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十九筹。两人相差十六筹,只最后一箭了。”
拐子李一滞:“这不是还有最后一箭吗?”
“红腰带要赢,需蓝腰带不中,且他投出龙首,一举得十八筹,才有胜算。”
需蓝腰带不中,若是中了,无论是中壶口还是贯耳都是全壶,全壶者不计筹数,直接获胜。
又需红腰带投出龙首,即箭矢斜倚壶口,且箭头正对准投壶者。
二者缺一不可,这获胜的条件的确苛刻得很了。
拐子李再是存着侥幸也说不出口,只道:“你对投壶的规则倒是挺了解的。”
“全壶!”拐子李话音未落,司射便说了判词,胜方果然是那系蓝腰带的投手。
那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虽是齐云社的玩客,获胜了向四周一礼,宽袖曳地,倒是端方得很。
“银子绞好了吗?”投壶也看了,邵秋实向拐子李伸手。
拐子李没说话,只默默地拿出一张纸,放在邵秋实的掌心里。
“这是什么?”
“押票。”
赌客下赌之后,赌场会回一张押票。押票写明赌目,赌注和赔率,一式两份,赌客和赌场各执一份,赌目结束后双方出示押票,核对无误后方可领取获胜的赌资。
押票上的内容,邵秋实看一眼就明白了,拐子李的半两银子连带着该还她的半两都换成了这张押票。又因为拐子李押的刚才的投壶中红腰带胜出,这张押票已经是一张废纸。
拐子李兀自辩解:“蓝腰带的赔率一赔一,赢了不过得二两银子。红腰带可是一赔六,咱们只有这一两银子,正适合以小博大,赢了就是十二两,我也是想咱们多赢一些。”
“你,”邵秋实目光一凝,话锋一转,“那是谁?”
拐子李顺着邵秋实的示意,只见一名穿着玄色道袍的青年步伐徐徐,正上二楼。那道袍非棉非麻,却是织得极细密的云锦,绵滑有光,如暗夜有华,衬得本就生得清隽的青年越发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那青年实在芝兰玉树,不止邵秋实在看,赌客们发现了,都不由自主地投去视线。
“叶锦州,他怎么来了,”拐子李先是疑惑,继而兴奋起来,“叶锦州是这齐云社的东主,寻常不来,来必然是有大事发生,或是应擂,或是捉千。”
“应擂?”邵秋实问,“你说这个叶锦州是来应擂的?”
拐子李点头:“齐云社树大招风,隔些日子总有人来踢馆的,只要对方点名要叶锦州摆擂,他从不推辞。但不一定是应擂,也有不长眼的跑来出千,主事的拿下后不会擅自决断,总要请他来断。”
邵秋实自动忽略了捉千,只重复:“若是点名要他摆擂,从不推辞?”
“从不推辞,”拐子李斩钉截铁,“你别以为叶锦州只是长得好看,其实他博戏牌九无一不精,击鞠投壶无有不胜。先前太平社为请他击鞠,出价百金,百金,虽也有因他长得好看之故,但光好看可值不起百金之价,全因他技艺高超,太平社才不惜血本。”
邵秋实的目光在叶锦州的脸上略一逡巡,的确好看。
但邵秋实看的不是叶锦州的脸,是他头上的簪子。
那簪子赤金打造,形似飞鸟,一双眼珠里点了熠熠流彩的红宝石,栩栩如生。无巧不成书,但就是书都写不出这样的巧,她想要簪子,便有人戴了古蜀国的太阳神鸟出现在面前,可不是巧了吗?
第23章 金陵贵客
说话间,二楼挂空的半阁里站出一名司仪,朗声唱道:“今有金陵贵客,诚意相邀,投壶大比,一金一筹,还请诸位做个见证。赌目已开,往来皆可下注。”
声传三楼,一筹一两金子的赌注,顿时让整个齐云社议论纷纷。
拐子李已是急得不行:“真是应擂!你有没有钱?有就快些拿出来,押叶锦州,保管能赢。”
邵秋实眼见柜台前赌客如织,争先恐后,耳听叫喊叶锦州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么多人押在叶锦州身上,赌金远高于投壶本身的赌金。与其胜,叶锦州不如选择输,反倒赚得多些。”
不等拐子李回答,旁边便有人抢白:“黄毛丫头没有见识,叶郎怎么会输?”
“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瞎说的。”拐子李连忙拉过邵秋实,龇着黄牙连连赔笑。
那人见邵秋实又黑又瘦又矮小,这才冷哼一声作罢,撞开邵秋实,挤进柜台前蜂拥的赌客群里。
拐子李松了一口气:“齐云社里多少赌客,半数都是叶锦州拥趸,听不得他一句不好。三五日就要为他撕扯一回,不乏开瓢见瓤的,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可别在信口胡诌了。”
邵秋实看了看那脑袋大脖子粗的赌客冲上柜台,近乎癫狂地喊着叶郎的模样,再想了想华茂春松的叶锦州,无端端打了个哆嗦:“这般吹捧,比嫖客捧那勾栏瓦肆的花魁臭脚也不差什么了。”
“哎哟喂tຊ!”拐子李吓了一跳,作势要捂住邵秋实的嘴。
邵秋实一矮身,避开了,快步冲到天井前找了个便于观看的位置。
此时天井前已挤满了人,幸而邵秋实长得矮,扒开腿与腿的间隙,一直挤到了最前排。
邵秋实等了片刻,穿玄色道袍的青年和另外一名烟紫色直裾的少年,便徐徐自二楼走了下来。
玄色道袍的自然是齐云社东主叶锦州,至于烟紫色直裾的少年,想来便是金陵的贵客。
眼见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叶锦州出现,场面一阵骚乱,呼喊叶郎之声不绝,站在最前排的邵秋实被后面不断向前拥的看客挤着,险些压扁在亭槛上。
邵秋实拨空去看那烟紫色直裾的少年,少年十五六岁,样貌不比叶锦州差,风度更是不相伯仲。衫有云纹,环佩玎珰,端是人品贵重非常,只是初来乍到,没有拥趸呼喊,气势平白矮了半截。
“郎君。”天井里,一名青年上前,奉柘木箭矢于叶锦州面前。
却是前次投壶获胜的蓝腰带,此时解了腰带,做本轮投壶的司射。
叶锦州接过箭矢,长指自玄色宽袖中伸出,道袍黑沉,衬得甲如桃瓣,指如白玉。幸而他手掌宽大,长指有力,不见丝毫女气,只叫人称一句陌上人如玉。
叶锦州举箭而起,齐云社里刹时一静,此起彼伏呼喊叶郎之声俱绝。
万籁俱寂,众目睽睽,叶锦州缓缓将柘木箭矢放在另外一只手上,双手平举。
铮——琴弦动,乐工弹指,幽幽清音响起,却是《狸首》。
邵秋实一愣,看来这叶锦州要循古礼。
投壶既是游戏,也是礼仪,东汉之前有三请三让,闻歌而投的规矩,因过于繁琐,魏晋南北朝之后已逐渐取消。先前红蓝腰带玩的时候就是直接投的,不成想到了叶锦州这里,忽然要循礼起来。
“某有枉矢哨壶,请乐宾。”叶锦州和曲而歌。
齐云社固然风雅,叶锦州固然儒雅,但再怎么风雅儒雅,齐云社就是个赌坊,叶锦州就是个聚众赌博以赌谋生的赌坊头子。不想这一揖,竟是肩平身正,可堪礼仪典范的。
邵秋实身旁的赌客满脸陶醉之色:“叶郎君风采真名士,有魏晋风,可比士大夫。”
烟紫色直裾的少年一愣,回礼,竟也是脊背挺直,不遑多让:“子有旨酒嘉肴,又重以乐,敢辞。”
叶锦州又请:“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以请。”
少年又辞:“某赐旨酒嘉肴,又重以乐,敢固辞。”
叶锦州再请:“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固以请。”
三请已过,少年终于行拜礼,接过叶锦州奉上的箭矢:“某固辞不得命,敢不敬从?”
至此,三请三让结束,两人互行揖礼,分站两端。
司射摆上两尊青铜壶,当众宣布规矩,每人八箭,交替投壶,投完计筹。
全壶,即八箭全中者直接胜出。无全壶或双方均为全壶,筹多者胜出,倒是跟先前的规矩一样。
规则宣布结束,两人开始投壶。
少年先投,箭矢飞出,第一支便中了壶口,是为有初,计十筹。
轮到叶锦州,却是不中,落在了地上。
少年再投,第二只中了壶口旁边的环,是为贯耳,计五筹。
又轮到叶锦州,这一次他倒是中了壶口,但第一支箭不中,这箭中了也不过是散箭,计一筹。
第三支箭,少年仍是中了,还是贯耳,又计五筹。
叶锦州却又是失矢,箭矢与第一支箭倒在一处。
只三箭,叶锦州便输了十九筹,别说旁观的赌客尽皆愕然,就连司射都不由得擦了擦冷汗:“郎君。”
叶锦州叹了一口气,眼尾一线氤氲低垂,侧脸艳绝:“都怪萤娘,说好了只喝一盅,她偏叫我留宿。”
众人又是一阵愕然,静默须臾,便有好事者叫道:“萤娘子最擅鱼嘬蝉覆,艺惊州府,叶郎入了红罗帐,今天还能站着出来,已是萤娘子怜叶郎世无其二,慈悲得很,慈悲得很了。”
嫖赌不分家,四周的赌客都是同道中人,闻言大笑起来。
少年不明所以,随行部曲附耳低语几句,想是解释了萤娘是谁,又解释了何谓鱼嘬,何谓蝉覆,到底年少,一时间眼神错综复杂,脸色青红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