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之晚喊秦昕名字的时候,她正好走在唱着月半小夜曲的奶茶店门口,回头就看见扎着鱼骨辫的乔之晚笑着冲她挥手。
乔之晚走在秦昕旁边,白日里的窥视仿佛成了阳光的秘密,这会儿挺心无芥蒂地同她话家常,“你家住哪儿啊?之前没看你上晚自习,都没在这儿遇见过你。”
店铺里音响正唱着“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情如曲过只遗留无可挽救再分别”。
秦昕从歌声中回神,回答道:“盛世豪庭。”
乔之晚立马“哇”了一声,听起来很开心的语气,对秦昕说:“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欸!你住在哪一栋呀?如果我之后不出去艺考在学校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放学回家呀。”
秦昕随口应了一句。
两人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算不上多熟络的关系,秦昕太清楚乔之晚东扯西扯的话题背后藏着的窥探欲源头只不过在于她和顾野的关系,她和秦茵像是一类人但又不是一类人,换作秦茵会直截了当地对她说你和顾野不是一类人,能不能离他远点。
但乔之晚说不出这种话,她身上有着和阮艳梅类似的温柔,说话轻声细语,像象牙塔里的小公主从不知恶意为何物,一点点好奇都羞于问出口,似乎这样就会揭开自己的暗恋心事。
她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每说一个就习惯性地问秦昕。
童年时期喜欢洋娃娃所以拿到奖状都会找爸爸要洋娃娃当作奖励导致屋里摆了一整个橱柜的洋娃娃,再大一点喜欢游乐园的旋转木马,一家人会在周末去游乐场拍照,相册里有百分之八十都是旋转木马上拍的照片,偶尔会郊游,带着野餐布和准备好的食物在春日里享受春风品尝美食。
她问,秦昕,你呢,你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问句将秦昕对乔之晚生活的想象瞬间带回自己所处于的现实。
巷子的尽头,小区的入口。穿着小香风套装的阮艳梅从出租车上下来,正在包里翻着钥匙。
乔之晚开心地喊了声妈妈,阮艳梅回过头在看见秦昕后,笑意就僵持在了脸上。
秦昕没有看她,只是看着顾野的宾利拐进了小区里,一闪而过时,半开的后排车窗里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场景 与上午她路过办公室时不谋而合,只不过这次,向她走来和无意间窥见的人颠倒了顺序。
她收回视线,在阮艳梅惊愕的注视下,轻声对乔之晚说:“是你生活的背面。”
每个人对生活的定义不一样,阮艳梅也想过和秦宋好好过日子,只可惜她所遇非良人,秦宋是烂人中的佼佼者,那时候秦宋家里刚拆迁,手里有点小钱,做了点小生意,也过了一段甜蜜日子,秦宋这种皮囊本就好看的男人走哪儿都惹眼,为了稳固家庭,阮艳梅不惜辞职专心在家备孕。
结果秦昕出生就似是不幸的开端,存款用到尽头,蒙在安稳生活上的那层纱终于被揭开真实面目,秦宋没能力的现实就这么被摆在了两人中间,秦昕一天天长大,他们的生活就一天天困窘。
争吵最厉害的时候,秦宋指着房间里熟睡的秦昕说都是这孩子拖垮了他。
不知哪儿来的江湖神棍对他说过他命中不该有子女。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秦宋染上了赌瘾,牌桌上最初的小赚勾住了他渴望不劳而获的心,逐渐地,把他缠成了吃喝嫖赌兼具的烂人,牌桌上那些人起初一口一个秦老板,后来知他生意破落,从秦老板变成了小秦。
牌桌上的人见到阮艳梅牵着秦昕的手来找他回家,笑着对他说,小秦啊,还不上钱用漂亮老婆也行啊。
这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决定离开秦宋,她的生活不该如此,她长得漂亮,追她的富二代数不胜数,秦宋不过是里头最好看的一个,年轻的她被色相所迷,平白蹉跎了岁月,把对爱情的向往全耗在了那间窄小的两室居里。
她拎着行李离开,将借来的钱扔在秦宋的脸上,换来了一张离婚协议书,她毫不犹豫奔赴新生活的时候不是没想过秦昕,十二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奖状,语气里带着些小心翼翼地讨好,对她说,妈妈你看,我是第一名。
藏在奖状底下的话是,妈妈,能不能不要走。
或者是,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阮艳梅当作没听懂。
她蹲下身子对秦昕说,妈妈也没有办法。
她没有办法,她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满床都是看得见的虱子吞噬掉所有她对于生活的热情,她推开窗看见的不是阳光,而是不见天日的黑暗,甚至于跟秦宋同床都如同凌迟。
她才三十岁,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所以,她没选择带上秦昕,是她唯一能做的最佳选择。
三十岁的女性在市场上并不吃香,没能力没学历没家境还离异更是难上加难,她无法想象还要带着个读六年级的小姑娘之后该如何生活,又有谁会选择她,或许有,但那都不是她要的。
她渴望高楼大厦,渴望有一间推开窗不是充斥着垃圾桶腐臭味道的房间。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乔成看中了她的美貌,爱上了她的温柔体贴,并不在意她离异的身份,只是在听到她和前夫有个孩子的时候皱了下眉,但很快,又在听见孩子跟着前夫和她绝无往来后,才对她承诺以后会给她好的生活。
和秦宋在一起时的所有不如意都似一扫而尽。
之后的生活回到了本该属于阮艳梅的主旋律。
而秦昕的再次出现,让她在欣喜过后感到恐慌,尤其是看见秦昕和乔之晚站在一起,她不可避免地从秦昕眉眼中看到了秦宋的影子。
秦昕是,她和秦宋的孩子。
这个事实与旧被子上的虱子一同出现,一点点蚕食掉她作为母亲的天性。
她站在那里,提着包的手都在发抖,看着秦昕对继女说话的口型,揣测着她可能会说些什么。
那是我妈?
我们是姐妹?
还Ṗṁ是要钱威胁呢?
这些都是秦宋惯做的伎俩,跟在秦宋身边长大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乔之晚对此毫无察觉,甚至没听明白秦昕的话,有些困惑地走到阮艳梅身边,勾着她的手臂,她同阮艳梅是最亲密的母女关系,仿佛她才是从阮艳梅身上掉下的那块肉。
如往常一样,和阮艳梅分享自己的心事,指着秦昕的背影说:“妈妈,那是我们学校文科班的学霸,成绩好长得漂亮,但我有点儿不喜欢她。”
女孩子垂下眼帘,抿着唇,声音很轻,仿佛不喜欢的情绪是一种错的。
阮艳梅听着乔之晚的话,松了一口气,秦昕什么也没说,乔之晚什么都不知道,她在此刻是最温柔体贴的母亲,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呢,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