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杀死我,拯救我大结局小说免费阅读-宋端端小说全文
宋端端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搁在他的床头柜上,“上次送你去医院,这钥匙一直忘了还给你。”
“你拿着,我可以指纹解锁。”
彦疏朗一边说着一边欠起上半身,倚靠着床头板。他习惯性地去够台灯下的烟,又缩回了手。
他的目光带着初醒时的迷离,又饱含欣喜与炽热,宋端端莫名地退缩了,“你总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彦疏朗讲话爱留三分,难得直言直语,“因为你好看。”
宋端端今天格外不同,明媚得令人移不开眼。上次见面她还是短发,发尾堪堪到下巴处,干练飒爽。今日不知从哪里接了长发,或是假发,梳成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发丝轻扬。
“喜欢我长发吗?”
“都喜欢。你长发、短发,就算没头发,只要是你。”
明明上一秒气氛还恰到好处,下一秒宋端端却脸色微变,“只要是我,你都喜欢吗?如果不是我呢?我是说,我变了呢?”
彦疏朗睡意骤减,“这话什么意思?”
宋端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露出明媚动人的笑容,“好久不见了,我竟然会想你,真是奇怪啊。”
是有些日子不见了,还剩下一门选修课暂未结课,他们不同班,偶遇的可能性很小。
彦疏朗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握住了宋端端的手。十指缠绕,她没有挣脱。
“跟刘源分开,跟我在一起。”
宋端端笑话他,“你这是打算公然成为男小三。”
彦疏朗另一只手扳住她精致的下巴,“看着我。”
宋端端傲慢地移开,彦疏朗改用双手捧住她的脸,类似上次在医院病床上的姿态。他在床榻上的跪姿,虔诚,又卑微。
“看着我,你心动了吗?”
宋端端露出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你发什么疯。”
“我就是发疯,你心动了吗?”
宋端端没应声。
返回巴塞罗那的飞机上,彦疏朗才告诉贺小蕊,那天宋端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
小黑说这是绿茶婊的惯用手段,吊着彦疏朗玩。
贺小蕊听完,也是如此评价。
“可她也没有向我要一分钱。”
彦疏朗甚至产生希冀,她有所图,提出要求让他满足她吧,让他们之间存在更多联系。争名逐利是人的本能,两性关系里依然如此,要一个公开的名分,要一份利益保障。
她到底想要什么?彦疏朗猜不透。在帕绍得到的录音笔没有解答疑惑,反而给予他更多的困惑。
宋端端与刘源,也并非正常的情侣关系。
下飞机后,彦疏朗与贺小蕊一前一后向机场出口方向走去。彦疏朗在正门处止步,贺小蕊低头看手机一时不察,正撞上他的肩膀。
贺小蕊摸着脑门,“撞死我了,你干嘛突然站住!”
她抬头看过去,他们的对面站着两位身着警服的西班牙男人。
警察迎上来,对贺小蕊颔首打了个招呼,随后举起一纸公文,对彦疏朗说:“Usted está obligado a ayudar con la investigación.(需要您协助调查)”
彦疏朗飞快地浏览公文,violación(强奸)映入眼帘,他带有怒气地表示,“我没有犯罪。”
警察态度较为强硬,彦疏朗逡巡不前,提出了疑问,“谁报的警?”
贺小蕊西班牙语在实操环境下略显鸡肋,但她还是能听懂警察告知的姓名。
“Chun Fang.”
她愕然,方纯报警彦疏朗涉嫌强奸?强奸谁?方纯吗?贺小蕊完全糊涂了,相处了大半年的同学、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曾经的男伴,一张张脸已然变得陌生,甚至虚伪不堪。
20 开蚌
何塞推开设计学院储藏间的门,眼前的景象令他震撼,“¿Yuan?¿Qué te pasa?(刘源,你怎么了?)”
刘源躺在地上,张开身体呈一个大字,身下是数张设计稿。何塞一眼望过去就知道,刘源弃如敝履的都是废稿。
“嗨,朋友,你怎么来了?”刘源心情舒畅,愉悦地同何塞打招呼。
“老师让我来找往年学生的设计作品当作参考。”
何塞丢下帆布包,坐在刘源身侧。这个往日里白净的亚洲面孔续起了胡茬,头发凌乱无序,脸颊处还沾染着白色的颜料。
“你这几天都住在储藏间吗?说真的,你像个流浪汉哈哈哈。不过,这样更像是艺术家了。而我背着书包戴着眼镜,只是个设计学院的学生。”
何塞拍了拍刘源的肩膀,刘源猛地坐起身,“我的作品完成了!”
“真的吗!可以给我看看吗?”何塞真心实意为这个年轻的伙伴感动欣喜。 刘源又躺回地板上,“不行,保密。”
“哈哈哈,好吧。”
何塞不再追问,只听见刘源用中文自言自语。
“是一条白裙子,丝绸面料,顺滑的包裹感,紧贴在模特身上…像光,不,像水,沿着身体的曲线。微微的偏光,萦绕着裙子,就像那晚的月光落入泳池…”
刘源无法用贫瘠的语言描述他的欣喜若狂,他的作品即将诞生,这是他与冉冉的作品。
那池水冰冷吗?宋端端还存在吗?
刘源与宋端端相识于抗议活动。
宋端端只是看起来柔善,令人忽视她的“刺”,如果触及了她的敏感点,嘴上半点不落下风。
她不屑的神情刺痛了他,刘源不自觉地去找口袋,可惜马面裙没有缝制口袋。揣在兜里的手微微攥紧,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攥拳表明他在忍耐。
他记住她了。
一场声势浩大的抗议活动,最终有 100 人参与。尽管没有得到品牌的证明回应,却也收获了一定的关注度。
月亮挂上树梢,巴塞罗那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街边的餐厅传出刀叉碗碟的碰撞声,好似纷扰的交响乐。
刘源踏着月色往家走,脑海中反复浮现着那张倔犟的小脸。
宋端端,他默念这个名字。
说实话,婚礼那天他对同桌宾客没多大印象。他只是履约到场,并按照合同规定的剧本假哭一下。刘源得到了他应得的报酬,只是没想到婚礼会闹得如此难看。
血色婚礼,多么悦耳的读音,迷人的字眼。
很遗憾没有亲眼所见新郎的血染红新娘的白纱,也庆幸他先一步离场,刘源担心自己无法掩饰兴奋。
到家后,刘源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在网页搜索栏输入了宋端端的名字。她没有说谎,确实有一篇文章,还是用西班牙语书写的。
幸好有一键翻译的功能,可惜翻译后的中文表述难免有些生硬,但也足够刘源了解宋端端文章的核心论述内容。
她列举了不少涉及文化挪用的争议事件,主角多为国际奢侈品大牌或者国际知名人士,而被挪用的往往是在宣传上处于弱势的文化群体。
“强者对弱者的挪用,往往被包装为‘欣赏’。”
读到这句话,刘源心中一动。
文章结尾处,配图是一只喜鹊,宋端端也提到了这种把全世界的文化历史作为灵感的“喜鹊心态”。在西方文化里,喜鹊引申义是偷窃、厄运。喜鹊心态也指拿来主义心态。
刘源穿得马面裙正是使用喜鹊元素作为花纹,是他无声的讽刺。如今,只有少数艺术专业的学生会饱含认真与虔诚,去研究一件衣服、某个元素的历史与传统。
刘源斜倚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凝视着小剧场的天花板。这栋藏匿在窄巷间的建筑归属于一位建筑师的家族,远比他想象的古老。这里早已废弃无人问津,刘源用极为公道的价格租下来当作工作室,起居室就在小剧场幕后区域。
不知是谁在天花板上绘制了玫瑰花,花瓣早已随着岁月褪去了明艳的色彩,盘踞交错的黑色荆棘却历久弥深。
语言学校,课间。
刘源听同学谈论这里新来了一位助教老师,姓宋。他的心莫名奇妙地加速跳跃起来,直觉在向他诉说,这位新来的助教老师就是宋端端。
他从三楼窗口望下来,正好看见她低着头站在楼下。
他逆着上课的人流奔来,唇边挂着笑,路过的同学都是满脸疑惑。
告别了偷偷学习抽烟的宋端端,刘源隐约察觉到异样。她避开人群,生涩地点烟,温和的语调,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组讨论结束后,他的目光再次飘向楼下,宋端端早已消失不见。
夜晚,海边。
刘源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宋端端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皱着眉瞪他。
并非翻卷的海浪声激发了他的勇气,刘源原本就是天生勇敢的类型,既然宋端端都愿意开诚布公地谈,他自然不甘示弱。
他没料到宋端端会拒绝他的告白,当面拒绝、不留情面,果然是她的行事风格。
刘源仅仅失望了五秒钟,“那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宋端端低着头感叹,“你这人还挺有恒心。”
刘源探头过去与她对视,轻笑着说:“干嘛苦着脸,是你拒绝我!”
一个人不是拥有一段关系,而是创造一段关系。
做朋友、做恋人、做家人,对刘源而言都是关系。他对宋端端有好感,至于作为何种身份停留在这段关系中,并不是他最在意的点。
刘源送宋端端回家的路上,忽然拽起她的手往前跑。
空荡荡的街道笔直向前延伸,他们就沿着夏夜的风奔驰。
脚步总算停在了宋端端所住的单元门口,宋端端一手撑着墙,一手扶着腰,止不住地喘粗气,抬眼见刘源绽放的笑容,她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粗话,笑骂刘源,“臭小子,你是不是...报复我!你想累死...累死我!”
刘源笑得更欢畅,“原来小宋老师还会骂街,听你说粗口好有意思。”
他帮她拍背顺气,嘴里絮絮叨叨不停,“你身体太差了,我之后多带你跑跑步吧。”
“你看,要不是我的激发,你也不会骂街。”
“哥带你成为更有意思的人,怎么样!”
宋端端有点岔气,止不住地打嗝。
刘源教她,“你憋气,倒数 10 个数...”
“还打嗝?要不你赶紧上楼喝水吧,一口气喝 7 口,绝对好!我保证。”刘源又发誓,“这个秘方要是治不好你的打嗝,我倒立洗头。”
宋端端推开他,催他回家,“滚!嗝!”
再然后,他终于得到了她、占有了她,就在小剧场幕后的床榻上,居高临下地凝视她的双眸。
这场暑热比往年更猛烈也更持久,大部分房子都没有装空调,全凭小电扇拼命地旋转。
他的汗水滴落在她的锁骨上,灵与肉都在碰撞。
刘源伸手握住了身下人纤细的脖颈,一寸一寸抚摸她的肌肤,享受她不住地颤抖给他带来的快感。
酒气还未散去。
刘源逼迫怀中人与自己四目相对,“我要你看着我,看着我如何征服你。现在你无法推开我了、不再拒绝我了吧…”
谁知,她竟笑了。
“我拒绝过你吗?”
刘源的头脑也渐渐被酒精麻痹,一片混沌。他说话颠三倒四,他将她裹得更紧,“端端,你要永远陪着我。”
她说:“我不是宋端端,我是宋冉冉。”
她伸出光洁如玉的双臂揽住他,像藤蔓、像锁链,缠住了他。
“刘源,记住,我是宋冉冉。”
不要认错了。
21 不是天生坏种
我用格子床单当棋盘
荆棘来了,我就用刀斩断
———刘煜,2014 年春
刘源打小就是刘煜的小尾巴,十岁后自诩为刘煜的追随者,二十岁后变成了刘煜的信徒。
他的哥哥刘煜,是个诗人。
刘煜在文学上的天赋颇高,并且是与生俱来的,他们全家最高学历就是职高。刘煜是刘家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北师大文学系高材生,光宗耀祖。
2014 年,夏。
下午日头毒,街上人少。
刘源一家住在西昌。西昌这个城市环境是整洁干净的,阳光蓝天白云。这里的冬天更宜人,这里的气温比蓉城高,阳光不是稀罕物。
刘煜毕业了,最近出版了诗集。他将进入一所高中参加教师培训,待九月开学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授课语文,多半还要兼任班主任,这样更好,一个月多五百元补贴。
刘源也刚好小学毕业了,顺利考进市属重点初中。于是,他迎来了无所事事的暑假。
“哥,干嘛去?”
刘煜刚蹬上运动鞋,刘源果然如影随形。
“不干嘛,出去转转。你在家等爸妈,就说我不回家吃了。”刘煜自认为安排妥当。
但刘源没同意,“昨晚你说带我去邛海玩。”
忘了个一干二净,“就一破湖,在那里又不会跑,改天再说。”
眼瞅着刘煜两只鞋都穿好了,刘源利落地蹲下,一把拉开刘煜的鞋带。
“臭小子!”
刘煜想发火,眼见刘源蹲在脚边仰头望着他,弟弟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很可爱。
“哥!你看我都穿好衣服穿好鞋了!”
“嘴嚼。”刘煜妥协,答应带刘源一起出门。
路上,刘煜点燃一支烟,他们迎着风走,烟向身后飘去,在空中转瞬即逝。刘源还是小小朋友的时候,他哥已经学会抽烟了,并且骗他说这是神仙才会做的事,这叫吞云吐雾。
“哥,咱去哪儿?”
“先去个地方,晚点带你打电动。”
刘源欢欣雀跃地跟着哥哥拐进窄巷,又穿过几条小街,进入一间小门脸的宾馆。
刘煜从前台摸了个橘子上楼,进入房间后抛给刘源。
房间没有窗,昏昏暗暗的,刘源在昏黄的灯光下剥橘子、吃橘子。
刘煜问,“甜吗?”
刘源含着满嘴的汁水,“甜,哥,你也吃。”他递过去一瓣,刘煜没接。
“我不吃这个,我一会儿有好东西吃。”
刘源停下了咀嚼,犹疑道:ꎭ꒒ꁴ꒒“哥,你又要…”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响动,是踏上楼梯的脚步声,是轻快的、充满活力的步伐。
刘煜比了个“嘘”的手势,拽着刘源的胳膊,按住他的脑袋,将他推进了床底下。
此情此景,刘源很熟悉。
刘煜并非第一次带他出来,旁听“约会”。
“煜哥!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乖乖。”
热恋中的男女直奔主题,他们跌进床铺上,在刘源头顶隔着床板翻滚。小旅馆的床板不结实,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
“乖乖,你真大。一点都不像 16 岁。”
刘煜嗓音沙哑,被浓重的情欲浸染,变得与往日不同,刘源感到十分陌生。
女孩似哭似笑,尖细的嗓音略显刺耳。刘源捂住了双耳,可声音仍会透过指缝。
不知过了多久,云雨初歇,他听见打火机的响动。
结束了。
俩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女孩说怕家里起疑心,要先走了。刘煜拉扯着她哄了几句,说想她、不放她走。女孩对刘煜痴迷不已,她说:“煜哥,你答应我的,为我作一首诗,别忘啦!”
刘源小心翼翼地活动着因蜷缩发麻的手脚,心说:他答应带我出去玩的,也还没兑现。
临别的亲吻也带着清脆的响声,刘源觉得这个小房间令他感官放大了,一切都愈发喧嚣。
“出来吧。”
刘源这才从床下爬出来,刘煜还没有穿衣服,赤裸裸地展示着自己的身材。一来,刘煜认为没必要避着亲弟弟,二来,这是成熟男人独具的魅力,他刻意炫耀给小男孩看。
刘源的视线落在白色的床单上,那里有一抹红痕,不鲜艳,也不暗淡,“哥,你流鼻血了吗?”
刘煜没听明白,刘源又问:“那个姐姐的血吗?她受伤了吗?”
这次刘煜领会了问题的关键,他露出不屑的一笑,“傻小子,什么都不懂。”
刘源从这个不直白的答案里听出了画外音,他恍然大悟,“她是处女吗?”
学校里教过生理卫生课,他懂,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
刘煜笑得更大声了,“毛都没长全呢,想女人了?”
刘源问出了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哥,你跟不同的女生做这个事情,你爱她们吗?”
一阵沉默,“爱吧。”
“爱每一个吗?”
“那倒不是,她们都不一样。”在刘煜的观念里,清纯的、放荡的、孤傲的、腼腆的,各具特色,宛如各色的花在最美的时节绽放,任他采撷。
偶有一朵开在那山野烂漫处的,恰巧给予他灵感,只有一瞬即可,他需要迸发力量刺激感官,驱使他去创作。
刘煜很快穿戴整齐,“发什么呆,走了走了。”
临出门,刘源再度回头深深地凝望那抹痕迹,颜色似乎变了,变得更深,陈旧无光。
他问刘煜,“你要为她写诗吗?”
“什么诗?”
“刚刚你答应她的啊,为她创作一首诗。”
刘煜看向刘源的眼神仿佛在说荒唐两个字,他回答,“没想法。”
那天晚上,刘源做了个梦。
梦里依然有似哭似笑的轻啼,如歌如泣。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姐姐,裙子很贴身,勾勒着近似完美的曲线。在她的腰间渐渐蔓延开来血红色的线条,最后交织成一朵花。
盛开在她的小腹处,花瓣凋谢了一片,落入双腿之间,随后隐没不知所踪。
第二天一早,刘源偷偷地清洗了内裤,全家都没有发现。父母正在忙忙碌碌地为哥哥张罗早饭,刘煜站在穿衣镜前搭配衣服、整理着装。
今天是刘煜参与岗前培训的日子。
刘煜的西裤是崭新的,侧面有一条压痕,笔直的延伸下来,直至裤脚。他妈妈称赞道:“瞧咱儿子这大长腿,真精神。”
他家老汉也跟着夸,“像个爷们。”
刘源在心底感叹,哥哥真高,他也想长得这样高,可惜他到现在还是班里最矮的。不久前的小学毕业合照,老师安排他和女生站在一排,摄影师卡景别时冲他喊,“二排的那个男生,你垫垫脚,你凹下去一块!”
一句话,惹来哄堂大笑。刘源尴尬地垫起脚,将背挺得笔直。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会是全家最后一次见到站立着的刘煜。
事情的起因是刘煜和朋友喝了几杯,炫耀了一句,“那小丫头才十六。”
朋友啧啧称奇,“小堂客哟!”
无巧不成书,隔壁桌坐着女孩子的哥哥,听见亲妹子的名字被成年男子调侃,立马警觉起来。
待到确认了真的是在讲妹妹,哥哥沉住气,没当场发作,他一路跑回了寨子,叫上了人、抄着家伙…
撂下电话,刘源随父母赶往医院。
那伙人穿着彝族的服装,刘源打小就知道他们不好惹,也不能惹。在大街上经常能看到穿彝族服装的男男女女,连游客都知道不能随意拍照,各有各的规矩,不只是礼不礼貌的问题。
刘源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言语中听明白了控诉,刘煜动了他们寨子的女人是应当负责的,不过听医生的意思,刘煜这腿算是废了,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所以,他们也不逼刘煜娶她,本来嫁个外人就是坏规矩,“赔钱!”“对,赔钱。”“什么东西!”
一口吐沫喷在刘源脸颊处,他用袖口悄悄抹掉,然后双手塞进裤兜里,攥拳,捏紧、再捏紧。
母亲拉着他一起下跪,说给他们磕头。他郑重其事地磕下去,磕到头晕眼花,脑门红肿。
一连多日,寨子里的人都纠缠不休,甚至会在刘煜父母上班的途中向他们脸上丢鸡蛋。
学校自然也听闻了刘煜的情况,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学校领导研讨决定低调开除了刘煜,“小刘还没有授课,也不算正式员工嘛!”
西昌的盛夏缺少好故事,刘煜这个新晋诗人就成了谈资。学生家长有所耳闻,还是追到了学校,责问学校监察不严格,招聘这样品行低劣的教师,家长们如何放心将孩子送到学校来。
事情传开了,刘源知道,西昌已经没有地方容得下他们一家了。
父母卖了房子,赔了钱。
母亲在医院曾经护理过一位老人,他家子女都在德国定居,无人照顾。老人感念照看他的这份情,帮忙联系了去往德国的移民渠道。
几经波折,刘源一家前往帕绍。老人还帮忙介绍了康复医师,这情早就还完了,本来母亲作为护理人员细心照料老人属于本职工作。道别前,老人无比遗憾地说:“可惜了这孩子,走岔了路。”这句话是对刘煜说。
老人又摸了摸刘源的头,他留着齐刘海,遮住脑门上因磕头遗留的伤痕。“男孩子要想走得远,管住裤裆里那玩意。”这句话是对刘源说的。
医院,走廊。
刘源是被护士推醒的,难得睡得这么沉,一个梦都没做。
“先生,探视时间到了,您可以进去了。”
刘源走进病房,全世界的医院都一样吗?消毒水味,点滴液声。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橘子,摆在宋端端的床头。这里的水果非常好吃,可能是因为日照时间比较充足,橘子的味道令他忆起西昌。帕绍没有如此甜美的橘子。
“希望你能来看我的设计展,是我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
病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刘源掩面而泣,却又在指缝中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对不起,这个笑不合时宜,可我太开心了。
“我终于做到了,父母失去了一个令他们骄傲的儿子,还有另外一个儿子。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是有天赋的,我像哥哥一样有天赋。”
你坠入水中的样子太美,我不能破坏这幅作品,所以我不能救你…
22 揭开真相的第一步
2023 年 4 月末,警局
彦疏朗坦然地坐着,十分配合地回答问话。
直到警察将录音笔作为证据放在桌上,问:“这个录音笔里记录了什么?”
彦疏朗看向封装在透明袋中的“证物”,质问道:“谁允许你们动我的私人物品。”
警察对视一眼,语气强硬,“这里记录了你实施犯罪的场景,是不是?”
年轻的警官不太客气,一拍桌子,命令道:“说话。”
彦疏朗沉默着,怒视着对面的警察,不再用西班牙语回答问题,转而用中文陈述,“我的律师会联系你们,在此期间,我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
他紧盯着录音笔,明确要求,“这个录音笔是我…好朋友的东西,我将来要还给她,你们小心存放,不要弄坏了。”
彦疏朗扭头看向右侧,注视着询问室安装的单面玻璃,他不确定外面是否有人在观察他。单向镜只照出了他的样子,下颚处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胡茬,很颓废。帽子在他坐进来之前被收走了,头发被压得乱蓬蓬的。
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一切都没有答案。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在他被带入警察局的同一时刻,饶砚云就接到了越洋电话,她听后眉头微微蹙起,语气还算缓和,“好的,知道了。”
饶砚云将手机扣在办公桌上,用办公室的座机拨通了公司法务团队负责人的电话,“嗨,Lucy…不,不是那个合同的问题,那个已经谈妥了。疏朗在西班牙遇到些麻烦,你的那位同学还在巴塞罗那工作吗?”
电话那端传来的定是令人满意的消息,饶砚云神采奕奕地站起身,“那太好了,我去你办公室细说吧,好。”
在律师的协调下,彦疏朗于次日晚间办理了手续,回到了巴塞罗那的另一处住所。
警方没有实质性的证据,24 小时内必须放他走。但是彦疏朗原本的住所就在报案人的隔壁,为保护报案人,他暂时还不能返回小别墅。
庞律师按照地址,开车带彦疏朗去了另一间公寓。彦疏朗从钱包夹层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门,房间空置已久,扑面而来的是木地板的破败味道。
“要不,你先跟我回家吧?”庞律师建议道。
彦疏朗跟庞律师握手道谢,“不了,已经很麻烦您了,改天等我处理好事情,请您吃饭。”
庞律师出于长辈的关怀,温和地笑着,又劝了一句,“不麻烦的,家里只有我和我爱人住。”
“那改天请您和您爱人吃饭。”
庞律师的汽车发动,驶离停车场。楼下又回归了一片寂静。
彦疏朗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上还盖着防尘的白布。这个公寓是父亲名下的,父亲过世后就留下了,即使在母亲公司资金周转出现问题的时候,也没提过要卖掉。
他曾经以为是母亲对父亲仍有眷恋,直到出国临行前,他问母亲能不能住在父亲的旧公寓,饶砚云不明所以地问他,“什么公寓?”
彦疏朗说了地址,饶砚云眨眨眼,“哦,我都不记得了。”她见彦疏朗郑重其事的样子,却也疲于多言,“钥匙应该在储藏室,你自己找。我要回公司开会了。”
“别住死人屋子。”
彦疏朗面对着一屋子的防尘布笑了,妈,抱歉,又让您失望了。我真是不听话,还是住了死人的屋子。
他看了看手机,母亲没有联系过他。
他让母亲失望了吗?他进了警察局,他是垃圾。
他要被丢掉了。
也许,他住在父亲的旧公寓最合适不过了,在母亲心目中,他们都被归为“死人”了。
彦疏朗聘请的保洁人员刚走,门铃又被按响了。
“嘿,兄弟!”小黑一把抱住彦疏朗,拍了拍他清瘦的肩背,彦疏朗没有回抱他。
小黑进门后环顾一圈,“这屋子太破了,你跟我回去,住我那里。”
彦疏朗心中一紧,攥着门把手的手颤了颤,他看着小黑的背影,叫了他一声,“陈亮…”
小黑身体有些僵,回过头来还是一副笑模样,“怎么了?”他自问自答,“你好奇我怎么找过来的对不对?咱俩有一次喝酒,你提过这里是你爸爸的旧公寓。我想这里一定对你蛮重要的,就把地址记住了。”
彦疏朗没吭声。
“愣着做什么?不必太感动,你的事儿我一向都放在心上的。”
彦疏朗笑了一声,“你少装疯迷窍,是你让方纯报警抓我的。”
小黑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谁告诉你的?”他向彦疏朗走进一步,故作淡定,“你要是想要那个妞,倒也容易得很,你说你干嘛非偷偷干这事?”
彦疏朗抬眼瞪着小黑,他一夜未眠,眼里带有血丝,比往日的神色凛冽得多,“你别以为我不会打你!”
小黑听到这话并未害怕,反而以极为轻快的语气继续说道:“我都有些糊涂了,你不是想要宋端端吗?怎么还有个方纯?”
近几日的疲乏无力感掩盖住的愤懑,被小黑轻飘飘的一句话激起,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黑话音刚落,彦疏朗挥拳将他打倒在地。
这一拳正中小黑的下巴,他闷哼一声。彦疏朗知道小黑是故意没有躲闪,他跟着泰拳师傅练了小半年了,躲避应该是本能反应。
彦疏朗单膝跪在小黑身旁,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你对宋端端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一直都没有怀疑过你…”
小黑忽然放声大笑,笑出了眼泪,“有没有搞错?她掉下去的时候我跟你在一起。”
“你威胁方纯,好手段,干得漂亮。你很得意是不是?”
小黑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依靠在沙发背上,他揉了揉下巴。嗯,很疼。彦疏朗从没有打过他,曾经他瘦瘦小小被人欺负时,彦疏朗还会替他出头,帮他打架。可如今这拳头竟会挥向他。
“我是替你出气啊,你被宋端端耍得团团转,我看不下去了…我必须要让她出点丑…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彦疏朗被气笑了,太过于荒谬的理由,“爷乐意被她耍着,关你什么事。”他接着质问,“你把我送进警察局又是想干什么?让我出丑也是替我出气?你是不是疯了?”
小黑冷冷地回答他,“我是疯了,我就是见不得你一心向善的样子,烟也不抽了,酒也不喝了!就为这么个女人,还不是你的女人!”
彦疏朗,你最好背上一身的污名,他们都唾弃你、排挤你,你才能想明白谁才是对你付出真感情的人。
彦疏朗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小黑,仿佛看向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你最好祈祷宋端端尽快康复,否则…”
小黑低着头,额角一跳一跳地疼。
昨夜,小别墅里同样爆发了一场争执。
贺小蕊将方纯堵在房间门口,“你报警抓彦疏朗是什么意思?”
方纯目光游离,不去看贺小蕊的眼睛。
“说啊?!你告他强奸,什么时候?在哪儿?”贺小蕊抓着方纯的肩膀逼问,她了解方纯,她就像是一只小白兔,不逼急了不会开口的。
果然,这招有效。
方纯挣扎着甩开贺小蕊的手,“你放开我!我就是要报警抓他,他是强奸犯,就在这个房间,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说完,方纯蹲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膝之间无助地啜泣。
贺小蕊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通话中。
“喂?彦疏朗,你听到了吧?她说是你。现在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方纯满脸泪痕,仰头望向贺小蕊。
贺小蕊换成左手持手机贴在耳边,微微弯腰,向方纯伸出右手。
方纯犹豫片刻,拉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借着贺小蕊的力站了起来。
23 揭开真相的第二步
2023 年 3 月末,陈氏货行。
郑一诺在陈氏货行门口晃悠了两天,也没见到“少东家”陈亮的影子。第三天中午,他坐在货行对面的咖啡店门口,啃着面包,观察着店内的动向。
陈亮还是没有来店里,郑一诺深感可笑。他要是姓陈就好了,这份家业由他继承,他必定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店,做大做强,把分店开满西班牙各大城市,开到意大利去,开到葡萄牙去,开他个一百家、一千家分店,柜台放上他的收款码,然后每天看着数不胜数入账信息,叮叮当当如同金币掉落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白日梦还没做完,有个小姑娘小跑着过了马路,立在他面前。
“喂!”
郑一诺推了推眼镜,“嗯?”
小姑娘一叉腰,昂首挺胸地问:“小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她的胸前绣着一个繁体的“陈”字,她是货行的收银员。
郑一诺心想,看来自己侦察与反侦察能力欠佳,一个小姑娘就识破了他别有用心,只是猜错了他的目标。
为了避免误会,郑一诺决定直接问,“抱歉,让你误会了,我是来找你们老板的。”
“那你是白跑了,陈老板回国了。”小姑娘撅着嘴说道。
“我找小陈老板。”
小姑娘杏眼瞪圆,上下打量着郑一诺,“哦哦哦,没看出来…”她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了,“亮哥最近在泰拳馆玩
“你拿着,我可以指纹解锁。”
彦疏朗一边说着一边欠起上半身,倚靠着床头板。他习惯性地去够台灯下的烟,又缩回了手。
他的目光带着初醒时的迷离,又饱含欣喜与炽热,宋端端莫名地退缩了,“你总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彦疏朗讲话爱留三分,难得直言直语,“因为你好看。”
宋端端今天格外不同,明媚得令人移不开眼。上次见面她还是短发,发尾堪堪到下巴处,干练飒爽。今日不知从哪里接了长发,或是假发,梳成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发丝轻扬。
“喜欢我长发吗?”
“都喜欢。你长发、短发,就算没头发,只要是你。”
明明上一秒气氛还恰到好处,下一秒宋端端却脸色微变,“只要是我,你都喜欢吗?如果不是我呢?我是说,我变了呢?”
彦疏朗睡意骤减,“这话什么意思?”
宋端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露出明媚动人的笑容,“好久不见了,我竟然会想你,真是奇怪啊。”
是有些日子不见了,还剩下一门选修课暂未结课,他们不同班,偶遇的可能性很小。
彦疏朗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握住了宋端端的手。十指缠绕,她没有挣脱。
“跟刘源分开,跟我在一起。”
宋端端笑话他,“你这是打算公然成为男小三。”
彦疏朗另一只手扳住她精致的下巴,“看着我。”
宋端端傲慢地移开,彦疏朗改用双手捧住她的脸,类似上次在医院病床上的姿态。他在床榻上的跪姿,虔诚,又卑微。
“看着我,你心动了吗?”
宋端端露出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你发什么疯。”
“我就是发疯,你心动了吗?”
宋端端没应声。
返回巴塞罗那的飞机上,彦疏朗才告诉贺小蕊,那天宋端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
小黑说这是绿茶婊的惯用手段,吊着彦疏朗玩。
贺小蕊听完,也是如此评价。
“可她也没有向我要一分钱。”
彦疏朗甚至产生希冀,她有所图,提出要求让他满足她吧,让他们之间存在更多联系。争名逐利是人的本能,两性关系里依然如此,要一个公开的名分,要一份利益保障。
她到底想要什么?彦疏朗猜不透。在帕绍得到的录音笔没有解答疑惑,反而给予他更多的困惑。
宋端端与刘源,也并非正常的情侣关系。
下飞机后,彦疏朗与贺小蕊一前一后向机场出口方向走去。彦疏朗在正门处止步,贺小蕊低头看手机一时不察,正撞上他的肩膀。
贺小蕊摸着脑门,“撞死我了,你干嘛突然站住!”
她抬头看过去,他们的对面站着两位身着警服的西班牙男人。
警察迎上来,对贺小蕊颔首打了个招呼,随后举起一纸公文,对彦疏朗说:“Usted está obligado a ayudar con la investigación.(需要您协助调查)”
彦疏朗飞快地浏览公文,violación(强奸)映入眼帘,他带有怒气地表示,“我没有犯罪。”
警察态度较为强硬,彦疏朗逡巡不前,提出了疑问,“谁报的警?”
贺小蕊西班牙语在实操环境下略显鸡肋,但她还是能听懂警察告知的姓名。
“Chun Fang.”
她愕然,方纯报警彦疏朗涉嫌强奸?强奸谁?方纯吗?贺小蕊完全糊涂了,相处了大半年的同学、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曾经的男伴,一张张脸已然变得陌生,甚至虚伪不堪。
20 开蚌
何塞推开设计学院储藏间的门,眼前的景象令他震撼,“¿Yuan?¿Qué te pasa?(刘源,你怎么了?)”
刘源躺在地上,张开身体呈一个大字,身下是数张设计稿。何塞一眼望过去就知道,刘源弃如敝履的都是废稿。
“嗨,朋友,你怎么来了?”刘源心情舒畅,愉悦地同何塞打招呼。
“老师让我来找往年学生的设计作品当作参考。”
何塞丢下帆布包,坐在刘源身侧。这个往日里白净的亚洲面孔续起了胡茬,头发凌乱无序,脸颊处还沾染着白色的颜料。
“你这几天都住在储藏间吗?说真的,你像个流浪汉哈哈哈。不过,这样更像是艺术家了。而我背着书包戴着眼镜,只是个设计学院的学生。”
何塞拍了拍刘源的肩膀,刘源猛地坐起身,“我的作品完成了!”
“真的吗!可以给我看看吗?”何塞真心实意为这个年轻的伙伴感动欣喜。 刘源又躺回地板上,“不行,保密。”
“哈哈哈,好吧。”
何塞不再追问,只听见刘源用中文自言自语。
“是一条白裙子,丝绸面料,顺滑的包裹感,紧贴在模特身上…像光,不,像水,沿着身体的曲线。微微的偏光,萦绕着裙子,就像那晚的月光落入泳池…”
刘源无法用贫瘠的语言描述他的欣喜若狂,他的作品即将诞生,这是他与冉冉的作品。
那池水冰冷吗?宋端端还存在吗?
刘源与宋端端相识于抗议活动。
宋端端只是看起来柔善,令人忽视她的“刺”,如果触及了她的敏感点,嘴上半点不落下风。
她不屑的神情刺痛了他,刘源不自觉地去找口袋,可惜马面裙没有缝制口袋。揣在兜里的手微微攥紧,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攥拳表明他在忍耐。
他记住她了。
一场声势浩大的抗议活动,最终有 100 人参与。尽管没有得到品牌的证明回应,却也收获了一定的关注度。
月亮挂上树梢,巴塞罗那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街边的餐厅传出刀叉碗碟的碰撞声,好似纷扰的交响乐。
刘源踏着月色往家走,脑海中反复浮现着那张倔犟的小脸。
宋端端,他默念这个名字。
说实话,婚礼那天他对同桌宾客没多大印象。他只是履约到场,并按照合同规定的剧本假哭一下。刘源得到了他应得的报酬,只是没想到婚礼会闹得如此难看。
血色婚礼,多么悦耳的读音,迷人的字眼。
很遗憾没有亲眼所见新郎的血染红新娘的白纱,也庆幸他先一步离场,刘源担心自己无法掩饰兴奋。
到家后,刘源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在网页搜索栏输入了宋端端的名字。她没有说谎,确实有一篇文章,还是用西班牙语书写的。
幸好有一键翻译的功能,可惜翻译后的中文表述难免有些生硬,但也足够刘源了解宋端端文章的核心论述内容。
她列举了不少涉及文化挪用的争议事件,主角多为国际奢侈品大牌或者国际知名人士,而被挪用的往往是在宣传上处于弱势的文化群体。
“强者对弱者的挪用,往往被包装为‘欣赏’。”
读到这句话,刘源心中一动。
文章结尾处,配图是一只喜鹊,宋端端也提到了这种把全世界的文化历史作为灵感的“喜鹊心态”。在西方文化里,喜鹊引申义是偷窃、厄运。喜鹊心态也指拿来主义心态。
刘源穿得马面裙正是使用喜鹊元素作为花纹,是他无声的讽刺。如今,只有少数艺术专业的学生会饱含认真与虔诚,去研究一件衣服、某个元素的历史与传统。
刘源斜倚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凝视着小剧场的天花板。这栋藏匿在窄巷间的建筑归属于一位建筑师的家族,远比他想象的古老。这里早已废弃无人问津,刘源用极为公道的价格租下来当作工作室,起居室就在小剧场幕后区域。
不知是谁在天花板上绘制了玫瑰花,花瓣早已随着岁月褪去了明艳的色彩,盘踞交错的黑色荆棘却历久弥深。
语言学校,课间。
刘源听同学谈论这里新来了一位助教老师,姓宋。他的心莫名奇妙地加速跳跃起来,直觉在向他诉说,这位新来的助教老师就是宋端端。
他从三楼窗口望下来,正好看见她低着头站在楼下。
他逆着上课的人流奔来,唇边挂着笑,路过的同学都是满脸疑惑。
告别了偷偷学习抽烟的宋端端,刘源隐约察觉到异样。她避开人群,生涩地点烟,温和的语调,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组讨论结束后,他的目光再次飘向楼下,宋端端早已消失不见。
夜晚,海边。
刘源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宋端端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皱着眉瞪他。
并非翻卷的海浪声激发了他的勇气,刘源原本就是天生勇敢的类型,既然宋端端都愿意开诚布公地谈,他自然不甘示弱。
他没料到宋端端会拒绝他的告白,当面拒绝、不留情面,果然是她的行事风格。
刘源仅仅失望了五秒钟,“那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宋端端低着头感叹,“你这人还挺有恒心。”
刘源探头过去与她对视,轻笑着说:“干嘛苦着脸,是你拒绝我!”
一个人不是拥有一段关系,而是创造一段关系。
做朋友、做恋人、做家人,对刘源而言都是关系。他对宋端端有好感,至于作为何种身份停留在这段关系中,并不是他最在意的点。
刘源送宋端端回家的路上,忽然拽起她的手往前跑。
空荡荡的街道笔直向前延伸,他们就沿着夏夜的风奔驰。
脚步总算停在了宋端端所住的单元门口,宋端端一手撑着墙,一手扶着腰,止不住地喘粗气,抬眼见刘源绽放的笑容,她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粗话,笑骂刘源,“臭小子,你是不是...报复我!你想累死...累死我!”
刘源笑得更欢畅,“原来小宋老师还会骂街,听你说粗口好有意思。”
他帮她拍背顺气,嘴里絮絮叨叨不停,“你身体太差了,我之后多带你跑跑步吧。”
“你看,要不是我的激发,你也不会骂街。”
“哥带你成为更有意思的人,怎么样!”
宋端端有点岔气,止不住地打嗝。
刘源教她,“你憋气,倒数 10 个数...”
“还打嗝?要不你赶紧上楼喝水吧,一口气喝 7 口,绝对好!我保证。”刘源又发誓,“这个秘方要是治不好你的打嗝,我倒立洗头。”
宋端端推开他,催他回家,“滚!嗝!”
再然后,他终于得到了她、占有了她,就在小剧场幕后的床榻上,居高临下地凝视她的双眸。
这场暑热比往年更猛烈也更持久,大部分房子都没有装空调,全凭小电扇拼命地旋转。
他的汗水滴落在她的锁骨上,灵与肉都在碰撞。
刘源伸手握住了身下人纤细的脖颈,一寸一寸抚摸她的肌肤,享受她不住地颤抖给他带来的快感。
酒气还未散去。
刘源逼迫怀中人与自己四目相对,“我要你看着我,看着我如何征服你。现在你无法推开我了、不再拒绝我了吧…”
谁知,她竟笑了。
“我拒绝过你吗?”
刘源的头脑也渐渐被酒精麻痹,一片混沌。他说话颠三倒四,他将她裹得更紧,“端端,你要永远陪着我。”
她说:“我不是宋端端,我是宋冉冉。”
她伸出光洁如玉的双臂揽住他,像藤蔓、像锁链,缠住了他。
“刘源,记住,我是宋冉冉。”
不要认错了。
21 不是天生坏种
我用格子床单当棋盘
荆棘来了,我就用刀斩断
———刘煜,2014 年春
刘源打小就是刘煜的小尾巴,十岁后自诩为刘煜的追随者,二十岁后变成了刘煜的信徒。
他的哥哥刘煜,是个诗人。
刘煜在文学上的天赋颇高,并且是与生俱来的,他们全家最高学历就是职高。刘煜是刘家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北师大文学系高材生,光宗耀祖。
2014 年,夏。
下午日头毒,街上人少。
刘源一家住在西昌。西昌这个城市环境是整洁干净的,阳光蓝天白云。这里的冬天更宜人,这里的气温比蓉城高,阳光不是稀罕物。
刘煜毕业了,最近出版了诗集。他将进入一所高中参加教师培训,待九月开学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授课语文,多半还要兼任班主任,这样更好,一个月多五百元补贴。
刘源也刚好小学毕业了,顺利考进市属重点初中。于是,他迎来了无所事事的暑假。
“哥,干嘛去?”
刘煜刚蹬上运动鞋,刘源果然如影随形。
“不干嘛,出去转转。你在家等爸妈,就说我不回家吃了。”刘煜自认为安排妥当。
但刘源没同意,“昨晚你说带我去邛海玩。”
忘了个一干二净,“就一破湖,在那里又不会跑,改天再说。”
眼瞅着刘煜两只鞋都穿好了,刘源利落地蹲下,一把拉开刘煜的鞋带。
“臭小子!”
刘煜想发火,眼见刘源蹲在脚边仰头望着他,弟弟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很可爱。
“哥!你看我都穿好衣服穿好鞋了!”
“嘴嚼。”刘煜妥协,答应带刘源一起出门。
路上,刘煜点燃一支烟,他们迎着风走,烟向身后飘去,在空中转瞬即逝。刘源还是小小朋友的时候,他哥已经学会抽烟了,并且骗他说这是神仙才会做的事,这叫吞云吐雾。
“哥,咱去哪儿?”
“先去个地方,晚点带你打电动。”
刘源欢欣雀跃地跟着哥哥拐进窄巷,又穿过几条小街,进入一间小门脸的宾馆。
刘煜从前台摸了个橘子上楼,进入房间后抛给刘源。
房间没有窗,昏昏暗暗的,刘源在昏黄的灯光下剥橘子、吃橘子。
刘煜问,“甜吗?”
刘源含着满嘴的汁水,“甜,哥,你也吃。”他递过去一瓣,刘煜没接。
“我不吃这个,我一会儿有好东西吃。”
刘源停下了咀嚼,犹疑道:ꎭ꒒ꁴ꒒“哥,你又要…”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响动,是踏上楼梯的脚步声,是轻快的、充满活力的步伐。
刘煜比了个“嘘”的手势,拽着刘源的胳膊,按住他的脑袋,将他推进了床底下。
此情此景,刘源很熟悉。
刘煜并非第一次带他出来,旁听“约会”。
“煜哥!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乖乖。”
热恋中的男女直奔主题,他们跌进床铺上,在刘源头顶隔着床板翻滚。小旅馆的床板不结实,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
“乖乖,你真大。一点都不像 16 岁。”
刘煜嗓音沙哑,被浓重的情欲浸染,变得与往日不同,刘源感到十分陌生。
女孩似哭似笑,尖细的嗓音略显刺耳。刘源捂住了双耳,可声音仍会透过指缝。
不知过了多久,云雨初歇,他听见打火机的响动。
结束了。
俩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女孩说怕家里起疑心,要先走了。刘煜拉扯着她哄了几句,说想她、不放她走。女孩对刘煜痴迷不已,她说:“煜哥,你答应我的,为我作一首诗,别忘啦!”
刘源小心翼翼地活动着因蜷缩发麻的手脚,心说:他答应带我出去玩的,也还没兑现。
临别的亲吻也带着清脆的响声,刘源觉得这个小房间令他感官放大了,一切都愈发喧嚣。
“出来吧。”
刘源这才从床下爬出来,刘煜还没有穿衣服,赤裸裸地展示着自己的身材。一来,刘煜认为没必要避着亲弟弟,二来,这是成熟男人独具的魅力,他刻意炫耀给小男孩看。
刘源的视线落在白色的床单上,那里有一抹红痕,不鲜艳,也不暗淡,“哥,你流鼻血了吗?”
刘煜没听明白,刘源又问:“那个姐姐的血吗?她受伤了吗?”
这次刘煜领会了问题的关键,他露出不屑的一笑,“傻小子,什么都不懂。”
刘源从这个不直白的答案里听出了画外音,他恍然大悟,“她是处女吗?”
学校里教过生理卫生课,他懂,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
刘煜笑得更大声了,“毛都没长全呢,想女人了?”
刘源问出了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哥,你跟不同的女生做这个事情,你爱她们吗?”
一阵沉默,“爱吧。”
“爱每一个吗?”
“那倒不是,她们都不一样。”在刘煜的观念里,清纯的、放荡的、孤傲的、腼腆的,各具特色,宛如各色的花在最美的时节绽放,任他采撷。
偶有一朵开在那山野烂漫处的,恰巧给予他灵感,只有一瞬即可,他需要迸发力量刺激感官,驱使他去创作。
刘煜很快穿戴整齐,“发什么呆,走了走了。”
临出门,刘源再度回头深深地凝望那抹痕迹,颜色似乎变了,变得更深,陈旧无光。
他问刘煜,“你要为她写诗吗?”
“什么诗?”
“刚刚你答应她的啊,为她创作一首诗。”
刘煜看向刘源的眼神仿佛在说荒唐两个字,他回答,“没想法。”
那天晚上,刘源做了个梦。
梦里依然有似哭似笑的轻啼,如歌如泣。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姐姐,裙子很贴身,勾勒着近似完美的曲线。在她的腰间渐渐蔓延开来血红色的线条,最后交织成一朵花。
盛开在她的小腹处,花瓣凋谢了一片,落入双腿之间,随后隐没不知所踪。
第二天一早,刘源偷偷地清洗了内裤,全家都没有发现。父母正在忙忙碌碌地为哥哥张罗早饭,刘煜站在穿衣镜前搭配衣服、整理着装。
今天是刘煜参与岗前培训的日子。
刘煜的西裤是崭新的,侧面有一条压痕,笔直的延伸下来,直至裤脚。他妈妈称赞道:“瞧咱儿子这大长腿,真精神。”
他家老汉也跟着夸,“像个爷们。”
刘源在心底感叹,哥哥真高,他也想长得这样高,可惜他到现在还是班里最矮的。不久前的小学毕业合照,老师安排他和女生站在一排,摄影师卡景别时冲他喊,“二排的那个男生,你垫垫脚,你凹下去一块!”
一句话,惹来哄堂大笑。刘源尴尬地垫起脚,将背挺得笔直。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会是全家最后一次见到站立着的刘煜。
事情的起因是刘煜和朋友喝了几杯,炫耀了一句,“那小丫头才十六。”
朋友啧啧称奇,“小堂客哟!”
无巧不成书,隔壁桌坐着女孩子的哥哥,听见亲妹子的名字被成年男子调侃,立马警觉起来。
待到确认了真的是在讲妹妹,哥哥沉住气,没当场发作,他一路跑回了寨子,叫上了人、抄着家伙…
撂下电话,刘源随父母赶往医院。
那伙人穿着彝族的服装,刘源打小就知道他们不好惹,也不能惹。在大街上经常能看到穿彝族服装的男男女女,连游客都知道不能随意拍照,各有各的规矩,不只是礼不礼貌的问题。
刘源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言语中听明白了控诉,刘煜动了他们寨子的女人是应当负责的,不过听医生的意思,刘煜这腿算是废了,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所以,他们也不逼刘煜娶她,本来嫁个外人就是坏规矩,“赔钱!”“对,赔钱。”“什么东西!”
一口吐沫喷在刘源脸颊处,他用袖口悄悄抹掉,然后双手塞进裤兜里,攥拳,捏紧、再捏紧。
母亲拉着他一起下跪,说给他们磕头。他郑重其事地磕下去,磕到头晕眼花,脑门红肿。
一连多日,寨子里的人都纠缠不休,甚至会在刘煜父母上班的途中向他们脸上丢鸡蛋。
学校自然也听闻了刘煜的情况,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学校领导研讨决定低调开除了刘煜,“小刘还没有授课,也不算正式员工嘛!”
西昌的盛夏缺少好故事,刘煜这个新晋诗人就成了谈资。学生家长有所耳闻,还是追到了学校,责问学校监察不严格,招聘这样品行低劣的教师,家长们如何放心将孩子送到学校来。
事情传开了,刘源知道,西昌已经没有地方容得下他们一家了。
父母卖了房子,赔了钱。
母亲在医院曾经护理过一位老人,他家子女都在德国定居,无人照顾。老人感念照看他的这份情,帮忙联系了去往德国的移民渠道。
几经波折,刘源一家前往帕绍。老人还帮忙介绍了康复医师,这情早就还完了,本来母亲作为护理人员细心照料老人属于本职工作。道别前,老人无比遗憾地说:“可惜了这孩子,走岔了路。”这句话是对刘煜说。
老人又摸了摸刘源的头,他留着齐刘海,遮住脑门上因磕头遗留的伤痕。“男孩子要想走得远,管住裤裆里那玩意。”这句话是对刘源说的。
医院,走廊。
刘源是被护士推醒的,难得睡得这么沉,一个梦都没做。
“先生,探视时间到了,您可以进去了。”
刘源走进病房,全世界的医院都一样吗?消毒水味,点滴液声。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橘子,摆在宋端端的床头。这里的水果非常好吃,可能是因为日照时间比较充足,橘子的味道令他忆起西昌。帕绍没有如此甜美的橘子。
“希望你能来看我的设计展,是我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
病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刘源掩面而泣,却又在指缝中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对不起,这个笑不合时宜,可我太开心了。
“我终于做到了,父母失去了一个令他们骄傲的儿子,还有另外一个儿子。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是有天赋的,我像哥哥一样有天赋。”
你坠入水中的样子太美,我不能破坏这幅作品,所以我不能救你…
22 揭开真相的第一步
2023 年 4 月末,警局
彦疏朗坦然地坐着,十分配合地回答问话。
直到警察将录音笔作为证据放在桌上,问:“这个录音笔里记录了什么?”
彦疏朗看向封装在透明袋中的“证物”,质问道:“谁允许你们动我的私人物品。”
警察对视一眼,语气强硬,“这里记录了你实施犯罪的场景,是不是?”
年轻的警官不太客气,一拍桌子,命令道:“说话。”
彦疏朗沉默着,怒视着对面的警察,不再用西班牙语回答问题,转而用中文陈述,“我的律师会联系你们,在此期间,我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
他紧盯着录音笔,明确要求,“这个录音笔是我…好朋友的东西,我将来要还给她,你们小心存放,不要弄坏了。”
彦疏朗扭头看向右侧,注视着询问室安装的单面玻璃,他不确定外面是否有人在观察他。单向镜只照出了他的样子,下颚处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胡茬,很颓废。帽子在他坐进来之前被收走了,头发被压得乱蓬蓬的。
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一切都没有答案。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在他被带入警察局的同一时刻,饶砚云就接到了越洋电话,她听后眉头微微蹙起,语气还算缓和,“好的,知道了。”
饶砚云将手机扣在办公桌上,用办公室的座机拨通了公司法务团队负责人的电话,“嗨,Lucy…不,不是那个合同的问题,那个已经谈妥了。疏朗在西班牙遇到些麻烦,你的那位同学还在巴塞罗那工作吗?”
电话那端传来的定是令人满意的消息,饶砚云神采奕奕地站起身,“那太好了,我去你办公室细说吧,好。”
在律师的协调下,彦疏朗于次日晚间办理了手续,回到了巴塞罗那的另一处住所。
警方没有实质性的证据,24 小时内必须放他走。但是彦疏朗原本的住所就在报案人的隔壁,为保护报案人,他暂时还不能返回小别墅。
庞律师按照地址,开车带彦疏朗去了另一间公寓。彦疏朗从钱包夹层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门,房间空置已久,扑面而来的是木地板的破败味道。
“要不,你先跟我回家吧?”庞律师建议道。
彦疏朗跟庞律师握手道谢,“不了,已经很麻烦您了,改天等我处理好事情,请您吃饭。”
庞律师出于长辈的关怀,温和地笑着,又劝了一句,“不麻烦的,家里只有我和我爱人住。”
“那改天请您和您爱人吃饭。”
庞律师的汽车发动,驶离停车场。楼下又回归了一片寂静。
彦疏朗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上还盖着防尘的白布。这个公寓是父亲名下的,父亲过世后就留下了,即使在母亲公司资金周转出现问题的时候,也没提过要卖掉。
他曾经以为是母亲对父亲仍有眷恋,直到出国临行前,他问母亲能不能住在父亲的旧公寓,饶砚云不明所以地问他,“什么公寓?”
彦疏朗说了地址,饶砚云眨眨眼,“哦,我都不记得了。”她见彦疏朗郑重其事的样子,却也疲于多言,“钥匙应该在储藏室,你自己找。我要回公司开会了。”
“别住死人屋子。”
彦疏朗面对着一屋子的防尘布笑了,妈,抱歉,又让您失望了。我真是不听话,还是住了死人的屋子。
他看了看手机,母亲没有联系过他。
他让母亲失望了吗?他进了警察局,他是垃圾。
他要被丢掉了。
也许,他住在父亲的旧公寓最合适不过了,在母亲心目中,他们都被归为“死人”了。
彦疏朗聘请的保洁人员刚走,门铃又被按响了。
“嘿,兄弟!”小黑一把抱住彦疏朗,拍了拍他清瘦的肩背,彦疏朗没有回抱他。
小黑进门后环顾一圈,“这屋子太破了,你跟我回去,住我那里。”
彦疏朗心中一紧,攥着门把手的手颤了颤,他看着小黑的背影,叫了他一声,“陈亮…”
小黑身体有些僵,回过头来还是一副笑模样,“怎么了?”他自问自答,“你好奇我怎么找过来的对不对?咱俩有一次喝酒,你提过这里是你爸爸的旧公寓。我想这里一定对你蛮重要的,就把地址记住了。”
彦疏朗没吭声。
“愣着做什么?不必太感动,你的事儿我一向都放在心上的。”
彦疏朗笑了一声,“你少装疯迷窍,是你让方纯报警抓我的。”
小黑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谁告诉你的?”他向彦疏朗走进一步,故作淡定,“你要是想要那个妞,倒也容易得很,你说你干嘛非偷偷干这事?”
彦疏朗抬眼瞪着小黑,他一夜未眠,眼里带有血丝,比往日的神色凛冽得多,“你别以为我不会打你!”
小黑听到这话并未害怕,反而以极为轻快的语气继续说道:“我都有些糊涂了,你不是想要宋端端吗?怎么还有个方纯?”
近几日的疲乏无力感掩盖住的愤懑,被小黑轻飘飘的一句话激起,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黑话音刚落,彦疏朗挥拳将他打倒在地。
这一拳正中小黑的下巴,他闷哼一声。彦疏朗知道小黑是故意没有躲闪,他跟着泰拳师傅练了小半年了,躲避应该是本能反应。
彦疏朗单膝跪在小黑身旁,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你对宋端端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一直都没有怀疑过你…”
小黑忽然放声大笑,笑出了眼泪,“有没有搞错?她掉下去的时候我跟你在一起。”
“你威胁方纯,好手段,干得漂亮。你很得意是不是?”
小黑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依靠在沙发背上,他揉了揉下巴。嗯,很疼。彦疏朗从没有打过他,曾经他瘦瘦小小被人欺负时,彦疏朗还会替他出头,帮他打架。可如今这拳头竟会挥向他。
“我是替你出气啊,你被宋端端耍得团团转,我看不下去了…我必须要让她出点丑…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彦疏朗被气笑了,太过于荒谬的理由,“爷乐意被她耍着,关你什么事。”他接着质问,“你把我送进警察局又是想干什么?让我出丑也是替我出气?你是不是疯了?”
小黑冷冷地回答他,“我是疯了,我就是见不得你一心向善的样子,烟也不抽了,酒也不喝了!就为这么个女人,还不是你的女人!”
彦疏朗,你最好背上一身的污名,他们都唾弃你、排挤你,你才能想明白谁才是对你付出真感情的人。
彦疏朗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小黑,仿佛看向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你最好祈祷宋端端尽快康复,否则…”
小黑低着头,额角一跳一跳地疼。
昨夜,小别墅里同样爆发了一场争执。
贺小蕊将方纯堵在房间门口,“你报警抓彦疏朗是什么意思?”
方纯目光游离,不去看贺小蕊的眼睛。
“说啊?!你告他强奸,什么时候?在哪儿?”贺小蕊抓着方纯的肩膀逼问,她了解方纯,她就像是一只小白兔,不逼急了不会开口的。
果然,这招有效。
方纯挣扎着甩开贺小蕊的手,“你放开我!我就是要报警抓他,他是强奸犯,就在这个房间,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说完,方纯蹲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膝之间无助地啜泣。
贺小蕊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通话中。
“喂?彦疏朗,你听到了吧?她说是你。现在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方纯满脸泪痕,仰头望向贺小蕊。
贺小蕊换成左手持手机贴在耳边,微微弯腰,向方纯伸出右手。
方纯犹豫片刻,拉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借着贺小蕊的力站了起来。
23 揭开真相的第二步
2023 年 3 月末,陈氏货行。
郑一诺在陈氏货行门口晃悠了两天,也没见到“少东家”陈亮的影子。第三天中午,他坐在货行对面的咖啡店门口,啃着面包,观察着店内的动向。
陈亮还是没有来店里,郑一诺深感可笑。他要是姓陈就好了,这份家业由他继承,他必定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店,做大做强,把分店开满西班牙各大城市,开到意大利去,开到葡萄牙去,开他个一百家、一千家分店,柜台放上他的收款码,然后每天看着数不胜数入账信息,叮叮当当如同金币掉落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白日梦还没做完,有个小姑娘小跑着过了马路,立在他面前。
“喂!”
郑一诺推了推眼镜,“嗯?”
小姑娘一叉腰,昂首挺胸地问:“小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她的胸前绣着一个繁体的“陈”字,她是货行的收银员。
郑一诺心想,看来自己侦察与反侦察能力欠佳,一个小姑娘就识破了他别有用心,只是猜错了他的目标。
为了避免误会,郑一诺决定直接问,“抱歉,让你误会了,我是来找你们老板的。”
“那你是白跑了,陈老板回国了。”小姑娘撅着嘴说道。
“我找小陈老板。”
小姑娘杏眼瞪圆,上下打量着郑一诺,“哦哦哦,没看出来…”她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了,“亮哥最近在泰拳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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