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伤心套餐?赵明月的记忆渐渐复苏。
十年前,晚自习结束以后,周应淮渐生困意,打算早点回家休息。
刚走出学校,突然听到了一阵中气十足的哭声,似乎是从旁边的胡同里传来的。
“快走吧,别是闹什么诡异事件。”同学后背一凉,想起了鬼吹灯里的情节。
“哪个鬼哭得像乔峰?”周应淮一点也不害怕,因为这不符合鬼的逻辑,女鬼只会发出幽长的啜泣声,只有武侠小说中的人物才有这么浑厚的哭声。
于是,他循着声音走了过去,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赵明月。
出于黑月光诅咒的恐惧,他下意识转身就骑着车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又有点不忍心,转了个弯回来了。
“放学不回家,蹲在这儿哭什么?”周应淮俯下身,从书包里翻出手绢,递了过去。
“是你啊小淮!”赵明月瞬间转悲为喜,接过手绢,然后擤了擤鼻涕。
周应淮顿时后悔,多管闲事果然要遭报应,这可是外婆亲手做的手绢。
“我爸让我去上绘画班,还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我的确在绘画方面颇有天赋,可是去上课,就没空找你哥玩了,太让人伤心了,你说嫂子该怎么办啊?”
没等周应淮问,赵明月就一口气全秃噜出来了。
她将来一定不会肝郁。年纪轻轻的周应淮就体会到了,恋爱脑真是绝症。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赵明月拉着困意朦胧的周应淮去了松花江边,一口气买了烤冷面、瓜子还有两联娃哈哈。
“这么晚了,你吃得下吗?”周应淮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你不是说你伤心吗?这是伤心的表现吗?”
“难过是心的事,肚子饿是胃的事。”赵明月十分坦然,“这是我的伤心套餐,吃饱了才有力气哭,我姥爷说的。”
“伤心,是一种心情,是脑子的事。”周应淮当面戳破真相,又补了一句,“你笨,也是脑子的事。”
江边,晚风习习,赵明月盘腿而坐,屁股下垫着数学书。
她一边磕瓜子一边讲述今天发生的事,对面的周应淮,双手撑开塑料袋,刚好接住了她的瓜子皮。
“我今天去了那个绘画班,刚画了一半,老师就当众表扬了我,还问我高考想不想考设计系。”赵明月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娃哈哈。“你说这个绘画班,我还要继续去嘛?”
她说得来劲,周应淮已经昏昏欲睡。但出于保护环境的责任,他仍然强撑着。
“现在摆在眼前的有两条路,一条爱情,一条梦想,我选哪个呢?”赵明月总结了今晚的会议重点,一斤瓜子也消耗殆尽。
“选梦想吧,反正你也没有爱情。而且,你们老师没教吗,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为了将来的人生努力,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周应淮敷衍回答,其实,老师怎么会平白无故夸奖她呢,无非是为了彻底断掉这段孽缘,所以他提前去拜托了老师一下。
采纳了周应淮的建议,赵明月开始畅享自己未来的设计师生涯该有多辉煌,一定可以比肩沈岐的成就。
伴随着她聒噪的声音,周应淮默默收起了全部的垃圾。
十年后,同样的江边。如今的两人都不再青涩。
“可以说了。”周应淮撑开垃圾袋,递到赵明月面前。
“我长大了,是情绪稳定的大人了,没什么好说的。”赵明月不是在硬撑,因为北漂这几年,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什么事都可以自己扛的成年人。
“可以正确处理掉负面情绪的才是大人,情绪稳定不是不可以伤心。像你以前那样,才像个鲜活的人。”周应淮递过纸巾,他现在学聪明了,不会再给她手绢了。
果然,赵明月擤了擤鼻涕,终于开口。
“我已经好久没跟人聊过心事了,在北京,整座城市那么大,什么好像都是合理的,没有人会注意到个人的那些小情绪,说了也没什么用,渐渐的,就变成这样了。”赵明月一边嗑瓜子一边说,“我之前觉得这样很好,长大是一件好事,直到今天发现,长大带走了我所多珍贵的东西,比如亲情,比如过去的自己。”
“其实,这次重逢,其实让我觉得很意外。”周应淮缓缓开口。
“哪里意外?”赵明月不解。
“意外,你长成了更好的样子。”周应淮没想到,前几天还觉得她越来越糟糕,转眼间,印象就变了。
而他的走心回答同样令赵明月感到意外。
“你没有随随便便过日子,还在坚持 18 岁立下的目标,有一门可以赖以为生的技能,遵纪守法按时缴税,为什么不算过得好?”这些话,是周应淮的真心想法,因为从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他从不追求远方,只希望过上安稳的日子。
“你不是觉得,我做内衣设计只是为了每天混迹于男人之中吗?”赵明月有些得意,这可是第一次听到他夸自己。这个夸奖,在这个时刻,很有意义。
“是我狭隘了。”周应淮翻开了设计方案。“能看出你的设计真的不错。”
“可惜啊,这些都是熬夜辛苦画出来的,最后却没有结果。”赵明月有点失落,她没等到那个天时,做成最想做的设计。“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很难一切有圆满的结果,我已经接受了。”
“虽然你很普通,但很重要。”周应淮的声音很小,却有稳定人心的力量。“每个人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世界才运转起来,而且,如果你现在突然消失,至少我会受到影响。因为你好歹,反向成就了我的漫画。”
“行啊,小淮,比以前会说话多了。”赵明月心头的阴霾渐渐散开,“你好像也长成了更好的人。不对,是我以前没把你当人。”
是的,那个时候,她总是留意沈岐,即使发现了他的优点,也只是觉得沈岐的表弟理应如此优秀。
周应淮的一番话很真诚,终于敲开了赵明月的心防。
“我姥爷说,人一定要有门手艺,才能安身立命,记得刚开始北漂的时候,家里都不太支持。”赵明月有些哽咽,“火箭都能上天,我孙女凭啥不能上北京,姥爷拿出了存折,全力支持我的梦想。”
可后来……
“一年前,姥爷生病住院,我赶回来看他,临走的时候,他硬撑着下车送我,让我好好工作,笑着跟我挥手再见。”赵明月的眼睛湿润了,“那就是最后一面了。第二天晚上,他就走了。等我从北京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也许没有看到姥爷走的那一刻,是他对你最后的疼爱。”周应淮同样有些心酸,这件事触及了他过去的伤痛。
“我一直在努力奔跑,可是,什么都没做成,连最初对设计的热爱也没有了。甚至,因为那个破工作,一年也没不了家几次,失去了好多好多陪姥爷的时间。”赵明月非常后悔,她觉得自己印证了那句话,因小失大。
“所以,我厌恶了这一切,沈岐的确是我逃避的方式。”终于,她哭了出来,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
后面的事,她记不清了,她好像讲了很多姥爷的事,讲了很多林黎的事,也讲了很多这几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周应淮十分安静地听着她的絮絮叨叨,这是长大以后,他们第一次真正的沟通。
松花江沉默着,用一阵阵风安慰着归来的游子。
渐渐地,赵明月睡眼惺忪,她疲惫地倒在了长椅上,就这么睡着了。
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件事,她讲述了那天看到的晚霞。
“我不喜欢落日,不喜欢晚霞,看到它就想起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烧干净的自己。”
耳边清静了以后,周应淮拿出手机,给陈易安打了个电话。
“我承认,我对她有偏见了。你说的对。”
“大半夜的,跟我说这个?”电话那头的陈易安一头雾水,打了个哈欠。“我以为是什么商业重大决策呢,挂了吧。”
太阳一下子跃出了江面,清晨的光照在大地上。
此时,赵明月渐渐醒了过来,刚好看到了下半场的日出。似乎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了暖意,她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体内的能量正在复苏。
就在这时,微风送来了一阵花香,赵明月这才发现,长椅上放着一束不知名的花,像是芍药,橘红色的花瓣,开得十分绚烂。
她捧起这束花,发现了藏在其中的贺卡,贺卡写着一行漂亮的字,那是你人生开的花。
这个小弟,还真是文艺啊。赵明月会心一笑。
是的,也许过去的几年,没有结出果子,但开出了漂亮的花,她不算失败。
那份设计方案,油渍已然被擦干净。赵明月认真收起了它,现在,手里有两束花了,心情瞬间变得愉悦。
这时,周应淮也抱着一束花走了过来,在清晨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