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黛溪平躺着,手肘叠交垫在脑后,两腿舒展地垂着,望着天花板,皱了皱眉,不紧不慢地说:
“一开始,我是把内衣放在卧室第一层抽屉里的,后来你搬进来,我找不到了,问你,你说挪到了最下面那层。没多久,我又找不到了,又问你,你说挪到衣帽间了。衣帽间大大小小十几个抽屉,我分不清,你就说以后你给我找。你找什么,我穿什么。难道不像个智障吗?”
陶萧昀略略心虚问:“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不是吗?”
陶萧昀也不否认了:“我以为你喜欢这样。”
“我说过喜欢吗?”
“可你也没说过不喜欢。”陶萧昀有点烦,“如果你不喜欢我安排你的事情,你可以告诉我。”
禹黛溪凝视她,声音冷清:“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喜欢。”
陶萧昀怔了一下,腾地坐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禹黛溪平静的脸,恍然明白他在摊牌。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契机与他聊聊,无论如何想不到,是在老家酒店的大床房里围绕一条猪鼻子红内裤展开的。
陶萧昀扯过来毯子扔在禹黛溪身上,盖上乍眼的红,直截了当:“对,我才不喜欢管你每天穿什么裤衩子,戴哪条领带,用什么鞋配什么衣服。做这些事情很累的好吗?我又不是你妈。”
她没注意到禹黛溪脸色青了又白的,继续说:“不过你说的也对,我确实,有故意把这些事情当成一份工作去完成。”
到这里陶萧昀收住了,剩下的话被她生生压下去。可禹黛溪通过她突然敛了锋芒的唇角,就知道她本来要说的是什么。
工作嘛,能有多少心甘情愿和全身投入,又能喜欢多少。
禹黛溪垫高了胳膊,看向她,手臂内侧的肌肉紧紧绷着,几条蜿蜒盘旋的青筋清晰可见,“所以这都是你控制丈夫的手段了?从哪学的?”
陶萧昀眼睛酸痛,她接不住禹黛溪的刻薄,便胡乱换个战术把矛头指向他:“你又好到哪里?你知道的吧,我去过你们公司了。”
禹黛溪不示弱:“知道。我还早就知道ʝ��������,你根本不是什么日本留学生。”
“死骗子。”
“彼此彼此。”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禹黛溪又望向天花板,眼睛微微闭上,似在挣扎,睁开后却只说:“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陶萧昀默认,他们之间谈信任这个词简直可笑。可她又垂眸想着什么,带着狡黠和算计,也像是不甘心,然后忽然朝禹黛溪腋下猛拍了下:“禹黛溪你等我一会,我出去一下。”
禹黛溪条件反射坐起来,赶紧揉了揉腋下,那是他全身上下最敏感的一块肉,这个他确定陶萧昀是知道的,有点不爽,冲她抱怨:“挺疼的。”
陶萧昀没管他,披了件外衣就出去了,她没找到自己的风衣,就随便把禹黛溪的休闲外套穿上。
禹黛溪还在揉着被拍疼了的那块肉,低头一看,都拍红了,她绝对是故意的。
他望了一眼门口那条狐狸尾巴消失的方向,难以遏制地再次烦躁起来,而胳膊上酸辣的疼痛只是导火索,引燃的是他对自己再次不争气的愤怒。
“禹黛溪,”他在脑中自言自语般训斥自己,“来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你就是来看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的笑话的,可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他翻身下床,随手拿起酒店的浴袍裹在身上,腰带虚虚揽在腰间,胸口半敞着,从来时背着的经典老花书包最深处掏出藏起来的半盒烟,打开窗户,坐在窗户下面的小沙发上,敲出一颗点着,狠狠吸了一大口。
在尼古丁顺着鼻腔窜入天灵盖后,他光着的脚在地板有节奏地跺了跺,开始歇斯底里地一一细数他这趟来干的那些蠢事。
首先,他干嘛要帮左斌还钱?
在高铁上他给左凝打了好几个电话,从旁敲侧击到刨根究底,总算搞明白事情原委。也没人让他管,甚至左凝还在电话里说姐夫这件事情你就当不知道,可他还是辗转着让陈伟浩联系到左斌学校的副校长,甚至不得不搬出老尚的名字来。屈辱,奇耻大辱。
他想着既然过程这么屈辱不能轻易交付,他要让陶萧昀求他,好好求他,把她那些拙劣低廉的招数和虚情假意的戏码通通再来一遍,他再视她的表现和自己心情决定是否大发慈悲赏她一次。可结果呢,她不过是当着全家人的面一反常态叫嚣着跟他撇清关系,他就怂了。
禹黛溪觉得,她一定是受到了高人指点。
而且什么叫夫妻之间也没有当冤大头的义务,我当冤大头的时候还少吗?
一根烟几口抽完,他又点了一根。
再来,他明明警告过自己再见到陶萧昀时气势上不能输,对,他确实骗了她,可她也不是坦坦荡荡的无辜小白花。既然翻了脸,总是要斗一斗的。可发生了什么?
禹黛溪沿着时间线仔细向前捋了捋,发觉从见到她第一眼他就没了斗志。
他来到小城后第一眼见到陶萧昀不是在派出所门口,而是在里面休息区的长椅上。
他到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急匆匆从高铁站打黑车来到派出所,报出陶萧昀的名字,一个似乎怀着孕的女警察指了指大厅里侧的休息区,他转个身,看到陶萧昀合衣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椅子是铝制的单层长椅,早春夜晚温度依然接近零度,尽管她把那件宽大的风衣紧紧裹在身上,可睡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是会着凉的。禹黛溪想把陶萧昀叫起来,这时候她动了动,原本被衣领遮住的脸露出来。
禹黛溪突然僵在那里,胸口像是被狠狠闷了一拳,他看到陶萧昀已经花了妆的脸上挂着泪痕,红肿的眼睛像是未熟透的樱桃,薄薄的眼皮跳了跳,梦里也不安稳。
她不是来教训左冷禅的吗?她不是因为把左冷禅砍了才进派出所吗?她不是那个混不吝的恶女吗?
她哭什么。
谁欺负她了。
禹黛溪没有叫醒她,转头问女警借了一个薄毯,顺着肩膀给她盖上,却看到她穿着一双接近十厘米的高跟鞋,鞋上面沾着灰尘和泥渍,来自于她穿着这双鞋趟过的泥泞战场。
禹黛溪想让她睡得稍微舒服些,便小心翼翼把高跟鞋脱下来,赫然看到她两只脚都被磨出了血泡,后跟有,脚趾有,脚背上也损了一块皮,露出触目惊心的粉色皮肉。
他当然记得这双鞋是他送的,陈伟浩说这是国外女明星们最喜欢的款式,高级还舒适,女人踩着它都能轻轻松松乘风破浪。
禹黛溪咬牙切齿地看了又看陶萧昀脚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心想去他奶奶的乘风破浪,这笔账就算在陈伟浩头上,不会放过他的。
就在这时候,禹黛溪脑中的小作文还没写完,突然听到刷门卡的嘀嗒声,陶萧昀回来了。
他猛地站起来,掐灭烟头,把窗户开到最大,挥舞着胳膊把烟味往外赶。
第十八章 倒是你啊,别后悔
在等待陶萧昀睡醒那段时间,禹黛溪一个人在小城里走了走,天刚刚亮,朝阳穿过已经荒废掉的厂房丝丝缕缕照过来,干冷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