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起时,程雁云揪下面罩,把手机凑到了耳边。
“程雁云,说好这个月就辞职的,你到底辞了没有?”顾思怒气冲冲,声音尖利,刺得程雁云耳朵生疼。
他慢吞吞地回答:“这个项目不是还没干完吗?做人要有始有终。”
“去你妈的有始有终!”一向自诩优雅的顾思难得的爆了粗口,天知道电话那头的这个狗男人用这句话哄了她多久。两人虽说是谈了两年恋爱,可一直聚少离多,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好几次他都答应要辞职,可一到工地转头便忘了,敷衍几句就蒙混过关。要不是真的喜欢他,就这样的丧偶恋,顾思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坚持了。
“我告诉你,明天是我的生日,你要是不能来见我,就永远也别来见我了!”
程雁云捧着被挂断的手机叹了口气,同宿舍的老吕凑过来坐在了他的旁边,寻了个避风的角度,把耳后夹的香烟取了下来,蓝色的火苗跳跃,他美美地吸了一大口,烟气升腾,直直地钻进程雁云的鼻子里。
“咳咳咳……”程雁云被呛得猛咳几声,偏过头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老吕不满地哼哼:“程子,你说说你,都下工地几年了,连点烟味儿都闻不了,以后还怎么往上爬?”
几年了?程雁云掰了掰手指头,自打毕业签了这家单位,满打满算,他也在工地上呆了四年了。项目倒是换了几个,可工地却几乎都是那个样子。钢筋,混凝土,和永远也吹不散的漫天灰尘。
“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地,多和领导们亲近亲近,抽烟喝酒打牌卡拉 OK,总要找个共同的爱好嘛。”老吕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不要以为自己有点技术,就能靠这个吃饭了。哎,这年头,技术?算个屁!”
“叮”的一声,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顾思发来了一个位置,程雁云打开一看,是北京的一家餐厅定位。
老吕也把脑袋探过来,见是顾思,又忍不住撇嘴教育他:“和女朋友多久没见啦?干我们这行的,就是单身汉的命。你小子呀,是长得好,这才勾得姑娘肯等着你,这是幸运,你得珍惜!”
这些车轱辘话,老吕不知和程雁云讲过多少次,他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高考报志愿时,他为了能上好一点的大学,选择了同意调剂。结果,就被调剂到了土木工程专业。那时,他还不知道将来的命运,只是为了能够远离家乡而暗自庆幸。如果那时的他知道,摆脱了一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却即将进入另一种一成不变的生活时,他是否还会在离开时那样雀跃,那样决绝呢?
程雁云找不到答案,也给不出答案。
飞扬的尘土混着清晨特有的凉意,扑簌簌地落在了两人面前。
老吕叼着烟气得跳脚:“又刮风了!又刮风了!这破地方,怎么这么能刮风!”
程雁云见怪不怪,默默地拉上面罩,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土,闷头朝工地食堂走去。
又是重复的一天。
可裤兜里不断震动的手机却提醒着他,今天似乎有所不同。
又是顾思吧,他拧着眉头掏出了手机。她总要他辞职,可辞职后干什么去呢?他学了四年的土木,又干了四年的土木,八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八年供他挥霍啊。
可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却不是顾思,他刚松了一口气,可马上又把这口气提了起来,打电话的居然是鲜少联系的大姑程雪萍。
“喂,大姑?”程雁云心里有不详的预感,难道是爸爸出了事?
程雪萍的声音焦急:“大云,你爸爸生病住院了,你快回家看看他吧。”
向前走的步伐猛地停住,预感成真,程雁云竟生出几分荒谬之感。
“什么病?严重吗?”
“好像是心脏方面的毛病,我也不懂,说不清楚。”程雪萍含糊其辞,但一说是有关心脏的病,那就一定是大病。程雁云定了定神,应道:“好,我尽快请假回家。”
“哎,你快回来吧,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妈去得早,全靠他一个人把你拉扯大,过去就不说了,现在可是你床前尽孝的时候了。”大姑话说得重,程雁云也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大学时,他假期忙于学习打工,工作后,更是长年窝在工地,鲜少回家。家里有些亲戚早在背后说他无情无义,不知感恩,大姑有这样的猜测倒也正常。
挂断电话,程雁云调转方向便往回走,迎面碰上正蹲在路边吞云吐雾的老吕。
“干什么去?不吃饭啦。”
“请假!”程雁云甩下两个字,继续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老吕一听急了,跑了两步追上他问:“这么听话?还真的乖乖去见女朋友啊?”
“我爸病了。”程雁云面上还维持着镇定,可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慌张。父子连心,哪怕有再深的隔阂,在生死这道大关前,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哎呦,那可是大事,快去吧。”老吕推了他一把,程雁云踉跄了几步,顺势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像发了狂似的,没命地在工地里狂奔起来,引得工人们低着头小声议论。
跑到经理办公室时,他早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了,扶着门框好不容易蹦出几个字,便又喘了起来。他平日里镇定惯了,乍一慌起来,经理还以为工地上出了什么大事。等问明了缘由,经理反倒松了一口气,大手一挥,批了他半个月的假期。
直到这时,程雁云身上那股子邪劲儿才泄了出来,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浑身都软了下来。
三、家庭会议
巷子又深又窄,出租车开到巷子口便停了下来,程雁云把背包甩到身后,下了车朝着巷子深处一路疾行。
今年过年,项目正是吃紧的时候,他没好意思和经理请假。这么算起来,上次回家还是去年四月份,他挑着项目交接的空闲时刻,短暂地回家住了两天。
仔细想想,那时老爹似乎就有了症状,晚上关店回家后,有时会小声嘀咕着胸口痛。可一说要去医院,立马像换了个人似的,生龙活虎,扯着嗓门骂他有钱烧的。那嗓门,半个楼道的声控灯都被他喊响,半点看不出来有病在身。
程雁云脸上带出些懊恼的神色,他对自己的粗心大意颇感自责。从小到大,老爹要强惯了,他哪是没事啊,只是强撑着不好意思说罢了。
他的步伐又快了几分,顾不得脚下打滑的冰面,只一心想着尽快赶回家中。
路过一个穿着厚厚棉服的姑娘,她捂得倒是严实,手套围巾大帽子,看着就暖和。程雁云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有些后悔没在里面多套一件毛衫。
眼看快走到巷子拐角,手机突然在兜里震动起来。
又是顾思。
程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