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咱们讲到,我上小学时,有一次,奶奶问我:“寒寒,知道奶奶为啥给你起郁松寒这个名字吗?”
我哪里知道啊,嘴里咬着食指的指甲,头摇得像拨浪鼓。
奶奶一把拨拉开我的手,说:
“乖乖,指甲里有小虫子,拱到肚子里可不得了。我给你讲过的《西游记》,唐僧师徒过火焰山时,孙悟空咋借的芭蕉扇?”
“孙大圣拱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她疼得满地打滚,就借给他了。”
“对呀。所以,你以后给我记好了,可不能让小虫子拱到你的小肚肚里呀。”
我听话地点点头。奶奶接着讲道:
“西晋时有个山东淄博的诗人叫左思,在咱们洛阳做了个小官,他出身很穷,相貌呢长得也丑,但他很争气,诗写得好。他的诗大家争相传抄,连街上的纸张都卖光了。有个成语,洛阳纸贵,说的就是他的故事。”
“可是,这与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呢?”
“左思写了很有名的《咏史》诗八首,其中一首写道‘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呢?”
“茂盛的松树长在沟底下,而柔弱的小草却长在山顶上,造成这样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出身不一样。咱乡下的孩子呀,出身就像这郁郁涧底松,在下层哩,要想改变这个结果,就得好好读书。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呀。”
“嗯,奶奶,我记住了。”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我这个寒字呢?”
“这是又一首诗,知道大诗人李白,对吧?他有首诗,‘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兰秋香风远,松寒不改容’……”
“奶奶,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说呢,做草就要做兰草,做树就要做松树。为啥呀?因为兰花的幽香,不会因为风吹就不再散发,松树遇到寒冷也不改它的样子。做人呀,就得做兰草和松树这样的人。”
“噢……”我朦朦胧胧地咂摸着奶奶的话。真正透彻理解了这两首诗的含义,已经是上中学以后的事儿了,此乃后话。
就这样,在我幼小的心田里,奶奶撒播着知识和正能量的种子。
……
说说话话,已经到了从村小毕业该上初中的时候。奶奶给我爹下了死命令(俺爹是我上初中时候不在世的),说,你一辈子没出息也就算了,但寒寒这一辈人咱就是去卖血,也得供出去,鲤鱼跳龙门呀。我不管你想啥办法,不能让寒寒去公社中学。
爹显出一脸无奈,说,村里的孩子不都是在公社中学上的么。
奶奶说,不行,必须想办法去007子弟中学上。奶奶说,去公社中学,那是去拢个子,就像麦田里的燕麦,貌似茁茁壮壮,到头来结的都是秕子,开得都是谎花。
奶奶给爹下达任务时表情严肃,让我想起打仗片中,连长向董存瑞交代炸碉堡时的情形。这也难怪,从她给我起的名字就不难看出,奶奶对我的期待满满,把宝都压在了她的孙子身上,也不管我能否担负得起,就赋予了振兴家族的重大使命。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我爹不敢忤逆老娘的旨意。血,没有卖,但他卖了家里的那头猪,把钱直接送到大队支部书记家。
支书是我堂伯伯。堂伯的媳妇也就是我的婶婶,还是我奶奶牵的线做的媒。可以说,堂伯对奶奶敬若神明,奶奶托办的事儿就是天大的事儿,自然不敢怠慢。他一听俺爹说,能不能去找找人家厂长,他犯了难,把烟袋锅在鞋帮子上磕了磕,又续上一锅点上,说:
二弟,是这,哥这支书,在咱村,我跺跺脚,咱这地儿都得震几震,走到街上,大人娃娃儿都高看一眼嘞。可要放在007呀,咱屁都不算。你知道厂长啥级别?人家出来进去都是坐小卧车哩,听公社高书记说,人家和咱市领导平起平坐哩,不,往准儿里说,比市领导还牛气哩。我问为啥?高书记说,你傻呀,人家虽然在咱这地盘上,可市里管不了人家么。你想想,连市领导都不往眼里放,哪有你哥这小支书的位置?!不要说你哥我,高书记低头哈腰去找过一次,人家没露头,就指派办公室主任出了个面就把他给打发回来了。
那咋弄?难不成,寒寒上学这事就泡汤啦?你看这,猪也慌里慌张卖了,本来还不到出栏的时候哩。哥,你说这叫啥事儿么,打不着狐狸惹身骚么。
莫慌啊,你让我再合计合计。
堂伯足足又吸了一袋烟,把人际关系盘算了好几遍,说,只有这一条路了。成,就成;不成,是真没办法,就看人家给咱办事不办事儿。哎,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呀。
谁?俺爹问。
教育处的王处长。前两年,他们学校不是需要勤工俭学搞实验田,他通过县里公社联系过,咱村不是给他们了三十亩自留地么。不过,一个这是上面压下来的政治任务,人家不欠咱啥人情;另一个说,这两年也没走动过呀,不知道人家还买不买咱的账。是这,二弟,赶明儿个,咱就腆着脸去试试。
第二天,堂伯和俺爹一大早就提着相当于一头猪的烟酒去找王处长。我们一家都提心吊胆地等候着消息。眼看着太阳从日上三竿到午时当头,奶奶拉着我的小手都去村口了三趟,还没见他俩的影子。
我和奶奶第三趟也没等着他们,只得郁闷地回到家里。进了大门走到院子里,也不知咋回事,我老打喷嚏。
打了一个,奶奶说,寒寒,估计是在天堂里你爷爷寂寞得想打牌手痒痒了,可是三缺一没人手呀,就想你啦。这个老死鬼,打牌就打牌吧,怎么能叫俺寒寒呢,也不知道害臊,把个家大业大输了个落花流水……
“啊嚏----”奶奶话没说完,我又打了一个。奶奶说,哎哟,这是有人骂你呢。俺这么好的孙子儿,招惹谁啦?难不成,是那一群子小蹄子们眼红俺孙子儿去上007?这就是典型的羡慕嫉妒恨呀……
我都没听清奶奶后面说的啥,又打了一个。奶奶慌了神儿,她粗糙的大手赶紧放在俺的额头上,说,天呀,不是感冒了吧?不发烧呀,乖乖。
我接着又想打第四个。可这第四个喷嚏与前三个都不一样。前三个,说来就来,猝不及防,来不及捂鼻子,鼻涕都粘到了前襟上,害得奶奶的手帕都擦脏了。
可这一个呀,欲打不打,半推半就,有点像咱这小说里白雪的出场,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在欲打还休之际,我仰起脸,等着这位不速之客的不请自来。说来也怪,俺等了足足有一分多钟,才略感喷意。
奶奶见状,也好奇地仰起脸望着天空,说,乖孙子儿,看啥哩,有飞机么?……
这时,期待已久的这个喷嚏终于喷涌而出,如同膀胱憋了很久的一泄而出,那种畅快淋漓妙不可言。
奶奶说,寒寒呀,这第四个喷嚏呢,大约摸是你伯你爹报信儿呢,告诉咱事儿成啦!
奶奶话音未落,俺爹咕咕咚咚喘着粗气进了门,一句话没有,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牛饮起来……
(未完待续,力争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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