下?不,我并没有。你知道吗,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苏琦峻没意识到她又开始激动起来,“不管当时是谁鉴定了我的死亡,肯定是个不负责任的警察,我算是被他害惨了。死亡和失踪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看那些家里面丢孩子的,父母从来都不敢搬走。如果他们能认真的记录,我爸爸现在一定还在家里等着我。”
可说到一半,她的态度急转直下,又开始没头没脑的抱怨自己。胡准不得不靠近一些,她看上去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桥上一跃而下。
“但实际上还是怪我自己。”她那幽怨的嗓音和不想活了是的,“如果我没有那么任性,如果那天晚上我老老实实地回家,一切都不会搞得这么糟糕。”
想不到该怎么安慰她的胡准鼓起勇气搂住她的肩膀,他轻轻的抚慰着她,想要替她分担那些颤抖。这时候有个陌生的声音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
“我感觉你们家苏琦峻,好像对这华清宫不感兴趣。”
说话的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口音很豪爽,他的皮带扣闪着光,连同那大摇大摆的走路姿势一起,浑身上下的所有细节都在诉说着非凡的成功。他们一行共有五个人,眉宇间有些亲戚般的相似,从桥的左边慢悠悠的走过来,继续很随意的聊着刚才的话题,时不时发出些不加修饰的笑声。
苏琦峻确定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但她对这群人一无所知,他们也没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一眼。这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姓名,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苏琦峻跟了过去。
“再好吃的饭天天吃也会腻啊。哥,大门往右拐。”
一个走在中间的女人苦笑着说。她很是怜爱的,替右手边吊着一张臭脸的大男孩整理好衣领,即使它本来就足够整齐。
“他连路都走不稳的时候,我和苏猛就常带他来。他爸对这里情有独钟,总说当年就是在这里遇见了我。”她骄傲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要不是你们从老家来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来逛。”
听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苏琦峻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那看上去很不愉快的男生驳斥了她的说辞:“你能不能不要和在家里一样,什么事都过于夸张。”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的样子,举手投足间都是这个年纪不懂事的叛逆,说完便很不耐烦的拨开女人的手,脱离了群体独自一个人走到前面去。
“像他爸爸的性格。”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句话逗乐了他们所有人。
眼看着他们从大门口走了出去,苏琦峻再也按耐不住,靠过去想要问个清楚。她拍了拍中间那女人的肩膀,后者转过来一脸迷茫的望着她。
现在可以看的足够清楚了,苏琦峻才发现自己早就认识她。这个女人曾经出现在苏猛视若珍宝的照片上,留着和当年一样的港风羊毛卷,虽然岁月并没有从她身上绕道而行,但恰到好处的苍老不足以掩盖她柔美的面容。
“你是?”女人面露疑惑。
苏琦峻用同样的话询问她。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就僵持在原地,同行的几个人也都面面相觑。
一辆车停在旁边打破了僵局。有个苍老的男人从车上走下来,他的头顶光秃秃的一片,红色的酒糟鼻很显眼的镶嵌在脸盘正中间,反正就是不太好看。他拎着好几瓶水,像个忠心耿耿的仆人一样一颠一颠的跑过来,嘴里面还热情的叫唤着:
“来先润润嗓子。晚上的包间我都订好了。”
他本是满面的春光,直到看见了人堆后面的苏琦峻,那谄媚的步伐忽然停下,惊骇的嘴巴像脱臼了似的张得老大。
苏琦峻眯着眼睛看他,还穿过人堆凑过去仔细的看,最后走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膊。她的眼眶不知在什么时候湿润了,脸上的表情也无法用单纯的喜悦或悲伤来形容。
“爸。”她带着哭腔喊出这个字。
秃顶的男人呆若木鸡,除了傻站着什么都不会。不远处的女人则炸了锅,以她为首一行人急匆匆的冲过来,他们七嘴八舌的质问,很粗暴的把苏琦峻拽开。
“她刚才喊你什么?”
女人锐利的目光几乎将苏猛凌迟处死,她唾沫飞溅,已经忘记了刚才贵态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她……”苏猛支支吾吾的,喘气的声音比说话要多。
女人紧接着盯住了苏琦峻,连同她背后的胡准一起,她看他们的样子就像一头领地受到了威胁的母狮。“你说你是他女儿?”她提出问题,但又不给苏琦峻回答的时间,转过头去继续逼问苏猛:“你要怎么解释,你这个骗子。你当年说你从来都没结婚,一直都在等我。”
“我对你发誓,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他对着周围一群人讲到,急切的向他们展示着他眼里诚恳的光。“我不认识她,从来就没见过。”他的语气是那样坚定,毫不犹豫,以至于让人真的怀疑这是不是个误会。
“爸,你看看我,仔细看。当年那份死亡鉴定搞错了。”
说着苏琦峻抬起了男人的手,放到自己热忱的脸上。但后者却像被烫到了似的,很用力的甩开。苏猛拽着女人的胳膊,领着她往车上走去,一路上就像形容臭虫似的用很鄙夷的语气骂着:
“真是不要脸到家了。我最近有听到过,就是骗钱的新花样。”
他招呼那群不知所措的亲戚们赶紧上车,不论苏琦峻跟在后面怎样苦苦哀求,求他多看她两眼,他都像完全听不到似的。一直压着火气的胡准终于忍不下去了,走过去揪住他的衣服大声的质问他的身份,但苏猛竟搬出监狱来威胁他们。
“放开。”他捋平被弄皱的衣服,“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报警。”如对待仇人一样,他用极其恶毒的语气发出警告。
似乎是为了让车上的亲戚们能够快点忘却这段不美好的遭遇,他换了副和蔼面孔,给他们诉说自己的不易:“那家店真的很难定,你们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我还拖了关系。”说着便走上车去把门紧紧的关上。
汽车启动之后苏琦峻依然不放弃,跟在后面踉踉跄跄的跑动,用力拍打着车身,只求他停下来多看她一眼。
“我不会再胡闹了,爸,我再也不跑了。求求你,不要这样。”
苏琦峻泪眼婆娑的双目中全是血丝,拼命的朝着车子奔跑,周围的游客都对她投去同情的目光,但车上的人却没有。等行驶到稍微开阔一点的路段,车子就立刻加速,从她的视线中快速逃离。
苏琦峻像袋令人恶心的垃圾一样被甩在了后面,他们并没有因为她跪倒在地上而掉头回来,很快,她的哭喊声也彻底消失在他们耳边。
唯一不离不弃的只有胡准,他想要把她扶起来,但因为剧烈的哭泣她连呼吸都很困难。所以他就陪着她跪在地上,替她遮挡那些议论纷纷的目光。
考虑到她那随时都要垮掉的状态,胡准提议多住一天再走。但苏琦峻想都没想就拒接了,待下去的每一秒对她而言都是巨大的折磨,这座城市深深的伤害了她,那些美好的旅途在最后的打击面前全都化为了齑粉。
回程的路上她选择坐在后排,那里更黑暗,更适合躲藏,沿途的风景都别想抓到她。胡准总是找机会和她说话,给她介绍自己的工作,讲述现在的学生早熟的多么厉害。他知道她不喜欢听,但他需要确定她没在后面做出伤害自己的傻事。
他们一口气开了好几百公里,在第三个服务站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法律赋予胡准驾驶的权利,但那不代表他的身体也同意。他们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胡准一直在按摩自己僵硬的腿,这时候苏琦峻第一次主动开口。
“我小时候问过他好几次,照片上的女人是谁,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说话的时候,苏琦峻面如死灰盯着桌上的杯子,她已经持续不断地搅拌了十几分钟咖啡。也是在这趟旅途中,她对这种苦涩但有魔力的饮料产生了依tຊ赖。
“怎么。”胡准尽力配合她。
“他说那是我老家的姑姑。”苏琦峻绝望的笑意比眼前的咖啡还要苦,闭上眼睛,忍不住骂了一句,“王八蛋。那男生的名字都和我一样,我算个什么,过渡品嘛。”
胡准把手上的活停下,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苏琦峻就猜到了大概。
“你不会是又要和我讲道理吧。”她说。
对此胡准并没有否认。他只是耸了耸肩膀。“也许是职业病吧。”
“我不这么认为。”苏琦峻把小勺拿出来,在杯壁上磕了两下,“你只不过是利用工作来掩盖自己好为人师的本性。”
“如果我承认能让你舒服一点,那就是吧。”
看到他敞开胸怀,高高的昂起脖子,一副做出了巨大牺牲的样子,苏琦峻终于忍不住冷笑着翻了他一眼。
“妈的,现在想来,他还不如死了呢。”她依旧放不下。
“你想逃离的地狱正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天堂。”胡准意味深长的说,“干嘛这副表情,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你做梦都想得到你爸的爱,但我恰恰相反,我从小到大最渴望的事情,就是能离我爸远一点。”
接着他把裤腿挽上去,露出那令人倒吸凉气的伤痕。在本应该笔直的小腿处,有个非常明显的弯曲,那里的皮肤呈现出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苍白,像是一片没有生机的冰冷雪原。
“这就是我爸的杰作。”
刚把咖啡杯端起来的苏琦峻,一口都没喝又重新放回去。她用半信半疑的口吻说:“我以为是崔步青干的,在校门口,你说他小时候总欺负你。”
一声很凄凉的嘲笑。
“如果是他,那他早就被关进去了。不过说到他……”
胡准皱了下眉头,喉咙里冒出一阵不情不愿的叹息声,把手机掏了出来。光看那憎恶万分的表情就能猜到他是要打给谁。
电话接通后他连招呼都不打,上来就是很不客气的一句。
“我一点都不想联系你。但我毕竟是崔硕德的班主任,有责任关心一下孩子的情况……找到了,那就好……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手机顺着胡准的脸庞慢慢的滑下来,不管他听到了什么,那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本来还算端正的五官因为疑惑扭曲在一起,嘴角弯成一个费解的弧度。
“怎么了。”苏琦峻不由得好奇。
“孩子找到了。”
“这个我有听到,然后呢。”
“然后,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胡准愁眉不展盯着自己的手机,咬了咬嘴唇,“他居然说,崔硕德再也不需要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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