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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人都说,接人的车竟派了凤辇,好生奇怪。”
“是有这事。”皇后笑道:“公公不知道,那日瑾瑜来我宫里玩,偶然聊起凤辇来,她说瞧着漂亮、坐着也威风,就想借出去耍,我碍着宫里的规矩就没应她。那日想着,她反正要走了,就送送她呗!也算是了桩心愿。”
皇后是个老好人,瑾瑜若开口求了,只要不太过分的她都会想法子满足,倒也合情理。
许方又问:“也不知那日的差使,是娘娘宫里哪位嬷嬷经手办的?”
皇后的车驾一般没人敢拦,瑾瑜又是赶在清晨出宫,这么周密的安排,必然是有宫里的内应暗中相助。
“这……”
皇后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你可问住我了。都过去好些天了,我哪里还会记得?反正,不是张嬷嬷就是李嬷嬷,要么就是王嬷嬷?要不,回头我替你问问去?”
“倒也不必劳烦娘娘。”许方微笑道:“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回头我打发底下人去问问便知。”
皇后点头道:“也好。”
只要摸清了这几个人,那么暗桩的怀疑范围就会缩小很多,很快就能把她给揪出来。
许方心里有了底,稍坐片刻便要告辞。
这时,皇后也站起身来,对身边众人道:“时辰也不早了,既然中秋的事都商量妥了,不如咱们也都散了吧!”
众人一听也纷纷应和,宫人们忙着去准备车轿。
临走时,皇后瞥见桌上琉璃瓶里还有葡萄酒,便走过去亲自斟了一盏,对许方道:“许公公辛苦跑这一趟,点心不合口味、连茶也没吃一盏。如今入了秋,夜里风凉,不如饮一杯暖暖身子也好。”
这是前段时间西域商人们带来的红酒,数量很少,只有皇后和贵妃宫里才有;而这细口琉璃瓶和琉璃盏都是只有万安宫里才有的东西,别处都没有——那么,这杯酒被人动手脚的机会就非常少。
而且,今天晚上他处处小心防备,已经很是失礼了,现在皇后亲自赐酒,若是再多推辞有些说不过去。
许方思虑再三,到底还是谢了赏,双手捧过琉璃杯一饮而尽。
酒是香甜的,在杯中如同红宝石一般耀眼,近看时鲜红如血;入口微凉,但回味苦涩,有种说不出的辛辣。
许方再次谢恩,皇后微笑道:“公公每日处理政务十分辛苦,也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众人从万安宫里出来,各自散去。
夜风寒凉。
许方站在宫门口,目送着娘娘们的车马渐渐远去了,这才回过身准备上车。然而刚想踩凳钻进车里,脚却意外没抬利索,被绊了个趔趄竟是险些摔倒。
好在旁边的小太监眼疾手快将他扶住,许方刚想说‘无妨’,却听到自己只发出含糊的‘呜呜’声,顿时心下一惊,再想说话时,却发觉腿脚皆已没了知觉,整个人都不由自主慢慢瘫软下去。
“快来人啊!去传太医!许公公不好了!”
第82章许方中风了
许方中风了。
太医院的来过两拨人,只进去看了一眼就直摇头,得出的结论也都一样。
没什么好法子,只开了两副汤药,让小太监扶着灌下去——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只是一顿饭的工夫,他就从日理万机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变成嘴歪眼斜瘫在床上不能自理的中风老人。
但他的大脑却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这不是中风也不是意外,而是有人下了毒。
她成功了。
现在的许方,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手脚都不听使唤,什么事都做不了。而最可怕的却是,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意外中风——年纪大了嘛,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喝了点酒又受了凉风,有些事情总是难免的。
可她是谁?又是怎么做到的?
许方大瞪着两眼一夜没睡,直将万安宫里的种种细节又反复梳理了无数遍,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
那杯酒肯定是郑贵妃拿出来招待皇帝和嫔妃的,一般人没机会碰它;而且,那琉璃瓶口有水晶瓶塞,又是个稀罕物,一直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多少双眼睛瞧着呢,就算有人想要下毒,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
别的东西他都是一点也没吃。难道,是平时吃的东西就被人下了毒?
也不可能。
司礼监的餐食都是由专人送来的,每次都有几十个食盒,当日主事的几个大太监一起分食,真要下了毒,早就发现了。
想了整整一夜都没有头绪。
许方面色惨白,大瞪着两眼,无神地看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掌灯灭灯,东方发白,天光大亮,阳光满地,而他就像是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哪怕身体行将腐朽,也始终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许方觉得,下毒之人在得手之后,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前来确认——只要等着,她一定现身。
在太医说了他可能时日无多之后,许方跟前突然就冷清下来,一早上竟是连个端茶送水的也没有。
许方家里早没什么亲人了,别看他平日位高权重,走到哪都被干儿子们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一般,如今却落得个晚景凄凉。他知道钱景是个有野心的,此时正是夺权上位的好机会,哪还有工夫理会一个中风的废人?而底下人自更不必说,定是全都巴结新主子去了。
直到午后,曾皇后来了。
这是许方万万没想到的:曾皇后平时待底下人很好,她第一个来探视也并不算奇怪,只是……也太过巧合了些。
曾皇后依旧穿着平日那套明黄缎描金绣凤的马面裙,将随从都留在外头,一个人缓步走近病榻。
“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她轻叹一声,看了一眼空空的茶杯,转过头对门外大声道:“你们这些狗奴才!平时干爹、老祖宗地叫,如今竟是连口水都不给人喝?”
不一会儿,就见个小太监端上一套崭新的茶具来,当面倒了两杯热茶,又朝皇后谄媚地笑道:“娘娘,您要有事就到外头坐坐吧,如今司礼监是钱公公管事了。”
曾皇后一改往日的和善,冷着脸打断道:“我要怎么做事,需要你教?”
小太监讨了个没趣,连称不敢,讪讪地退了出去。
许方突然觉得,自己大概真是看走了眼,误判了这个后宫里最不起眼的女人。
懂得韬光养晦的人,都不简单。
屋里一片安静,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格正斜照在榻前的矮桌上,茶杯里升腾起袅袅热气,给这死气沉沉的屋里添了一丝鲜活的生机。
曾皇后将手伸向那抹温暖的光束,阳光落在她优雅的指间,镶着红宝石的黄金护甲熠熠生辉,就连末端都是极致的华丽。
许方说不了话,只能用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
曾皇后唇边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缓缓开口说道:“你们这些当太监的,心知这辈子是上天注定亲缘寡薄,便趁着年轻掌权的时候,满世界认干儿子干孙子,过足了儿孙满堂的瘾——好玩吗?”
可惜没有任何回应。
她慢慢抬起戴着护甲的小指,在洒满阳光的茶杯上方轻轻一弹,肉眼可见的细微粉末便如烟尘一般,从尖端的小孔滑入杯中。
一个细微的动作,许方瞬间懂了。
他的嘴唇轻轻翕动,但僵硬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
“一个无后的,偏又要找一堆无后的当儿子。”
她将护甲尖端探入杯中轻轻搅拌几下,然后用手帕细细擦净,语气中不无戏谑:“教素月公主算术的嬷嬷说,零乘任何数,结果都还是零;零加上零,依然是零。”
接着,她从袖中拿出个精致的景泰蓝小瓶,取出一枚深黑色的小药丸来。
许方顿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脸色变得铁青。
转眼间,她走到跟前,把那粒小药丸强行塞进他嘴里,又将那杯茶灌了进去。
许方拼命想把脸扭开,却被她捏住下巴,完全动弹不得。
末了,她把空杯又放回原处,微笑道:“不用怕,这不是毒药。你是知道的:所有送进宫里吃穿用的,都要经过仔细检查。就算我是皇后,想搞点剧毒的东西进宫,也总会留下痕迹。毒死你很简单,但我犯不上为了你这将死之人把自己搭上。”
她在他对面坐下,理了理衣裙,依旧端庄:
“但是,三天之后,你确实会死于中风。”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句判词。
许方想挣扎,拼命想坐起来、想要说话,但终究只是徒劳,连那粒小小的药丸都阻止不了。
但是,他的舌头还活着,药丸熟悉的苦涩划过喉咙,顿觉诡异——这不是他平时常吃的九花玉露丸吗?
“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她眉头微蹙,摸摸下巴,像是认真想了想:“其实,之前给你下的药毒性很小,只能暂时麻痹身体、造成中风的假象而已。真正杀了你的,是太医院的药方——明明没有中风却要天天喝活血逐瘀的药,又是这么霸道的方子,啧啧。”
许方全明白了。
她的面容依旧和蔼:“你知道后宫有暗桩,也猜到会是我宫里的人,却没想到正是我,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