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国战(9)
徐家药铺外墙在此前易手中早已残破,金军砸破院墙冲入进来。吴璘这员西军客将,早已披挂完毕,大吼一声,便与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的金军对撞在一起——这员年轻悍将,以大队甲士兜住金军,自己则挥动一杆长斧,带着十几个精锐战卒,只盯着金军军将冲杀。
几度交锋之后,总算是将北面而来的那支金军士气杀崩,溃退下去。
可转瞬之间,高处便有神臂弓手嘶吼着预警:“正西——砲车!”
话音刚落,黑暗里一颗燃烧的石弹射出,将药铺二层主楼给砸了个粉碎,紧接着便是密集的箭雨覆盖了这一制高之处。
宋军在上面原本还安排了十七八名神臂弓甲士,登时便有半数人被射得人仰马翻,剩下人马也只能龟缩在残骸之中,不敢动作。
吴璘这时也正好在楼下,多少受了些波及,横飞的木屑打在他一身重甲之上自然是造不成什么损伤,只让这员西军将门有些发懵。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一场怎样空前的战争之中。
“抽一个都,向西列阵!”他在靠在墙边,深吸一口气,想要整顿军势。
可那阁楼上的残兵,却又冒死从残骸之中探出身子,指着东南汴河之畔一条流动的火龙,声嘶力竭地提醒着:“吴副将!东南!东南!金军大队,要断咱后路!”
吴璘这时也缓过神来,他顶着箭矢,沿着已经烧起来的楼梯蹿至高阁残破的楼台上,扫视战场——只见除了后路还算安定,剩下三个方向,竟都有金军在向此汇集。
顾渊算得明白,这里的确是汴京城西交通要隘,四战之地!而那些金人也根本不打算给他以整备的时间,竟是眨眼间便要将这一处要隘夺还!
周围到处都是女真话的鬼叫,那些金军扯破嗓子嘶吼着,驱使着辅兵当先消耗,而后再以更为精锐的战兵披甲而战。
离得近一些的街巷,透过火光,他甚至能看到那些金军军将在头顶转着刀,狰狞地狂笑着,当先穿过燃烧的残骸向此处杀来!紧随在他们身后,是黑暗之中仿佛无穷无尽的金兵汇成一股巨大的人浪!
宋军所依仗,不过就是这药铺左近十几栋要塞化的宅子,之前半年他们用石墙石柱加固了房间,让他们能够屯兵戍守。剩下便是那些还能勉强用作遮蔽的断壁残垣……
“吴副将,先打哪一侧……”顾渊的亲卫指挥的两员指挥使原本也都是见过大阵仗的人,见到这等阵势也都难免面露忧色。
作为顾渊亲将,他们对于那位枢相有着莫名的信仰,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帅令。但这混乱的夜战、还是巷战之中,战场割裂,信息军令根本传不出去,对比金军入得城来的那么多兵力,这边不过一千两三百人,如何能抵得住这般冲击消耗!
他们置身于此,怕是也将埋骨于此。
“东南!东南!斜线列阵,让射士发矢——发矢!”
吴璘这时根本管不得这么多,他站在楼梯上,朝着楼下待命而战的那些战兵下令——他已经看到东南面那支金军在汇集着箭簇样的阵势,试图以最大的冲击动量,一击淹没这里的守军!
金军无疑也是精锐,他们除了在正面展开攻势,还向着两侧那些被宋军戍守的楼宇做逐屋争夺……而他们后方和侧翼也都部署了些许女真射士,雕翎重箭漫无目的地向着这恍若孤岛的阵地发射过来。
箭矢在涌动的铁色人浪头顶交错飞舞,金军掀起的恶浪最先撞上了宋军四面制高点上编织出的致密铁雨。那些呼啸的箭矢,将街巷中运动的金军甲士如割草一般扫倒,刚刚击破了王彦八字军精锐兵马的撒离喝亲卫几乎是在整队整队地躺倒,被这些飞蝗一样的铁矢屠杀!
血水四面喷涌着,在地上留下飞溅的猩红,一时之间,这些发起冲击的金军甲士惨叫震天,甚至压过了周遭的交兵之声!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只有顶着盾牌,咬牙向前推进!
“攻上去!攻上去缠住宋军!”无数的女真军将声嘶力竭地狂吼着,他们太知道,这样的战事中,回头亦是死,只有硬冲过去,与宋人绞在一起,方才有那么些机会,让头顶宋军弓弩发挥不出骇人的威力!
此起彼伏的军令在燃烧的空气中传递,徐家药铺的宋军主阵地中,吴璘已从那被砲石砸烂的阁楼上下来,他带着一个都的顾渊亲卫,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大吼道:“按照部署,各自应战!顾枢相就在后方,会将援军源源不断输送上来!咱们便在这里,让金贼把血流干!”
而回应他的,则是这两个亲卫指挥、近千健儿的呐喊。一时之间,厮杀声、叫喊声、军令声响成一片,战阵之上混乱已经变得无以复加。
……
注:吴璘(1102年~1167)字唐卿。南宋初年名将,四川宣抚使吴玠之弟。在宋军西北防线崩溃后,兄弟二人经营和尚原、饶凤关、仙人关等地,屡败金军。绍兴和议后,累官至太尉、奉国节度使、御前诸军都统制等。1167年病逝,获赠太师、信王,谥号“武顺”。
第427章 国战(10)
雪夜之中,杀声犹自一浪高过一浪,没有丝毫低落下去的意思。
几只雕翎重箭遥遥穿透窗纸,有气无力地落到地板上。
这距激战前线仅有一里地,偶尔会有些金军散兵渗透进来,向着这些落雪之中的高阁漫无目的地放箭——这些人马,有些是在与高处的宋军射士对射,有些干脆就是神经紧张地瞎打一通,黑暗里也不知道究竟能命中些什么。
顾渊坐在案前,亲自掌着火烛,盯着汴京城的布防地图。
最血腥的一夜还远未到过去的时候,他坐在这高阁中,一直源源不断将后方汇集过来的兵马向着各个方向增援上去!
他这一处前线指挥所,几乎就成了前线兵站。前方溃退下来的兵马、后方运动上来的兵马源源不断,在这里交错而过,然后各自奔赴自己的命运。
此时的汴京早已打成了一锅粥,昔日熙熙攘攘的亭台盛景、繁华坊巷,如今已经变为两军甲士尸首层层叠叠。
还活着的人犹自竭力拼杀,这时候双方都已杀红了眼,犬牙交错的阵势咬合在一起,根本退不下去,也不可能就这样退下去了。
金军势大,不时便有少量散兵、游骑突破进来,运动到宋军侧背。
那些女真战兵也不愧是当世最强之军,哪怕已然疲敝至极,却还能逮到些向上零散增援的宋军发起悍勇的突击。
所以增援上来的宋军指挥也大都是队列散乱、建制零落,不可能就这么投入到反击之中。
顾渊自然是没有心思整理这些事情,他索性将虞允文给派了下去,反正当年京东路上,兵马的收容整顿,全都是这位小虞参议一力承担,这时候让他重操旧业,他也娴熟得很。而顾大侯爷则固执地稳坐高阁之上,拿出一幅山崩于顶面色不变的气度,端详着已经画花了的汴京布防图。
几员亲卫披着精良扎甲,在周围替他撑起厚重毡布,一面遮挡着火烛昏黄的光、一面也多少能起到阻挡流矢的作用。
在这场夜血中,权倾朝野的大宋枢相,干得也不过是参议们的活计!
他顶在此处,思索着,该如何将那些从内城滚滚开进上来的儿郎甲士拆分开来,投入到一里之外那个已然显出些狰狞面目的血肉磨盘中去!
他的身边,此时就留了寥寥三五名参议,他们更多是替他传递情报军令——毕竟纷乱的战场,已容不得他们做什么细致的参谋作业,也不可能有时间给他们仔细思量,再做出精巧的战术指挥了……
“咱们扔进去了多少兵马了?”他盯着那图,忽然间问道。
“侯爷!两个时辰咱们在西城已经投入了三十二个指挥!现在计有一半已然溃散!”一员参议在身旁应道,他犹豫一些,紧跟着说,“另外——吴副将刚刚传信,他那边再度被逐出阵地。咱们在徐家药铺,至少已被打残了三四个指挥……侯爷看,何妨稍退?将兵马往后撤至梓梁街一线……”
可顾渊根本没有听完他的絮叨,只一挥手,打断了他的建议,声音更是冷硬如铁:“此时不是论伤亡的时候,增援两个都上去,叫吴璘把阵地夺回来!”
他说着,拨开亲卫遮护的毡布,凭栏眺望下方那恍若流淌的火与血。一里之外,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围拢做一处,而四面八方的炬火,都仿佛在向那方汇集!
吴璘这员悍将,果然不曾辜负他在另一个血火时空中的盛名。一刻钟后,便有传令士卒回报,他以一场凶猛的反击,成功夺回了那个关键突出部!
香铺街纵贯半个汴京城西,从那位置能够轻易转换攻击方向,对金军入城巷战兵马的侧背造成充分威胁!完颜撒离喝只要还有点战场理智,就不得不对此要隘进行反扑!谁也不曾料到,那个小小的街巷路口,居然在之后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易手十数次!
顾渊的亲卫指挥、王彦所部八字军精锐、马扩从马五山带来的敢战之士、甚至连虞允文的间军司缇骑——如今汴京城中精锐敢战的兵马一支支被调度上去,皆是不到半个时辰便损伤颇重,不得不轮换下来。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整个汴京战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在这一处,以至于其他战线的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