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岚摇了摇头,最终理智战胜了好奇,叹了口气往回走去。
刚到寝殿门口,就看见赵言安站在院中。
几天不见,他好像长高了一些,负手笔直地站在枇杷树下,和煦的风吹过他的袍角发尾,倒有了几分少年郎的模样。
魏岚脚步顿了顿,往里走去。
那人见到她回来,还未等她说话,便冷声道:“选秀的名单,朕已经选定了。”
第26章
魏岚点点头,刚想说话,又被他打断。
“朕今日来便是告知你,三日后大选,不要忘了。”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温度,就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塑,冷漠而疏离。
魏岚看了他片刻,又想到这几天两人的冷战,终是败下阵来,无奈道。
“别闹了。”
两个人之间的误会若不说清,便会成为两人之间的壁垒。
她觉得以她和赵言安的理性,应当没有什么说不清的误会,更不会让这个误会让二人从此冷战,转化为敌人。
她不想在这种事上跟赵言安,显然赵言安也并不想。
听完她的话后,表情有了一瞬间的松动。
却只是静静看着她:“你以为我在闹?”
魏岚也看着他:“赵言安,你今年几岁?还这么幼稚。”
赵言安没了话说,他抿着唇,偏过头不再看她。
沉默了半晌,才又开了口:“我在闹什么,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沉静如水,却又仿佛暗含了几分汹涌的波涛。
“你从一开始便知道,一直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忽近忽远,忽冷忽热。看我追着你不放的样子,你会有成就感吗?你会快乐吗?”
魏岚心中一酸,想要反驳却又无从下口。
想来仿佛又有几分道理,她从一开始便知道赵言安的感情,可她却只以为那是孩童心性,一时兴起,抱着玩味的态度靠近试探。
可若是像太皇太后说的那样,那她岂不是一直都在欺负赵言安,将他的真心践踏?
那可真是重大的罪过。
魏岚眨了眨眼,心中百转千回,到了嘴边也只剩下干巴巴一句:“我没有耍你。”
赵言安看了她一眼,眼中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终究却只是垂眸。
纤长的睫羽遮下了眼中所有情绪,他说:“三日后选秀,便请皇后好好筛选,朕不想被后宫中的琐事缠身。”
这语气太生疏了,就如同初来时,互不相识的模样。
魏岚心中一顿,她抿唇道看着赵言安冷漠的脸,又想到那日他睫毛沾水的模样,只觉心中像是有无数蚂蚁爬过,带了一阵酥麻却又微微闷痛的感觉。
想来对赵言安没有一点感觉,必然是不可能的。
可她并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总有一天会离开,何不在这段感情开始时,便快刀斩乱麻,彻底斩断?如此便可不相恋,不相思……
她闭了闭眼,说道:“好。”
她垂眸,看着赵言安双拳紧紧握紧了,连指骨都泛着用力的白,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最终却只是冷声说道:“那就,劳烦皇后了。”
只是皇后,再没了别的情感,也不该有别的情感。
魏岚心中一紧,闭上了眼睛。
得了皇帝的准许,内务府自是忙前忙后的通知各家官员,一时间,各种马车又入了皇城。
皇城中,霎时多了各个官家小姐言笑晏晏的笑声。
管事姑姑们也开始去各家教导小姐们礼仪,谨防这些小姐们殿前失仪。
魏岚看着临近的日期,心中滋味复杂。
一切都仿佛有了新的开始,可却在最后一天,出了大乱。
那天夜里,魏岚正在灯下看着奏章,一个公公却有些失仪地走了进来,噗通跪在了地上。
魏岚心中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传来,下一瞬,就见那公公抹着眼泪抽泣道。
“太皇太后,殁了。”
第27章
等魏岚赶到太皇太后寝宫时,那个老人的脸上已经被蒙上了一层白布。
虚无的白色下面,稍微有些凹陷起伏的身躯,将佛教的信徒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太监说:“太皇太后临终时嘱托我,不要将她的遗体埋进皇陵,去取把火,将她烧了,她是罪人,罪人不能上天,只能入阎罗地狱……”
赵言安就站在她的面前,站得笔直,垂着眸,一句话也没说,一个表情也不曾有。
魏岚喉中哽塞着,说不出话来。
这感觉很难受,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酸涩的滋味了。
可这次却不是为了太皇太后,而是为了赵言安。
因为,这与母妃当年去世时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她也像赵言安一般,站在母妃床前,看着最后一个爱她的人,在她面前死去却无能为力。
母妃临死前交代了她两件事,第一件事,不要争抢皇位,永远远离皇家,去封地去他国都好,一旦陷入皇权之争必然不死不休。
第二件事,她望她一生顺遂无忧,她会将她的罪带入地狱,她依旧纯洁无瑕。
她说:“我的孩子,会有人永远爱你……”
可现在,她却似乎什么也没做到,她没有远离皇权,她也没有真正地纯洁无瑕。
魏岚心口酸软着,她看着赵言安的背影,走过去,想要安慰,可张了张唇,却只说道:“人死不能复生。”
赵言安的背影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眼底满是沉静。
明明一点悲伤也不曾有,却又为何如此哀伤?
他说:“她并没有罪……”
顿了顿,又低声说道:“母妃的事,我一直都知道。”
十六年前,先帝醉酒与一宫女强行发生了关系,怀上了一个孩子。
那宫女在宫外本有情郎,那天之后,却被永远困在了这雕栏玉砌,见不到天日的皇宫之中,每日惆怅,抑郁成结,终于在生产的那天,疯了。
痴傻的妃子,却生下了唯一的皇子。
她不想生、先帝却也不让她死,将她困在了冷宫之中,再也不能出来。
小时候,赵言安曾去找过他的母亲,冷宫的门槛高到他的胸口,他用尽全力推开宫门,爬过门槛,终于看见了那个疯傻却可怜的女人。
那一刻,她好像清醒了。
她没有吵也没有闹,没有冲出门去,逃向外面的世界。
她只是看着赵言安,滚烫的泪珠冲刷着她满是尘灰的脸,她蹲下来,把小小的赵言安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绝望而无声。
那是赵言安第一次感受到母亲,也是最后一次。
那天过后,她更疯了,第二次去见她时,已经完全没了神志,用剪刀划破了赵言安的脸。
先帝将冷宫的门紧锁,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进去。
又过了几年,先帝驾崩,赵言安即位。
他是太子,无人敢反对他的登基,可却也没人能接受一个痴傻的太后。
那几天上请的奏折几乎将所有不满都化为了笔墨,将御书房填满。
十三岁的赵言安不知所措。
他再次去了冷宫,一推开门,见到的却是一句冰冷的尸体。
那具尸体以一种奇异恐怖的姿势倒在鲜红的血泊之中。
她死不瞑目,在寂静的黑夜里,在惨白的月光下,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她眼中的惊惧还未散去,就像是在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不早点来……
赵言安当时便崩溃了。
第28章
他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心中的壁垒陡然塌陷,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口。
后来,他接连烧了几天,醒来时太皇太后就在他身边。
她说,是她赐死了他的母亲。
他心中的惊惧无以复加,内心深处压抑着的怒意与迷茫急几乎将他撑到爆炸,急需找个地方倾泻,所以几乎在那一瞬间他全部爆发了出来。
他质问她,为什么要杀了她的母亲。
那时的太皇太后只是用一种非常慈爱而又悲伤的眼神看着他,听着他的哭诉,包容着他的怨恨,终于在他力竭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她说:“孩子,你以后会明白的。”
三年后,赵言安终于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为皇为帝,总要舍弃很多东西,他那时割舍不下,太皇太后替他做了那个绝情的人。
而现在,他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死去了。
魏岚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是往前走了两步,缓缓靠近,想让他也感受到一点点温暖。
“她也并不希望你难过,不是吗?”
赵言安没有说话,微微侧目,魏岚就看见他眼尾一片绯红,纤长的睫毛颤颤巍巍的抖了两下,就像是在魏岚心口刷过一般,又麻又痒。
赵言安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又是一片清明。
他面无表情地吩咐太监,遵循太皇太后的遗愿,三日后火葬。
火葬那天他没有去,魏岚看着那被白布遮掩的尸体,被放在高高的柴堆之上,一把火过后,就只剩下了几捧灰烬。
又过了半月有余,骨灰终究被送去了皇陵。
看着送行的人远去,魏岚叹了口气,转转悠悠还是到了养心殿。
进去时,赵言安正站在窗口望着窗外出神。
魏岚顿了顿,走过去问道:“还在伤心?”
赵言安背影一顿,生硬地说道:“没有。”
他转身,拿出一本奏折:“吏部尚书上奏,丞相的人选,朕在思考。”
他说得平静,毫无波澜。
若不是他眼底还有些红晕未散,魏岚就真信了。
她叹了口气,想到赵言安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她母妃去世的时候,也同赵言安一般大小,却远没有他的沉着冷静,思及此,又不免心疼他过去的遭遇,心便不自觉软了下来。
她没有拆穿,只是说道:“可有合适的人选?”
“御史、太尉……”赵言安说了两个名字,眼神暗沉了下来。
“都可,也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