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莹珂:梦之旅
梦之旅
夜阑入梦——
湖北屈原研究会将在黄鹤楼举办一场关于楚辞和楚文化的讲座,我正要赶过去听讲座。在梦里,没有疫情,还是人们出行自由的太平祥和之景。
我在某高铁站转乘的时候迷了路,四顾盲然,拿出手机,准备查看地图,正好这时,收到讲座推迟的信息。我想来都来了,还是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吧。在街头看到关于“绿野仙踪生态之旅”的宣传海报,于是报这个当地一日游的旅行团。
【丛林飞龙】
联系上地导,在约定的地点汇合,导游开场:“我和春天有个约会,欢迎加入‘绿野仙踪生态之旅’!中国自古就有骑马踏青的习俗,此次踏青之旅不仅风景宜人,马也非同寻常,稍后我们将有机会和远自非洲来的斑马亲密接触,让大家体验田园之乐的同时,感受不一样的异域风情。”
我们坐上了观光列车,一种四面通透的、开放式的有轨电车,但速度很慢,导游说这是最新研发的专为观光所用的轨道交通工具。
列车通过林间高架桥,如丛林飞龙一般缓缓驰向密林深处。桥下是泠泠溪水,两岸绿植如屏。溪上零星几个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的渔翁,供人摆拍。这是copy了一个武陵源?
【马踏山庄】
穿丛林,过春溪,入花田,列车在“马踏山庄”停了下来,这儿是个庄园式牧场,庄主别号“赛伯乐”,开发了个骑马踏青的付费项目,大部分游客都参加了。
众人纷纷换上复古的骑马装,跟随庄主前去挑马,马厩里的马很多,赤骥、黄骠、青骊、紫骝、乌骓、白玉骢等各色都有,其中最醒目的还是黑白条纹相间、毛色最有个性的斑马。
物以稀为贵,斑马少见,骑乘的价格自然也最高,但这并不妨碍很多游客排队等候,人都有猎奇的心理。不过我看这斑马,体型倒是似驴,并不及旁的马有气度。古人云,壮士骑马,逸士骑驴,可比起驴,斑马又显得花哨,通体交错的斑纹总让我想到理发店,太时尚,不符合我的审美,于是挑选了一匹通体雪白的玉骢马。
马儿带着我奔向花田,春光艳艳,草如酥,藤如瀑,从城市到绿野,整个身心都放松了下来,连呼吸都仿佛是绿色的。
下了马,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数云,大朵大朵棉花糖一样的云团,和白玉骢的毛一样白净。马儿便歇在一旁垂着脑袋,有意无意地啃着蹄边的青草,“浅草才能没马蹄”大约似这般情景,要是马儿跑起来,诗人哪有机会观察蹄下草有多深……
漫无边际地想着,翻了个身,脚被路边一株不知名的野草藤缠住,正要去解,马儿见状,踱过来用嘴咬住野草,微一扭头,缠在脚腕处的草便解开了。
真是一匹有灵气的马!我欢喜地唤它“白雪”,它双耳竖立,眼珠流转,轻嘶一声,算是回应吗?我不禁起身,伸手摸它油光的脖子,马儿似乎很受用,甩甩鬃毛,脖子向前倾,半眯着眼,一只前蹄轻扣草地。
【弼马间】
一个小时很快就到了,返回马厩,依依不舍地跟“白雪”道了别。导游领着一众游客去往下一站,是个养马的园子,唤作弼马间。在这里,又见到了马界的时尚模特——斑马,不过看起来很小。
导游介绍说这是来自非洲开普敦平原的斑马,成年的送去了“马踏山庄”,而这里都是斑马幼崽。它们有专门的饲养员,饲养员皆送去非洲草原培训过,深谙斑马的习性,他们不仅是合格的饲养员,也是优秀的驯马师。刚刚体验过斑马骑行的游客都知道,这些马的性子很温顺,因为它们从小就跟人类接触,对人类并不陌生,甚至能根据人类的语气和表情判断出我们的喜怒,从而作出反应。动物也很机灵,知道人类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懂得怎样讨我们欢心……
听到这,心下一惊,难到方才“白雪”种种友善的表现,也是习惯性反应?
【野香居】
一个高端的农家乐。
餐厅外型倒是很田园气,全是木质材料搭建而成,卯榫结构,屋顶盖有茅草,编竹为栅,串花为帘,庭院中的坐凳具是大树桩子,连桌上的插花用的花瓶也都是粗陶器皿,很有点清供的意味。室内悬挂着一些田园诗画,我这一桌旁边是一幅王维的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在这样的环境,念出这样一句诗,一切都那么的恬淡静好。
柴火一生,炊烟一起,人们渐觉口齿生津,翻翻菜谱都是些似懂非懂的菜名,什么清酿黄甲、桑阴瓜豆、东篱菊花糕、古法檀香肉之类的。
导游清清嗓子:“各位不用费心点菜了,桌餐已为大家配好,那些不过是寻常的配菜,今天的午餐重头戏是野味‘乌云踏雪’。乌云为黑雪为白,朋友们,你们猜到是什么了吗?看看斑马并不稀奇,动物园里就能看到,骑斑马,不少朋友已经体验过了。”
说到这导游笑了笑,“有朋友跟我说斑马脚力不行,确实,斑马并没有我们国家的马跑得快,不然怎么我们从前用马打仗,你见过非洲人领着一群斑马军队开战吗?”
众人皆笑,导游接着说,“不过凡事都要尝试,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吃出了五花八门,可在座各位尝过斑马肉吗?”行程单上只写了田园春宴,并没有明说吃什么,丝毫没有心理建设,瞬间觉得脊背发凉。
这时,有个油腻肥硕的中年男子不合时宜地开口:“什么噱头,哪来那么多斑马肉,不是拿别的肉欺哄我们吧!”
导游镇定地说,“我们可是高端定制的旅行团,一切都是为搞好服务,让游客满意,行程单上也没写,有必要弄虚作假吗?不信你们可以去厨下看看。”
男子和几名游客去了厨房,出来时拍手向众人道:“草堆上果然有个斑马头……”
五脏庙里一阵翻江倒海,不禁问:“这些食物不够吗?为什么总想着吃奇奇怪怪的东西?”
油腻男子斜着眼愤愤地看向我,“小姑娘,你不愿吃就不吃,别人吃别人的,我花我的钱,碍着你了吗?管那么多!”
导游忙过来打圆场,“斑马肉是作为我们公司的感恩回馈特别赠送的,在座的愿意吃就多吃几口,不想吃的也不勉强。其实国外吃斑马肉就像清迈烤鳄鱼一样,不算什么新鲜事。”
众人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我己经没有胃口,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导游见我神情凝重又单独过来,悄悄跟我说,“你不用觉得心里过不去,实话跟你讲,这里也没有多少斑马肉,确实没那么多,大多混掺了普通的马。况且这些用来做菜的斑马,也是大限将至的斑马,年壮的还在马踏山庄呢,人家也不舍得给你吃。”
我冷冷地看他:“所以这些斑马千里迢迢地运到这里,从小被驯化,长大了供人娱乐,老了也要献身满足人的口腹之欲?还真是万恶的‘资本家’,不榨干最后一滴血都不肯轻易放过!”
导游叹口气,“你这样讲就不对了,你刚刚不也骑马了吗?斑马和普通马不都一样是生命吗?俗话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没有哪个生命是无辜的,为了营生我天天冲着游客卖笑跟马戏团的马有多大区别?我都还没吃过一口斑马肉呢!再说即使这些斑马不运到这里,也会被运到别处,就算是留在非洲大草原的斑马,以现在的险恶环境,不死在偷猎者的枪下,就死于狮豹之口,还未必有这里的斑马活得逍遥长久。”
是啊,我也是消费者,岂非万恶之源?不禁汗颜,转念一想,那“白雪”呢,急忙问他,“马踏山庄里其他的马日后也会被吃掉吗?”导游沉默,整个春天忽然变成悲惨世界。
梦里不知身是客,梦醒时分意阑珊。从晨曦中醒来,逃避了荒诞的梦境,心灵仿佛得到某种虚假的解脱,而梦中的马儿呢,它们在那个世界何时能等到救赎的一天?
(完)
后记:
以上纯属梦境,除地名、菜名杜撰外故事情节如实记录,不切情理之处,未经修改加工。
梦非偶然,睡前看了国家地理中文网推的一篇文章《大象腿做的椅子,你坐得下去吗》,文章最后附了一张斑马头标本的图片,大概潜意识留下了印记,于是有了这个让我毛骨悚然的梦。
回想一席讲者石正丽在演讲中说过的一段话:“有的人觉得搞生态旅游、与野生动物亲密接触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其实不是这样。真正的和谐共处是你不去打扰大自然,让它们自己好好地生活。”深以为然。
授权作者简介:蒋莹珂,笔名沁莞颦,宛陵人氏。私淑庄子,远师古人。《离骚》当歌,《红楼》当枕。得意处乃有北窗三友,忘尘间不废玄门五术。嗜诗书成性命,偶有柳絮因风之思 ,遂以文墨自娱。作品散见于《安徽吟坛》《敬亭山诗词》《诗词月刊》《皖南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