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晓晓封凛(容晓晓封凛)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容晓晓封凛)容晓晓封凛章节列表
咖啡厅外面在下雨。
六月就是这样,越到月末,越容易落一阵一阵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有疏也有急,为七八月的雷雨季做准备。
突然多了很多人进来避雨,头发、肩膀和裤脚都有湿润的痕迹。人一多,混着雨声,环境就有些轻微浮动的嘈杂。
“叮铃——”
又来人了,而且听铃声很急促,大概是开门的人动作慌张,用力过猛。
封凛一扫屋内,只有寥寥几桌空位。
“这鬼天气,我衣服打湿了……”
“小声点,这是咖啡店,先去点东西。”
刚进来的人边说边走到了点餐台。
封凛收起心不在焉,微笑道:“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一杯抹茶拿铁一杯柚子气泡水,再要一个提拉米苏。我和颐雯点好了,容晓晓,你要什么?”
将近两米的男生把运动外套脱了夹在臂弯里,让出一步头往后偏。
封凛维持着微笑,也顺着看去。
这一看就愣了。
“容晓晓”说着走上前:“有什么?”
“挺多的,你来看。”
封凛看着“容晓晓”目光越过自己,直直望向背后墙上的菜单,看了会儿,出声:“再要一杯榛果拿铁。”
“好的,一共十六……”封凛有两秒没反应过来这话是对她说的,差点咬了舌头,“抱歉,一共八十六元。”要命,竟然看成了时间。
容晓晓扫了码,封凛将小票递给他,全程动作说不清是犹豫还是慌乱,感觉这一个月的工作经验都没用上。
递完了,容晓晓没走。
封凛心里疑惑,面上仍摆出一个笑问:“请问还有什么需要?”
容晓晓看上去不生气也不着急,神色平和:“请问有呼叫器吗?”
封凛一怔,心跳腾地快了,赶紧从桌下摸出一个呼叫器递过去,“有的,实在抱歉,久等了。”
“谢谢。”容晓晓似乎顿了一下,但没多说什么,礼貌地拿着走了。
好像还笑了笑。
封凛想,脾气还是那么好。
容晓晓和另两个人到角落靠窗的四人桌坐下,然后在桌上摊开一张色彩丰富的图,A3纸那么大,像地图。
“封凛,你怎么了?”
被人一喊,封凛才发觉自己又走神了,眼神还不自觉跟着客人,顿时心虚,赶紧道:“我没事,林姐。”
“累了吗?”林姐是咖啡厅的店长,三十左右,经常在店里帮忙,对员工也照顾,“你去休息会儿,我在这儿守着。”
“抱歉林姐,刚才我……我不累,不用休息。”封凛才来咖啡厅一个月,又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和店长还有其他员工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自己跑去偷懒。
“这雨下了半个小时,快停了,一会儿应该没什么人来了。”林姐坚持,又让封凛看看有没有客人需要毛巾,帮着收拾一下桌上地上的水,封凛这才不好意思地走出柜台,进到员工休息室。
休息室不大,但常备着一张折叠床和一面镜子,还有几张舒服的座椅。
封凛随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发现恰好对着镜子。镜子里的人一脸呆愣,像经历了什么刺激还没回过神。
容晓晓不矮,估计在一米八左右,只是身材偏瘦,又被他那个过于高的朋友挡住了,进门也没抱怨雨下得不是时候,导致封凛没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但他只需要往前走一小步,封凛就认出来了。何况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清隽,温柔,气质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认不出都难。
封凛想起刚才那一幕,她不是故意走神的,是对方太能刺激人了。明明隔着点单台和身高差,却好像忽然跟她面贴面了似的,亲昵过头,让人眼睛里满满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对方好像没认出她。
是因为今天化了妆?但只是淡妆啊。
看来自己的脸也不如学校传闻中那样漂亮得“只看一眼就过目不忘”。
封凛觉得容晓晓更担得起这个描述。除了是学霸,他在学校里也是校草吧?
封凛想着,眼神忽然对上了镜子里的自己。
嘴角莫名弯起了一点弧度,一点点。
等专心地凝视过去,那一点弧度又没有了,重新成了平直的一条线,好像她没有资格看见刚才的笑容。
片刻后,封凛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
她脸上没有赘肉,做笑的动作并不困难,甚至无论她想做哪种程度的笑都易如反掌,她都会,但从来没有人夸她笑得好看,大多数人只夸她长得好看。
容晓晓就是既会被夸长得好看,也会被夸笑得好看的那一类。和她不一样。
虽然他的笑容不大,嘴边也只上扬那么一点点,但他就笑那么一点,眼尾也跟着弯那么一点,就很好,很舒服,让人很想再多看看。
封凛面对镜子,手指用力,同时在脑海里回忆容晓晓的笑,试着还原,手指戳着往上一点,又往下一点,移来移去,手臂都有点酸了,却怎么也模仿不对。
是这样弯的吗?
还是这样?
嘴唇分开还是合上?
折腾了几分钟,封凛放下手,看了看镜子里,最后垂头盯住了手指。
容晓晓……真的笑了吗?
封凛仔细回忆,一双眉毛难得地皱起,手不自觉抱住了手臂,指甲渐渐往肉里陷。她不确定了,流畅的画面凭空少了一块,像被粗糙的橡皮擦掉,又擦得不彻底,不能说服人干脆死心。
封凛眼睫一颤,又想起两个月前那次,他没笑,肯定没笑。
挂钟一声一声嗒、嗒、嗒,封凛的心跳跟着变快,又逐渐变慢,最后变得很慢,就像不再有跳动那样,僵硬地嵌在心窝里,除了让人继续行走之外,不发挥其他作用。
封凛松开了掐着手臂的手,轻轻在留下指甲印的皮肤上拍了拍,视线从镜子上移开,站起身理理衣服,去储物间拿毛巾了。
·
毛巾数量不多,二十来张,封凛叠成小块放在托盘上,准备挨桌去问。
储物间出来在咖啡厅布局的中间位置,谁能拿到谁可能不能,全看发的人按什么顺序开始。
封凛想从右边开始,脚还没动,左边角落突然传来一声猛男撒娇,声音略耳熟,厚而圆,是和容晓晓一起的那个男生。
“我不管,你必须去,你之前答应了的,快选一个地方。”
清亮却并不尖厉迫人的女声也附和:“对,你选一个。”
他们那桌讨论的音量不算大,或许放在平常安静的氛围里稍微有点吵闹,但现在这种情况,并不明显,不认真偷听根本听不清。
封凛发誓,她没偷听。
那声音是自己跑进她耳朵的。
“我都可以。再劝一会儿,我就不去做电灯泡了。”
尤其是容晓晓的声音,听起来够轻,也够会钻耳朵,比另两个人都钻得使劲,挠得她耳窝发痒。
原来他也会开玩笑,不疾不徐,却不老成,有种年轻人特有的活泼幽默。
封凛意识到时脚已经迈向了左边。
她不是故意去找容晓晓刷存在感的,只是看那人肩膀连着袖子湿了大半,又不太像能开口麻烦人的性格,不赶快擦干,万一感冒呢。
越走近,谈话内容自然越听得清楚,封凛也越频繁地朝那边瞟。
容晓晓被唐西撞了下手肘。
“喂,容晓晓,说好了毕业旅行你、我和颐雯我们三个一起更有纪念意义……”
“他逗你呢。”蒋颐雯坐在两个男生对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无奈地笑自己男朋友傻,又对容晓晓道,“不过你真不选?一个感兴趣的都没有?”
“嗯,你们定吧。”容晓晓对旅游没什么想法,确切地说,他对唐西和蒋颐雯这对刚毕业就脱单的小情侣的“蜜月旅行”没什么想法,如果不是因为“毕业”,和在家长面前为他们打掩护,他不会一起去。
“好啊你小子,别以为毕业了我还怕你这个班长。”反应过来的唐西一把将容晓晓锁在胳膊里。
他没用力,容晓晓也不难受,却很会求救:“蒋颐雯,快管管他。”
这求救云淡风轻不慌不忙,还有些愉悦。
从封凛的角度只能看见容晓晓背面,不知道他笑了没。
她数了数走过五桌后托盘里剩的毛巾,还有十八张,来得及,但动作不知不觉就快了些。
封凛走到容晓晓隔壁桌时,唐西已经放开了容晓晓,和蒋颐雯脑袋凑脑袋商量着再选哪一个地方,容晓晓坐在一旁,和明显黏乎成一团的两人保持了一点距离,不插话,也没玩手机。
有点……孤零零的。
封凛摇了摇头,将这ʝƨɢ想法甩出脑袋。人家明显和朋友关系很好,刚才拒绝的姿态也不是客气,不像勉强。
她自己孤零零还差不多。
再迈出脚,背影、侧面、终于换成了正面,脚下落稳了,封凛后知后觉紧张起来,花了几秒钟思考她应该怎么称呼。
“……同学,请问需要毛巾吗?”
封凛拿一块毛巾伸到桌子中央,看蒋颐雯,看唐西,唯一没看容晓晓,余光触到容晓晓宽松的到手肘长的T恤袖子就不多看了,头和身体都不动。
“这是擦衣服的,免费,用完走的时候放在吧台就好。”封凛也意识到这样有些刻意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虽然也的确没有三百两,是她单方面自作多情罢了。
封凛慢吞吞地犹豫要不要往旁边看一眼,手中突然空了,唐西率先道:“麻烦再给我们两张,谢谢。”
“……好的。”
那张被唐西给了蒋颐雯,封凛再拿一张给唐西,又拿一张……给容晓晓。
这回光明正大看见了容晓晓正面。
容晓晓接过毛巾,下颌微动:“谢谢。”
“……不谢。”
手指。
封凛感觉手指被容晓晓擦到了。
容晓晓手里的毛巾是墨蓝色,衬人,不用多看两眼就能看出他皮肤偏白,手指很长。
封凛没有理由拖拖拉拉不走,只是走到下一桌时,余光留意到容晓晓擦头发的动作。
慢条斯理,细致,和旁边唐西的狂野派画风对比鲜明,然后又将毛巾盖在肩膀湿润的地方,连着衣服一起捏紧,吸一会儿水,松开,再换一面吸。
忽然,唐西神神秘秘揽住容晓晓肩膀咬耳朵,容晓晓听着,神色淡然,仿佛只是不值一提无关紧要的小事,却在沉默片刻后,漫不经心似的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和封凛撞个正着。 和两个月前一样。
不算莽撞、也不算委婉的一眼,计较起来有一点失礼,稀奇的是,双方都没有露出尴尬或不愉快的神情,反而毫无所觉似的放任发展。
发生的具体时间比现在稍早,下午三点左右,小雨,淅淅沥沥,空气潮湿,一吸鼻子全是水汽和草混着泥土的味道。
封凛从家里出来时云就已经阴阴压下来了,但她依然没带伞,穿上鞋,两手空空出门。
然后乘公交,坐到终点站,下车是个不认识的地方。
雨已经下起来,地方又偏,街上人少,她随便选了一个方向顺着路走,走了一段,头发湿了,一脸水,外套和裤子面料变润,黏黏地贴在皮肤上,不舒服,但她没管。
直到又看见一个公交站台,没人,她才像累了似的,过去借站台顶上狭窄的绿篷遮一遮。
封凛兜里没纸,只有一个可有可无的手机。有纸她应该也不会用。她不嫌脏,直接实在地靠在了广告牌上,心里想,下一班来哪辆车,就坐哪辆。
跟稀里糊涂来到这里淋雨差不多。
封凛用脚在地上碾了碾,想到一个词形容自己,漫无目的。
没有地方可回,也没有地方想去。
她看了眼旁边的公交线路图,这一站叫“青芙蓉路北”。没听过。
等了十分钟,仍然没公交车来,封凛走到站台中间的坐凳上坐下,抬手抹了把脸,又揉眼睛,她不喜欢看东西是雾蒙蒙的感觉,不舒服。
“用这个擦好一点。”
封凛已经揉完了,视线清晰,第一眼看见了小包卫生纸和指甲盖有月牙弯的大拇指,第二眼循着声源抬头,看见了一身黑白校服的容晓晓。
公交车没来,来了一个他。
封凛没数容晓晓手伸了多少秒她才把纸接过来,只是当她把纸拿在手里说“谢谢”的时候,她觉得雨好像变小了。
“不谢。”容晓晓轻轻回了一句,然后转过头,结束这场意外漫长的对视,似乎没想再要封凛把用剩的还回去,往右一步,离封凛坐的地方大概三步、四步远,体贴地留足了空间。
封凛盯着纸看了一会儿,抽了一张出来。
干燥柔软的触感贴在脸上,有股茶叶香。
封凛慢慢擦干了头发、脸、脖子和一小截裸露在外的手臂,虽然衣服还是湿哒哒的,像从小到大那些一个接一个串起来的烦恼沉沉挂在身上,拼命想拉她下坠,但心似乎轻松地往上浮了浮。
封凛扭头看容晓晓,又说:“谢谢。”
她坐着朝容晓晓那边挪了一点,伸手把纸递过去。她用了三张,还剩五张。
容晓晓偏头,身体也侧一半,看着封凛说:“你用吧。我还有。”
带两包纸上学的男学生,第一次见。
封凛又看他,校服整齐干净,手里拎着伞,不像她,一身狼狈。
她捏着纸的手指紧了紧,片刻后,收回手,垂头看石板地面,再次道:“谢谢。”
容晓晓又转回去了,这次没回答。
封凛没有朋友,多数时候是独处,很少和别人待在同一个地方,不交流,什么都不做,所以这会儿她应该感觉紧张不适的。但她没有。
从昨晚到现在大半天都没怎么打开过的手机这一刻派上了用场,封凛拿出来解锁,手指在桌面上划过去一页,又划回来,点开微信,没人找她,又点开淘宝,没什么想买的,最后点开了日历,指甲轻轻点在屏幕上数,前天星期五,昨天星期六,今天星期天。
“明天星期一。”
温和清晰的男声突然响起,封凛像被电了一下脖子,脑海里冒出透明的玻璃,又冒出薄脆的瓷片。她扭头看容晓晓,容晓晓目不斜视,没看她。
封凛慢慢意识到什么,心里一紧,装作无事发生地扭回头,继续看地面,头垂得更低了。
真尴尬。
她没有看字跟着念的毛病,刚才是怎么了。而且声音应该很小,容晓晓竟然听见了,还接话。
雨似乎又小了一点。
封凛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看起来没那么暗沉浑浊了,之前那点小插曲引起的冷场和她脸上的热气也随着嘈杂的雨声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忽然升起的安静、寂寞——和聊天欲。
封凛抿了抿唇,目光从垂直虚虚上移一点,聚集在石阶下的的一滩积水上,细雨点交替震出圈圈波纹,杂乱,又秩序井然。
她手紧紧贴着大腿外侧,自言自语一般:“高中生今天也要上课吗?”
按理说没人会指望刚见面的陌生人会接话,虽然这个陌生人是个善良的好心人。但封凛有种说不清的信任,容晓晓不会晾着她一个人尴尬。
容晓晓没让她失望:“嗯,正要返校。”他也没看封凛。
封凛心里忽然嘟噜嘟噜吹起一片泡泡,很想笑,这种冲动对她而言陌生又刺激,于是仗着没人看见,任由嘴角往上弯:“市一中的学生是不是成绩都很好啊?”
容晓晓身上的校服,她见过。当年初升高的时候,她为了激励自己,偷偷坐车去市一中门口逛了逛。样式不好看,但很吸引人。后来也在意料之中,她没考上。
市一中是容市最好的高中,是家长口中进去了就有希望改变人生改变命运的金灿灿的升学阶。
封凛也做过靠学习解决一切困境的梦,不过她很清楚,梦只是梦,人和人不一样,家和家也不一样,再给她一年时间她也不一定能进市一中,就像再给她一年她也考不进对面的S大,只能进现在这所二本师范。
六月就是这样,越到月末,越容易落一阵一阵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有疏也有急,为七八月的雷雨季做准备。
突然多了很多人进来避雨,头发、肩膀和裤脚都有湿润的痕迹。人一多,混着雨声,环境就有些轻微浮动的嘈杂。
“叮铃——”
又来人了,而且听铃声很急促,大概是开门的人动作慌张,用力过猛。
封凛一扫屋内,只有寥寥几桌空位。
“这鬼天气,我衣服打湿了……”
“小声点,这是咖啡店,先去点东西。”
刚进来的人边说边走到了点餐台。
封凛收起心不在焉,微笑道:“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一杯抹茶拿铁一杯柚子气泡水,再要一个提拉米苏。我和颐雯点好了,容晓晓,你要什么?”
将近两米的男生把运动外套脱了夹在臂弯里,让出一步头往后偏。
封凛维持着微笑,也顺着看去。
这一看就愣了。
“容晓晓”说着走上前:“有什么?”
“挺多的,你来看。”
封凛看着“容晓晓”目光越过自己,直直望向背后墙上的菜单,看了会儿,出声:“再要一杯榛果拿铁。”
“好的,一共十六……”封凛有两秒没反应过来这话是对她说的,差点咬了舌头,“抱歉,一共八十六元。”要命,竟然看成了时间。
容晓晓扫了码,封凛将小票递给他,全程动作说不清是犹豫还是慌乱,感觉这一个月的工作经验都没用上。
递完了,容晓晓没走。
封凛心里疑惑,面上仍摆出一个笑问:“请问还有什么需要?”
容晓晓看上去不生气也不着急,神色平和:“请问有呼叫器吗?”
封凛一怔,心跳腾地快了,赶紧从桌下摸出一个呼叫器递过去,“有的,实在抱歉,久等了。”
“谢谢。”容晓晓似乎顿了一下,但没多说什么,礼貌地拿着走了。
好像还笑了笑。
封凛想,脾气还是那么好。
容晓晓和另两个人到角落靠窗的四人桌坐下,然后在桌上摊开一张色彩丰富的图,A3纸那么大,像地图。
“封凛,你怎么了?”
被人一喊,封凛才发觉自己又走神了,眼神还不自觉跟着客人,顿时心虚,赶紧道:“我没事,林姐。”
“累了吗?”林姐是咖啡厅的店长,三十左右,经常在店里帮忙,对员工也照顾,“你去休息会儿,我在这儿守着。”
“抱歉林姐,刚才我……我不累,不用休息。”封凛才来咖啡厅一个月,又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和店长还有其他员工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自己跑去偷懒。
“这雨下了半个小时,快停了,一会儿应该没什么人来了。”林姐坚持,又让封凛看看有没有客人需要毛巾,帮着收拾一下桌上地上的水,封凛这才不好意思地走出柜台,进到员工休息室。
休息室不大,但常备着一张折叠床和一面镜子,还有几张舒服的座椅。
封凛随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发现恰好对着镜子。镜子里的人一脸呆愣,像经历了什么刺激还没回过神。
容晓晓不矮,估计在一米八左右,只是身材偏瘦,又被他那个过于高的朋友挡住了,进门也没抱怨雨下得不是时候,导致封凛没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但他只需要往前走一小步,封凛就认出来了。何况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清隽,温柔,气质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认不出都难。
封凛想起刚才那一幕,她不是故意走神的,是对方太能刺激人了。明明隔着点单台和身高差,却好像忽然跟她面贴面了似的,亲昵过头,让人眼睛里满满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对方好像没认出她。
是因为今天化了妆?但只是淡妆啊。
看来自己的脸也不如学校传闻中那样漂亮得“只看一眼就过目不忘”。
封凛觉得容晓晓更担得起这个描述。除了是学霸,他在学校里也是校草吧?
封凛想着,眼神忽然对上了镜子里的自己。
嘴角莫名弯起了一点弧度,一点点。
等专心地凝视过去,那一点弧度又没有了,重新成了平直的一条线,好像她没有资格看见刚才的笑容。
片刻后,封凛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
她脸上没有赘肉,做笑的动作并不困难,甚至无论她想做哪种程度的笑都易如反掌,她都会,但从来没有人夸她笑得好看,大多数人只夸她长得好看。
容晓晓就是既会被夸长得好看,也会被夸笑得好看的那一类。和她不一样。
虽然他的笑容不大,嘴边也只上扬那么一点点,但他就笑那么一点,眼尾也跟着弯那么一点,就很好,很舒服,让人很想再多看看。
封凛面对镜子,手指用力,同时在脑海里回忆容晓晓的笑,试着还原,手指戳着往上一点,又往下一点,移来移去,手臂都有点酸了,却怎么也模仿不对。
是这样弯的吗?
还是这样?
嘴唇分开还是合上?
折腾了几分钟,封凛放下手,看了看镜子里,最后垂头盯住了手指。
容晓晓……真的笑了吗?
封凛仔细回忆,一双眉毛难得地皱起,手不自觉抱住了手臂,指甲渐渐往肉里陷。她不确定了,流畅的画面凭空少了一块,像被粗糙的橡皮擦掉,又擦得不彻底,不能说服人干脆死心。
封凛眼睫一颤,又想起两个月前那次,他没笑,肯定没笑。
挂钟一声一声嗒、嗒、嗒,封凛的心跳跟着变快,又逐渐变慢,最后变得很慢,就像不再有跳动那样,僵硬地嵌在心窝里,除了让人继续行走之外,不发挥其他作用。
封凛松开了掐着手臂的手,轻轻在留下指甲印的皮肤上拍了拍,视线从镜子上移开,站起身理理衣服,去储物间拿毛巾了。
·
毛巾数量不多,二十来张,封凛叠成小块放在托盘上,准备挨桌去问。
储物间出来在咖啡厅布局的中间位置,谁能拿到谁可能不能,全看发的人按什么顺序开始。
封凛想从右边开始,脚还没动,左边角落突然传来一声猛男撒娇,声音略耳熟,厚而圆,是和容晓晓一起的那个男生。
“我不管,你必须去,你之前答应了的,快选一个地方。”
清亮却并不尖厉迫人的女声也附和:“对,你选一个。”
他们那桌讨论的音量不算大,或许放在平常安静的氛围里稍微有点吵闹,但现在这种情况,并不明显,不认真偷听根本听不清。
封凛发誓,她没偷听。
那声音是自己跑进她耳朵的。
“我都可以。再劝一会儿,我就不去做电灯泡了。”
尤其是容晓晓的声音,听起来够轻,也够会钻耳朵,比另两个人都钻得使劲,挠得她耳窝发痒。
原来他也会开玩笑,不疾不徐,却不老成,有种年轻人特有的活泼幽默。
封凛意识到时脚已经迈向了左边。
她不是故意去找容晓晓刷存在感的,只是看那人肩膀连着袖子湿了大半,又不太像能开口麻烦人的性格,不赶快擦干,万一感冒呢。
越走近,谈话内容自然越听得清楚,封凛也越频繁地朝那边瞟。
容晓晓被唐西撞了下手肘。
“喂,容晓晓,说好了毕业旅行你、我和颐雯我们三个一起更有纪念意义……”
“他逗你呢。”蒋颐雯坐在两个男生对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无奈地笑自己男朋友傻,又对容晓晓道,“不过你真不选?一个感兴趣的都没有?”
“嗯,你们定吧。”容晓晓对旅游没什么想法,确切地说,他对唐西和蒋颐雯这对刚毕业就脱单的小情侣的“蜜月旅行”没什么想法,如果不是因为“毕业”,和在家长面前为他们打掩护,他不会一起去。
“好啊你小子,别以为毕业了我还怕你这个班长。”反应过来的唐西一把将容晓晓锁在胳膊里。
他没用力,容晓晓也不难受,却很会求救:“蒋颐雯,快管管他。”
这求救云淡风轻不慌不忙,还有些愉悦。
从封凛的角度只能看见容晓晓背面,不知道他笑了没。
她数了数走过五桌后托盘里剩的毛巾,还有十八张,来得及,但动作不知不觉就快了些。
封凛走到容晓晓隔壁桌时,唐西已经放开了容晓晓,和蒋颐雯脑袋凑脑袋商量着再选哪一个地方,容晓晓坐在一旁,和明显黏乎成一团的两人保持了一点距离,不插话,也没玩手机。
有点……孤零零的。
封凛摇了摇头,将这ʝƨɢ想法甩出脑袋。人家明显和朋友关系很好,刚才拒绝的姿态也不是客气,不像勉强。
她自己孤零零还差不多。
再迈出脚,背影、侧面、终于换成了正面,脚下落稳了,封凛后知后觉紧张起来,花了几秒钟思考她应该怎么称呼。
“……同学,请问需要毛巾吗?”
封凛拿一块毛巾伸到桌子中央,看蒋颐雯,看唐西,唯一没看容晓晓,余光触到容晓晓宽松的到手肘长的T恤袖子就不多看了,头和身体都不动。
“这是擦衣服的,免费,用完走的时候放在吧台就好。”封凛也意识到这样有些刻意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虽然也的确没有三百两,是她单方面自作多情罢了。
封凛慢吞吞地犹豫要不要往旁边看一眼,手中突然空了,唐西率先道:“麻烦再给我们两张,谢谢。”
“……好的。”
那张被唐西给了蒋颐雯,封凛再拿一张给唐西,又拿一张……给容晓晓。
这回光明正大看见了容晓晓正面。
容晓晓接过毛巾,下颌微动:“谢谢。”
“……不谢。”
手指。
封凛感觉手指被容晓晓擦到了。
容晓晓手里的毛巾是墨蓝色,衬人,不用多看两眼就能看出他皮肤偏白,手指很长。
封凛没有理由拖拖拉拉不走,只是走到下一桌时,余光留意到容晓晓擦头发的动作。
慢条斯理,细致,和旁边唐西的狂野派画风对比鲜明,然后又将毛巾盖在肩膀湿润的地方,连着衣服一起捏紧,吸一会儿水,松开,再换一面吸。
忽然,唐西神神秘秘揽住容晓晓肩膀咬耳朵,容晓晓听着,神色淡然,仿佛只是不值一提无关紧要的小事,却在沉默片刻后,漫不经心似的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和封凛撞个正着。 和两个月前一样。
不算莽撞、也不算委婉的一眼,计较起来有一点失礼,稀奇的是,双方都没有露出尴尬或不愉快的神情,反而毫无所觉似的放任发展。
发生的具体时间比现在稍早,下午三点左右,小雨,淅淅沥沥,空气潮湿,一吸鼻子全是水汽和草混着泥土的味道。
封凛从家里出来时云就已经阴阴压下来了,但她依然没带伞,穿上鞋,两手空空出门。
然后乘公交,坐到终点站,下车是个不认识的地方。
雨已经下起来,地方又偏,街上人少,她随便选了一个方向顺着路走,走了一段,头发湿了,一脸水,外套和裤子面料变润,黏黏地贴在皮肤上,不舒服,但她没管。
直到又看见一个公交站台,没人,她才像累了似的,过去借站台顶上狭窄的绿篷遮一遮。
封凛兜里没纸,只有一个可有可无的手机。有纸她应该也不会用。她不嫌脏,直接实在地靠在了广告牌上,心里想,下一班来哪辆车,就坐哪辆。
跟稀里糊涂来到这里淋雨差不多。
封凛用脚在地上碾了碾,想到一个词形容自己,漫无目的。
没有地方可回,也没有地方想去。
她看了眼旁边的公交线路图,这一站叫“青芙蓉路北”。没听过。
等了十分钟,仍然没公交车来,封凛走到站台中间的坐凳上坐下,抬手抹了把脸,又揉眼睛,她不喜欢看东西是雾蒙蒙的感觉,不舒服。
“用这个擦好一点。”
封凛已经揉完了,视线清晰,第一眼看见了小包卫生纸和指甲盖有月牙弯的大拇指,第二眼循着声源抬头,看见了一身黑白校服的容晓晓。
公交车没来,来了一个他。
封凛没数容晓晓手伸了多少秒她才把纸接过来,只是当她把纸拿在手里说“谢谢”的时候,她觉得雨好像变小了。
“不谢。”容晓晓轻轻回了一句,然后转过头,结束这场意外漫长的对视,似乎没想再要封凛把用剩的还回去,往右一步,离封凛坐的地方大概三步、四步远,体贴地留足了空间。
封凛盯着纸看了一会儿,抽了一张出来。
干燥柔软的触感贴在脸上,有股茶叶香。
封凛慢慢擦干了头发、脸、脖子和一小截裸露在外的手臂,虽然衣服还是湿哒哒的,像从小到大那些一个接一个串起来的烦恼沉沉挂在身上,拼命想拉她下坠,但心似乎轻松地往上浮了浮。
封凛扭头看容晓晓,又说:“谢谢。”
她坐着朝容晓晓那边挪了一点,伸手把纸递过去。她用了三张,还剩五张。
容晓晓偏头,身体也侧一半,看着封凛说:“你用吧。我还有。”
带两包纸上学的男学生,第一次见。
封凛又看他,校服整齐干净,手里拎着伞,不像她,一身狼狈。
她捏着纸的手指紧了紧,片刻后,收回手,垂头看石板地面,再次道:“谢谢。”
容晓晓又转回去了,这次没回答。
封凛没有朋友,多数时候是独处,很少和别人待在同一个地方,不交流,什么都不做,所以这会儿她应该感觉紧张不适的。但她没有。
从昨晚到现在大半天都没怎么打开过的手机这一刻派上了用场,封凛拿出来解锁,手指在桌面上划过去一页,又划回来,点开微信,没人找她,又点开淘宝,没什么想买的,最后点开了日历,指甲轻轻点在屏幕上数,前天星期五,昨天星期六,今天星期天。
“明天星期一。”
温和清晰的男声突然响起,封凛像被电了一下脖子,脑海里冒出透明的玻璃,又冒出薄脆的瓷片。她扭头看容晓晓,容晓晓目不斜视,没看她。
封凛慢慢意识到什么,心里一紧,装作无事发生地扭回头,继续看地面,头垂得更低了。
真尴尬。
她没有看字跟着念的毛病,刚才是怎么了。而且声音应该很小,容晓晓竟然听见了,还接话。
雨似乎又小了一点。
封凛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看起来没那么暗沉浑浊了,之前那点小插曲引起的冷场和她脸上的热气也随着嘈杂的雨声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忽然升起的安静、寂寞——和聊天欲。
封凛抿了抿唇,目光从垂直虚虚上移一点,聚集在石阶下的的一滩积水上,细雨点交替震出圈圈波纹,杂乱,又秩序井然。
她手紧紧贴着大腿外侧,自言自语一般:“高中生今天也要上课吗?”
按理说没人会指望刚见面的陌生人会接话,虽然这个陌生人是个善良的好心人。但封凛有种说不清的信任,容晓晓不会晾着她一个人尴尬。
容晓晓没让她失望:“嗯,正要返校。”他也没看封凛。
封凛心里忽然嘟噜嘟噜吹起一片泡泡,很想笑,这种冲动对她而言陌生又刺激,于是仗着没人看见,任由嘴角往上弯:“市一中的学生是不是成绩都很好啊?”
容晓晓身上的校服,她见过。当年初升高的时候,她为了激励自己,偷偷坐车去市一中门口逛了逛。样式不好看,但很吸引人。后来也在意料之中,她没考上。
市一中是容市最好的高中,是家长口中进去了就有希望改变人生改变命运的金灿灿的升学阶。
封凛也做过靠学习解决一切困境的梦,不过她很清楚,梦只是梦,人和人不一样,家和家也不一样,再给她一年时间她也不一定能进市一中,就像再给她一年她也考不进对面的S大,只能进现在这所二本师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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