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翩急忙过去,喊了一声,“大公子早安!”这次她倒真不是故意要缠上他,却偏偏没留神路旁的花篱,有几枝伸了出来,将她一绊,她突然向前扑去,幸亏花靖宣眼疾手快,跳出亭子接住了她。
“没有摔伤吧?”花靖宣问。
云翩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趁势便往花靖宣怀里靠,“奴婢真是笨,还好有大公子在,否则,这一摔还不知以后能不能跳舞呢。”说到跳舞,花靖宣立刻就想起了昨夜的情形,又尴尬起来,推开她道,“以后注意些。”
云翩道:“大公子,昨夜……昨夜奴婢在送酒的途中被那紫雕玉琼浆的酒香迷住了,因而偷偷地喝了两口,奴婢酒量浅,没想到就醉了,所以才会在大公子面前闹出洋相来……”
花靖宣一听,“原来只是喝醉了。”
“嗯。奴婢知错了,请大公子责罚。”
花靖宣呵呵笑道:“算了,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以后别再偷酒闹笑话就是了。”云翩算准了花靖宣会这样说,心中得意,忍不住抿嘴窃笑。又问:“大公子在书房看了一夜的城筑吗?”
“嗯。”花靖宣点头。
“大公子如此操劳,当心别累坏了身子,奴婢这就去找人,给大公子准备些早点送去翠明院,大公子吃过之后,好好睡一觉吧?”
花靖宣正欲拒绝,抄手游廊上款款地走过来一个人。正是新婚的大少夫人李若伶。但见她一身素粉的衣裙,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神情却透着幽冷。花靖宣立刻迎上去,“若伶,这么早,是要出门吗?”
李若伶淡淡地答:“家里闷得慌,趁着清早天凉,想出外散散,顺道买些解闷的玩意回来。”
花靖宣道:“我正好也要去御匠坊,我们一起走吧?”
“嗯,好。”
云翩在旁看着,只道那李若伶一出现,花靖宣的眼里便再也容不下一丝闲杂。可是李若伶的态度倒是很费思量,花靖宣一夜苦读,她不闻不问,一双寡淡的眉眼,仿佛面对的只是普通的路人。
云翩看着他们并肩而去的背影,心中思绪难平,禁不住有点走神。直到角门外传来丫鬟经过的嬉笑声,她才缓过来。丫鬟们正说着笑,看到云翩,都笑盈盈地围过来,“云翩,昨儿个柳姐姐还说起你们最近编排的舞,很是好看呢,你就跳一段,让姊妹们解解馋,好不?”
她们指的是下月中旬花府将要举办的一场寿宴。虽然花家老爷和夫人都已经过世,但上面还有一位叔公,叫做花鹤年,是个不问世事,只做闲云野鹤的八旬老者。花鹤年长期住在薛凰城外的折叶寺里,和折叶寺的方丈下棋说禅,日子过得悠闲。花家有个习俗,就是每年花老爷子的寿辰到来,都会为他好好地庆祝一番。
花靖宣很早就开始筹备这件事情。到时候还会在琅环苑里搭戏台,有连串的歌舞表演。这些表演,都不必假手于外人,因为花府的丫鬟每人都有一技之长。有的精于歌舞,有的善于厨艺,有的能写诗会作画,总之,若是没有任何突出的技艺,是断然没有资格进府来当丫鬟的。
云翩正是靠着她的一身舞艺,才在这片华宅里谋得一席之地。
众多善舞的丫鬟之中,没有谁比得上云翩。管家于是安排她领舞,要她带着其余的九名丫鬟,编排寿宴上的舞蹈。刚才她们说的柳姐姐,就是那九名丫鬟之一。云翩笑了笑,“你们真的想看?”
三名丫鬟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云翩。云翩得意地扬了扬头,“好,就给你们跳一段。”说罢,手指一翻,腰身轻转,纤足便在地上划开。
金钗炫微光,水袖动清波。
一步一步,脚底好像真的开出莲花来。
丫鬟们乐得喜笑颜开,赞不绝口。云翩正高兴,忽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轻摇折扇,冷眼打量着她。
她一紧张,仓皇地收了步子,向丫鬟们使眼色。丫鬟们扭头一看,都吐了吐舌头,蹲身行礼,“见过二公子。”匆匆地走了。云翩也跟着,混在丫鬟堆里不敢抬头。走出好远,总算松了一口气,回头去看,几树碧绿的枝叶旁逸斜出,掩着一路弯弯的青石板,风一吹过,叶片上的露珠便滴答落下来,似有几分寂寥。
第二章翠堤刀光寒
那几日,天色都阴惨惨的。练完了舞,云翩在回晚晴楼的路上遇见管家,他身旁还跟着一个青衣的小厮。只听小厮道,“少夫人交代了,这东西是大公子今日要用的,早晨走得匆忙,忘了带,这会儿要我一定送去呢。”
管家便说:“少夫人那里不打紧,我这边的事情重要,你替我完成了再走。”
小厮还想争辩,“可是……”
云翩嘻嘻笑着站出去,“是什么东西?不如让我替你送去给大公子吧?”
小厮和管家同时看过来,见是云翩,都对她笑了笑,管家问:“你的舞都排好了?”云翩点头,“管家您就放心吧。”
云翩人缘好,这花府上上下下,许多人都喜欢她。管家也不例外。听她这么说,自然是高兴,转头问小厮,“把东西给云翩让她替你送去,你可以跟我走了吧?”小厮想来也觉得这法子不错,便对云翩道了谢,交出手里一只墨绿云纹的锦盒。云翩问里面装的是什么,小厮说不知道,她也就不再多说,出门往御匠坊去了。
花府在薛凰城的正南面,御匠坊在正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云翩走了一阵,天竟然下起雨来。云翩看身旁有一道坊墙,厚厚的门洞,正好避雨。她赶忙蒙着头钻进门洞底下,却猛地听到背后哗啦一声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她转头一看,那坊墙连着的是一条很窄的巷子,巷子里堆着杂物,有一个人正拨开倒塌的竹竿,往巷子的另一头跑。一边跑,一边回头来看,冷不防撞上云翩茫然的眼神,那人的表情立刻变成凶狠,将云翩一瞪,瞪得她心里发毛。
错愕间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混在雨水里向她的脚边涌来,她低头一看,是红色的!是血!她再将视线顺着那红色向上看,赫然看见杂物堆里还躺着一个人,一个被捅了许多刀,死不瞑目的人!
云翩吓得尖叫一声,顾不得外面雨下了多大,踉踉跄跄就冲出街去。
她跑得两腿发软,恐惧已经将她填满。她发了疯似的,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忽然,扑通一下栽进路边的水坑里。抬头就看眼前有一双脚,脚尖向着她,她望上去,一个灰袍的男子撑着伞,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他的腰上挂着一片薄薄的玉佩,玉为紫色,透着一股寒凉之气,上面雕刻的云纹,雕工极为细致,绝非一般工匠可以做到,一看便知价值连城。但这玉佩的主人素袍布屐,衣着打扮却素简得很,倒不见半丝富贵气。
云翩一把抓住对方的脚踝,“陆颜留!”
那男子容貌清癯,冰凉的瞳孔里,好似凝着蒙蒙的雾气。在这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他的出现,是一道冷峻而暗沉的风景。若说花无愁是一团随时要灼伤人的烈火,那这男子就是月光下凛冽的寒刀。
烈火寒刀,都是令人惧怕的东西,他们却偏偏一同进入了云翩的生命。
他皱头一皱,弯腰单手来扶,“你这是怎么了?”
云翩一面起身,一面慌张地向四周看,“陆颜留,救救我!”陆颜留的表情冷淡,也不问原因,只说:“先回凤鸣楼吧。”
凤鸣楼是烟花地。以前云翩没有进花府,就是凤鸣楼里的舞姬。她有言在先,她除了跳舞,其余谄媚迎客的事情她一概不做。凤鸣楼的崔妈妈对此颇为不满,但即便是那样,也有许多豪客一掷千金,就为了看洛云翩一舞。
陆颜留也是其中之一。
但他不是骄奢淫逸的买欢之人,而是伤心绝望的失意人。他以前从不进青楼,偏偏就是那一次,心中愁苦,想要买醉买欢,无意间闯入了云翩的房间。云翩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人的出现,会将她一生的轨迹都改变。
陆颜留掏出沉甸甸的白银,交给崔妈妈,崔妈妈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照例指了指二楼角落的房间。
那房间曾是云翩住的,里面的陈设,依稀并没有变化。
陆颜留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云翩惊魂未定,惊惶地将自己撞见有人杀人行凶的过程描述了,陆颜留便问:“你记得凶手的模样t?吗?”云翩点头,“化成灰我也认得。”说完,巴巴地看着陆颜留,“凶手会不会杀我灭口?”
陆颜留道:“明日你去官府报案,官府缉拿了凶手,你不就安全了?”又看云翩浑身湿透了,便出门找崔妈妈要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扔给云翩,“换上吧。”
云翩低头看了看,那衣裳轻薄,想来不知是哪一屋的姑娘穿着引诱恩客的,她嫌恶地拨开,“我还要去御匠坊。”
陆颜留冷冷地说:“眼下天色也不早了,你不怕这会儿出去,夜暗人稀,正好被凶手盯上?”一句话说得云翩心里发颤,不敢走了。陆颜留沉着脸站在窗边,一面把玩着他随身的紫玉,问道:“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云翩道:“我入府才一个月,这样的事情,如何急得来?”
陆颜留睨她一眼,“你只要别忘了,你进花府的初衷。”
云翩没好气道:“这初衷就是我的命,我怎么可能忘记?”
陆颜留便不说话了,他这个人阴沉得厉害,分明是弱冠的年纪,却有古稀的深沉。他低着头,指腹在紫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