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着满池残荷:“至少,你没给仇人杀掉亲骨血的机会。”
宋月歌呼吸一滞,当年萧承胥手刃自己亲生孩子的事她听说过,如今亲耳听容云绮这样轻描淡写的道出,依旧觉得振聋发聩。
“我以为我是那个不一样的。”宋月歌喃喃自语。
容云绮却忽然笑出声:“我也以为我能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秋日的晴空格外耀目。
已是正午时分。
容云绮闭上眼:“你听,刑场的刀已经磨得霍霍作响,你家人的哭声连绵街市。等你爹死后,他的尸首会被挂在闹市示众三日。”
这些话宛如某种咒语,宋月歌痛苦的将自己蜷缩起来,紧紧捂住耳朵。
容云绮耐心的蹲下身子:“只有把始作俑者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第三十章
宋月歌闻言,猛地抬起头,满脸狰狞痛苦的神色尚未消失,便被震惊所覆盖。
“你……”
宋月歌话音未落,便看见容云绮食指竖在唇上:“嘘——”
“我知道哪里能俯瞰皇都街市,你要再去最后看一眼家人吗?”
容云绮说罢,也不管宋月歌答没答应,自顾自在前面带路。
登上高高的城楼,秋风爽朗,秋阳灿然。
俯瞰皇都,一切都变得渺小。
宋月歌一眼看见那个被堵得水泄不通的街市。
隔得太远,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可是那些小小的人儿一举一动都落在眼里。
敲锣的官兵在前面开路,驱散路上的百姓。
身后慢吞吞的囚车延绵数十里。
为首的正是宋月歌的父亲,从前的丞相。
宋月歌的指甲紧紧攥着坚硬的城墙,指缝几乎渗出血来。
为首的囚车中,站立其间的宋丞相一身囚衣,被百姓们的烂菜叶、臭鸡蛋砸的避之不及。
宋月歌不敢想象父亲到底糟了多大的哭,只是泪珠儿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淌。
第二个囚车里是她的兄长,低垂着头,似在咬牙隐忍。
接着就是她的祖母、母亲……
每一个人都要受这万般屈辱,然后毫无尊严的死去,连尸骨的都没人帮他们收敛。
宋月歌终于忍不住恸哭起来。
她大声放肆的哭出声,那声音凄绝哀婉,听者无不动容。
午时已到。
宋月歌忽然跪下:“云绮,你去求求萧承胥好不好,他那么在乎你,肯定能饶宋氏一命。”
容云绮慢慢将她拉起来。
当行刑官下令的那一刻,侩子手举起手中的利刃,血霎时撒满整个刑场。
“萧承胥连他的亲生骨血都舍得杀,他还有什么不舍得的呢?”
一批皆一批的宋氏男女妇孺倒在侩子手刀下,又被人抬走。
这场行刑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时辰。
宋月歌从又开始的歇斯底里,到最后泪都流干了,只能怔怔望着。
“你看,那是你父亲的尸首。”
容云绮指着把头和身体松松垮垮缝起来,被吊在街市最繁华处那穿着囚衣的中年人。
宋月歌死死盯着那只能看清一个轮廓的尸首,眼里是无尽的惶然。
“我没有家了。”
“只要萧承胥还在位一日,你们宋氏就一日不得翻身。”
容云绮的声音宛如鬼魅。
那些官兵打来一桶一桶的水,将街市上一层叠着一层的血迹冲洗干净,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宋月歌颓然站在城墙边。
要是一跃而下,是否就不会这么痛苦。
可是她不甘心!凭什么萧承胥轻飘飘一句话,她就要家破人亡。
当年若非宋氏鼎力相助,他一个质子,怎么可能谋反成功?
现在随便寻个错处,就把宋氏上百口人如草芥般杀的干净,凭什么,凭什么?!
她要让萧承胥付出代价!
宋月歌眼里映着皇都点点灯火,这灯火顷刻便将她的眼瞳点亮,里面潜藏着熊熊复仇的烈火。
她独自一人在城墙上站到天黑又到天亮。
那块人来人往的街市上,仅仅一天,她父亲的尸首已经不足让过路的百姓再多看一眼。
第三十一章
宋月歌回到华清宫,换了一身平常装饰,走到承乾殿,恭恭敬敬跪下。
“臣妾宋月歌求见。”
她的声音仍带着一丝颤抖,可相较之前已经平静许多。
“陛下说非诏不见。”太监总管道。
“那劳烦公公替我带句话,就说我要为宋氏几百口人收尸。”
宋月歌沉着声,忍下喉头的哽咽。
直到烈日当空。
秋天的太阳并不如夏日的毒,可连着晒几个时辰,几乎让宋月歌的衣衫被汗湿透。
许久,久到她以为她要在这里等到天黑,太监总管才出来。
他一脸为难:“陛下不许。”
心脏宛如被一只手狠狠捏住,宋月歌狠狠咬着后槽牙,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哭有什么用呢?除了展示自己的脆弱,哭是最无用最廉价的最懦弱的法子。
“谢主隆恩。”
宋月歌强忍喉底涩意,恭恭敬敬跪拜罢,扶着宫女的手跌跌撞撞站起身。
太监总管惊诧一瞬。
萧承胥,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人、没有软肋了。你猜我会不会某天忽然发疯,一命换一命?
宋月歌偏过头,眼神扫过承乾宫一刹。
她眼中汹涌的恨意宛如怒涛,惊得太监总管往后退了一步。
“宋美人请留步,容奴才再去通报一声。”太监总管赶忙拦住宋月歌。
承乾殿内。
萧承胥背着手,站在巨幅的地图面前。
那地图与他国接壤的边境处几个要地都被朱笔重重圈起。
太监总管陪着笑:“陛下,宋美人在殿外跪了一整日,可见孝心可鉴。”
萧承胥哪里有功夫理会这些事,不耐的打断:“说了不许就是不许,把她禁足华清宫,非诏不得出!”
见萧承胥眉目间已有怒色,太监总管再不敢多言。
宋月歌得知这个旨意时,没有半分歇斯底里,反而平静的让人害怕。
“多谢公公费心。”
宋月歌微微一颔首,由宫女搀扶着,慢慢消失在宫道尽头。
宋月歌并没有回华清宫,反而去了玉鸾殿。
玉鸾殿内。
容云绮冷冷看着奶妈逗弄着粉雕玉琢的孩子。
宋月歌早就听说萧承胥极为喜欢这个皇子,起名萧翊,几欲立为太子。
“我要替宋氏收尸。”宋月歌收回眼神,毫不顾忌还有外人在场。
容云绮微微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觉得我一个无名无份的人能帮到你。”
她开口的一瞬,屋内的奶妈宫女纷纷屏退。
“就凭萧承胥还对你有情。”宋月歌说着,慢慢走近容云绮,“每次他丢下我都是因为你。你迟早是南越的皇后,而你的孩子将是南越下一任皇帝。”
“可我不想当南越的皇后,”容云绮的声音不大,正好够宋月歌听清楚,“我只想当容国的公主。”
宋月歌猛地后退一步,睁大了眼:“你要……”
“要做就做绝,这是萧承胥留给我的教训。”容云绮嘴角噙着没有温度的笑容,“你看,倘若他当时灭掉容氏全族的时候,把我一起杀了,昨日抄斩宋氏的时候,把你一起杀了,不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第三十二章
承乾殿外。
容云绮一身素白,朝着太监总管盈盈一拜。
“劳烦公公通报一声,我有要事求见。”
这是自打容云绮回宫后,第一次主动来寻萧承胥。
萧承胥听到通报,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你说谁?”
“陛下,是云绮姑娘求见。”
太监总管见萧承胥终于停下来回踱步的身影,赶忙又重复一遍。
“以后她来见朕,不必通报。”
萧承胥说着,理了理衣襟,坐回案前,装模作样的看起那些他都能背下来的军报。
“陛下。”
容云绮难得温言软语,使萧承胥不由抬起脸多看她一眼。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容云绮一袭白衣,如墨的长发散在肩头,更衬得她肤白如雪,皓齿明眸。
“陛下连日操劳,我炖了点参汤。”容云绮说着,从宫女手中接过路过御膳房顺手打包的参汤。
这样态度转变,萧承胥一时恍惚以为自己在梦中。
容云绮端出参汤,递到萧承胥手边。
萧承胥木讷的接过滚烫的汤盅,手被烫的通红才想起要放在桌上。
“是章华乾的事?”萧承胥深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于是也不拐弯抹角。
听着萧承胥那令人生厌的语气,容云绮忍下心底不悦。
“是宋妹妹的事。”
容云绮刚一说出口,萧承胥心底那提着的一口气便松懈下来。
“她从前那样跋扈,你不恨她?”萧承胥一面慢慢搅着参汤,一面问道。
容云绮见萧承胥不甚在意的模样,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月歌到底从前是我闺中密友,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而今她来求我,我焉有不帮之理。”
“哼,你倒是大气。”萧承胥喝过参汤,用帕子拭了拭唇。
容云绮拿不准他到底是否应允,环视承乾殿一圈,发现此处挂着巨幅地图,桌上凌乱摆着的军报。
又看到萧承胥憔悴的神色,霎时猜出边关或有战事。
就在此时,忽然外面通报:“清河侯拜见。”
萧承胥放下帕子,眉间透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宣。”
章华乾走进来时,却见容云绮也在,一时有些怔楞。
“有什么事就禀告吧,这里没有外人。”萧承胥“外人”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章华乾点点头,目光却没从容云绮脸上移开。
直到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咳了两声。章华乾才回过神来。
“北地传来军报,嘉峪关已落入敌手。”
章华乾说着,呈上最新的军报。
萧承胥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他接过军报,细细查看起来。
容云绮站在原地,竖着耳朵仔细听。
直到章华乾禀告完毕准备退下,容云绮已经将各地的战况了解的差不多了。
章华乾告退之前,冲着容云绮浅浅一笑。容云绮也礼貌性的冲他微微笑着颔首。
萧承胥察觉到二人的小动作,严肃的面色愈发阴沉。
“陛下,参汤已经凉了。”
容云绮说着,将凉透的参汤收起。
萧承胥一把握住她端着参汤的手,紧盯着她的眼:
“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