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闻钧向绍卿迷梦1944(最新全章节&大结局)全文阅读
梅毒除了性传播,还可以通过血液传播,石瑞芝是怕安嘉荷也感染上梅毒,因此拒绝她的接触!
一个个线索,在绍卿脑海中串联起来,如果石瑞芝得知自己患上梅毒,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动机......
石慈心擦干眼泪回家,开门便瞧见四个女人坐在一起打麻将。
石太太已经出院,她是闲不住的性子,趁着周日,便约着石慈心的伯母与两个堂姊妹一起搓麻将,石囡囡身量正小,站在椅子上才够得着麻将桌。
石太太见女儿提前回来,招呼道:“你回来的正好,快过来陪我们打一圈。”
石慈心应了一声,把囡囡抱了下来,自己坐了上去,石瑞芝坐在她左手边,她大病一场,整个人又消瘦许多,此时坐在桌边,安静得犹如一尊玉像。
石慈心有些恍惚,她真的会忍心打掉自己的孩子吗?
石太太与妯娌在搓麻将,翡翠色的麻将牌倒扣在桌面上,随着这些短短胖胖戴着珠宝戒指的手指碌碌滚动,来回游弋在墨绿色的丝绒桌布上。
“想什么呢?抓牌啊。”石太太推了女儿一把,石慈心方如梦初醒,随手抓了一张麻将,象牙色的牌面上印着四个鲜红的圆圈。
这突兀的红色让她想起鲜血、死亡与消毒水,猩红的圆圈在她眼中无限旋转放大,占满她的眼球,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红色。
一片猩红。
她仿佛置身手术台,冷眼旁观着一个小小的胎儿被无情搅碎,从母体中滑落,变成一团血红的碎肉。
石慈心一阵反胃,跌坐在地上干呕起来。
第二十一章 幸福
石瑞芝真的感觉自己找到了幸福。
方骏祥生的高大英俊,对她体贴,又是在政府工作,难得的是她的父母也相当赞成。
她顺利成章地接受了求婚,开始筹备自己的婚礼,当她终于如愿以偿地站在全身镜前试婚纱时,真切地感受到,幸福在向自己奔来。
但在幸福的泡影背后,在旁人的艳羡声背后,那些小东西却开始慢慢滋生,一点一点向外攀爬。
石瑞芝其实早就感到了不对,但总还是羞于启齿,也心存侥幸,仿佛不看到化验单上那刺目的几个小字,一切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方骏祥的症状已经很明显,他不惮向自己的未婚妻子袒露自己的裸体,她端详着方骏祥那满是恶疮的后背,感到一阵发冷。
上帝,她将要跟一个怎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那张洁白的化验单已经摆到他身前,这无耻的男人犹在为自己辩驳,不肯担起应尽的责任,说是石瑞芝自己水性杨花才传染的病症。
她笑出了眼泪,为自己感到不值。
有一瞬间,她真的认命,既然已经被传染了这种病症,不如就凑活过下去,她知道,梅毒并非是绝症,只是治疗所需要的抗生素太过昂贵,她根本负担不起。
这种病大概率要跟随自己一辈子,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会同方骏祥一样,让红疮爬满双腿,爬上她的脊背,到了晚期,梅毒除了会在她的皮肤上留下痕迹,还会蔓延至她的神经,然后她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石瑞芝的生活已经没有希望,她甚至不能够再继续做护士,可她的父母却极看好方骏祥,称赞他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只要她嫁过去,就是做官太太享福的。
方骏祥如一条癞皮狗般匍匐她脚边祈求她的宽宥,保证会让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不再如以往抛头露面那般辛苦。
她听得恶心,忍不住吐了出来。
石瑞芝整个人都笼罩在焦虑的情绪中,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月事迟迟不来,直到第一次恶心呕吐,她才感受到,自己的肚中早已悄悄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一个与她相同命运的生命。
这个孩子注定活不下来的,她已经感染了梅毒,这种病会由母体传染给胎儿,他先天就带有胎毒,即使侥幸生下,也很难养活。
她已经得了这样的脏病,难道还要让自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备受折磨,被人指指点点吗?
这个孩子的出现,绷断了石瑞芝的最后一根弦。
方骏祥毁掉她的人生还不够,又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她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当她听见堂妹一派天真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剥夺一个胎儿的生命时,石瑞芝再也不能冷静,举起手中的果盘狠狠向石慈心的后脑砸去......
石慈心悠悠转醒,见自己手脚都被绑住,后脑一阵钝痛,而刚刚打晕她的石瑞芝正擦拭着一把水果刀,吓得恨不得再晕过去一次。
ɹp 其实她隐瞒了绍卿一件事,石瑞芝不止做了一次堕胎手术,她的病案上有两次妊娠记录。
石慈心是百思不得其解,堂姐为什么要三番四次地打掉自己的孩子?在她眼里,每个胎儿一旦孕育,便是一个生命,如果石瑞芝不愿意做母亲,为何不一开始就避孕?非要在医院剜下自己的血肉呢?
思前想后,她还是觉得应该问问石瑞芝是否有隐情,刚借故支走了两个大人并一个孩子,石慈心鼓起勇气开口询问,只见石瑞芝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她就感觉后脑被人剧烈地击打,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便见到石瑞芝磨刀霍霍,石慈心欲哭无泪,早知道自己何苦提这么一句。
“慈心,我想过有人会发现我的那些过往,”石瑞芝把水果刀擦得光可鉴人,“但我没想过这个人是你。”
石慈心打了个哈哈,“也算是,嗯,机缘巧合吧。”
“我真没想过你有这个脑子。”她握着刀走向石慈心,“你问我为什么打掉孩子?呵,我连他父亲都杀了,还会在乎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吗!”
石瑞芝面露凶光,正欲对石慈心下杀手,石慈心僵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认命地把眼睛闭上。
她过马路时经常幻想自己被车撞死,或者被天花板上的吊扇砸死,但没料到自己最后竟然是命丧亲堂姐之手。
正为自己准备遗言,忽听见门突然响了一下,随后传来了很有节奏的敲门声。
太好了,石慈心想大声呼救,转头瞥见石瑞芝眼神凶狠,手里攥着一把锃亮的水果刀,涌到嘴边的求救生生咽了回去,石慈心咽了咽口水,缩成一团没敢说话。
……
绍卿敲了会儿门,见迟迟没有动静,跟身旁的陈秋明交换了眼神,陈秋明点点头,取下眼镜,收到口袋中,转身向楼下走去。
绍卿又敲了敲门,喊道:“慈心,你身体不舒服吗?我刚刚在路上碰到伯母,她明明说你在家的。”
过了一会儿,门轻轻打开一条缝隙,石瑞芝冷淡道:“我妹妹身体有些不舒服,已经休息了,你有什么事?”
门缝太小,看不清内里的情形,绍卿把注意力放回石瑞芝身上,微笑道:“我姓向,这位是慈心的堂姐吧,常听慈心提起,看起来石小姐好像出了不少汗,刚刚在忙么?”
她闻言,把额前凌乱的碎发撩到耳后,“你姓向?我听说过你。”
石瑞芝回想起来,绍卿便是当日在婚宴上捉奸的女人。
“如果石小姐想要认识我,不妨让我进去说话。”绍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抱歉,可能不太方便。”
绍卿依旧保持微笑,“是因为背后藏着刀,所以不方便吗?”
石瑞芝的眼睛眯了起来,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住刀柄。
下一刻,她感到手腕一痛,刀也脱手而出掉在地上,紧接着,有人用力在自己腿窝处踢了一脚,她双膝一软,整个人被按倒在地。
刚刚见门迟迟不开,陈秋明另辟蹊径,攀爬至窗口进了屋子,悄无声息地给石慈心松了绑,又绕到石瑞芝身后,趁着绍卿吸引了她的注意,从背后制服了石瑞芝。
石瑞芝手里的刀专门磨过,极为锋利,虽说以陈秋明的身手,制服她不算太难,但也被利刃所伤,手心由虎口向内,划了一道血肉淋漓的伤痕。
绍卿的眉已经皱了起来,石瑞芝患了梅毒,陈秋明如此近距离接触,又受了伤,有很大的传染风险。
石慈心还不知道此事,她惊魂未定地凑过来,一把抱住了绍卿,哭道:“呜呜,吓死人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救我的。”
其实也没有那么肯定。
得知石瑞芝已经从医院辞职后,绍卿在去石瑞芝家还是石慈心家这两个选项之间很是为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在路上碰见石太太三人,这才确定了石瑞芝的具体位置。
她听见这两个堂姊妹同处一室时,便暗叫不好,石慈心一向管不住嘴,若是她俩单独凑在一起,石慈心必然忍不住向当事人问个究竟。
而石瑞芝有集体投毒的嫌疑,精神状态很可能不太稳定,到时候石慈心若说错了话,多半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绍卿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背,想关心一下陈秋明的伤势,见他神色自若,也明白了什么,焦急地喊道:“秋明,你怎么这样傻!你明知道她有梅毒,为什么要为我拼命......”
“你没事就好,我不妨事。”陈秋明也深情地表演了一下,两人含情对视,只有石慈心听见梅毒二字,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石瑞芝被制在地上,见两人为了对方不顾生死,含情脉脉,不由得大笑起来。
绍卿问:“你为什么笑?”
石瑞芝神情有些癫狂,“向小姐,我真羡慕你,你未婚夫为了你,甚至不顾惜自己的生命,可真让人感动......可是当日也是他公然在婚礼上偷情,让你颜面扫地!这个男人爱你爱到愿意为你死,却依然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跟别人有了首尾,你说这可不可笑?难道我不应该笑?”
石慈心有些沉默,男人嘛,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她亲眼见到那三人在尸横遍地的婚宴上为了偷腥的事争执不休,也亲眼见到陈秋明为了保护向绍卿,不惜让石瑞芝划破自己的手掌,冒着被病毒感染的风险也要护她周全。
他肯为绍卿死,却不肯为她忠贞吗?
绍卿道:“不论别人如何评价,感情是我们自己的事。在外人来看,石小姐与方骏祥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不还是对他痛下杀手了吗?”
石瑞芝不答话,只是怔怔留下了眼泪,“你既已知道是我,那拨电话报警即可,不需要说这么多。”
“我为什么要报警?”
绍卿却道:“我既非警察,没有抓捕真凶的职责,也与死者非亲非故,甚至连此次中毒的人里,都没有我的亲友。你说,我为什么要报警?”
“石瑞芝,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来揭发你,我是受人所托,来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秋明,你把她放开,这不是跟女士谈话的姿态。”
陈秋明听话地松手,用完好的那只手把石瑞芝扶了起来。
“石瑞芝,我想跟你聊聊,只有我跟你,两个女人之间的交谈。”
第二十二章 母女
陈秋明一向话不多,听到绍卿说要单独聊,自觉地就退了出去,石慈心还想磨蹭一会儿,绍卿没跟她客气,直接开口赶人,“慈心,我跟你堂姐说点事,你先出去玩会儿。”
石慈心嘴一撇,不情不愿地向门口迈步,石瑞芝却道:“让她也留下吧,反正你们也知道的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听不得的。”
石慈心正有此意,一听这话,连忙跑回绍卿身边,紧紧挨着她坐了。
现在屋里只剩下三个女人。
石瑞芝有点搞不明白,向绍卿到底在想些什么?
正常人知道自己身边有个杀人犯,第一反应不是报警吗,怎么她还想跟自己再聊两句,难不成还要感化自己一番?
石慈心则是真的心宽,她本来就对此事一知半解,不知全貌,此时更对向绍卿有一种盲目的信任,绍卿总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能力,不要然,她也不会免费替绍卿去医院打探。
“你想聊些什么?要是想演苦情戏感化我,那就算了,我不吃那一套。”
绍卿道:“石小姐果然很有个性,你放心,我并非神父,无意叫你忏悔罪行。先聊聊婚礼投毒的事,是你做的吗?”
“不错,是我做的。我恼恨方骏祥害我染上梅毒,所以下毒杀害了他。”
“你想杀他,哪天不是杀?为什么非要挑在婚礼当天?”绍卿追问。 石瑞芝与方骏祥的关系亲密,如果她下定决心要杀方骏祥,哪天不是杀?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因为我要让他在最幸福的那一刻死去。”石瑞芝神情冷酷。
照石瑞芝对他的恨意,可以说的通,只是,“那你只杀方骏祥一人即可,为什么还要对宾客们下毒?”
石瑞芝冷道:“我还以为你是聪明人,怎么会问如此蠢笨的问题?自然是为了给我自己洗脱嫌疑。”
石慈心也侧目看了绍卿一眼,原本她以为绍卿会问什么高深的问题,怎么现在还在最基础的动机上打转。
绍卿为什么执着于这些问题?因为她知道,石瑞芝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依然没有说实话!
洗脱嫌疑?给宾客集体下毒,能洗脱什么嫌疑?若不是绍卿把线索引到那伙计身上,任鹤星不出半月就会反应过来,下毒之人就隐藏在中毒之人中。
相反,如果她单单把工业酒精掺兑到他们敬酒用的拿一瓶了,减少中毒人数,嫌疑则会首先落在与方骏祥关系亲近的宾客之中。
这样大规模的下毒,除非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为她陪葬!
“石小姐选择婚礼上动手,想必也是这个原因,婚礼上宾客众多,是你杀人的最好时机。”绍卿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推理一一罗列,石瑞芝每听一句,脸色就难看一分。
石慈心插嘴道:“绍卿姐,你的推理根本站不住脚,若按你所说,大家应该都已经死光了才对,怎么现在只死了一个方骏祥?”
“个中缘由就要问问你堂姐了。”绍卿轻飘飘地把问题甩给石瑞芝。
“不错,如向小姐说的,我确诊后情绪不稳定,竟生出报复社会的念头,想让大家陪我一起死。万幸那伙计担心出人命,下手太轻,这才没有酿成大错。
我早在医院抢救后就已幡然醒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丧心病狂,我是害怕你们觉得我太过冷血,才不敢告知你们实情。”
“呃,算了算了,”石慈心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知错能改就行。”
绍卿摇摇头,石慈心的脑子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好使,“石小姐把我当成什么人?以为我会相信你来搪塞我的鬼话!你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就不会把换酒的事假手他人。
你自己就是护士,用注射器往酒瓶里打一针毒剂不就可以了吗,何须买通一个连配比都不懂的伙计替你做事!”
“石瑞芝,我已经承诺不会报警,你若还是顾左而又言他,那就太没意思了,难道还要我来替你说吗?”绍卿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厉声道。
石瑞芝沉默了一会儿,半响,开口道:“对不住,我不能说,这些罪既已犯下,由我自己承担就好,不要再牵连旁人。”
石慈心趁堂姐低头的功夫,龇牙咧嘴地做了个口型,意思是还有同伙?可惜她的表情太抽象,绍卿没看懂她想表达的意思。
绍卿给石瑞芝递了杯水,叹气道:“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我猜是你母亲,因为她更爱你。”
为什么总有人以为闭口不谈就能解决问题?绍卿心道,这太好猜了,能让石瑞芝如此维护,一定对她非常重要,用排除法一排除,可疑人士就剩下了石瑞芝的父母。
总不可能是石囡囡干的吧,那小家伙才三岁呢。
石瑞芝身上那种刺猬一样的保护壳完全破碎了,她忍不住道:“够了,别再说了。”
原本,在确诊后,石瑞芝的精神状况就有些不稳定,当她得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更是已经没有求生的意志,她不单单恨方骏祥,想将其置于死地,更决意拉着所有来参加婚礼的人一同赴死。
她是护士,弄不到求生的药,总还能接触到求死的药,她拿着注射器,把毒药一滴一滴推进酒里,已经在心中幻想一场奏响哀乐的婚礼。
如果一切顺利,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地下。
“我妈妈觉察出我的不对劲,一直暗中注意我的一举一动。见我对酒水做了手脚,便知我受了委屈,责令我道出事情原委。”
石瑞芝一向要强,头一次在母亲面前哭成泪人,当时,她母亲只说让她不要再管这些事,一切交给妈妈。
过了两天,石瑞芝的母亲向方骏祥提议,与其花钱买酒,不如让双吉利酒厂折价送些酒水过来,也照顾照顾亲戚的生意。
方骏祥不疑有他,自然照办,再后面的事,母亲不允许她再插手。
“说到底,都是我的罪孽,我已经失去我的孩子,我不能再失去母亲。”她已经没了做母亲的权利,总要最后尽一些做子女的义务,这件事就当是她做的,别再牵连到她的妈妈。
石慈心信基督教,此时忍不住道:“你恨方骏祥,可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能未经允许就剥夺他的生命呢。”
想到那个孩子,石瑞芝不禁垂泪,眼泪顺着瘦削的脸颊淌了下来。
绍卿实在是忍无可忍,大声呵斥了石慈心一句,“你别说话了,刚刚从鬼门关走一趟还没长记性!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留你。”
石慈心缩了缩脑袋,在嘴前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她还小,没经历过生育的苦楚,你不要把她的话往心里去。”绍卿放缓了语气,柔声对石瑞芝道,“有的人觉得,一个胎儿从孕育伊始,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任何伤害胎儿的行为都与谋杀无异。
但我认为,胎儿只是母亲的附庸,在没降生之前,都只是一坨死肉罢了。别说是三个月,即使长到八个月,你都可以决定他的生死。他是吸附你的养分所长大的,是先有你自己,再有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胎里带毒,注定早夭,即使生出来也是平添痛苦,早些结束他的生命是对的,你不要太自责了。”
石瑞芝哭道:“可我再也做不了母亲,这个孩子是我唯一的孩子了。”
“谁说的,你应该还有一个孩子,石囡囡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石慈心大惊,下巴要掉到胸口去,向绍卿刚才说了什么?
石瑞芝也是一愣,没想到她连这个也知道。
“别紧张,我知道你从小就很有主意,说白了就是叛逆,与父母的关系并不亲近。可三年前你换工作时却说,是父母身体不好,为了照顾父母,才找的离家近的工作。
令尊令堂年近五十,身子骨还算硬朗,还没到需要你孝敬的地步,我想你真正要照顾的,是你女儿吧。”
见到石瑞芝的神情,绍卿便知自己又料中了。
石囡囡是老来女,石瑞芝的母亲即使再年轻十岁,也是标准的高龄产妇,依照现在的医疗条件,即使顺利生产,也会有很多产后并发症。
绍卿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能从一个人的体态、举止等等方面判断他的大致年龄以及身体状况,当时在婚宴见石夫人时,却发现她保养的格外不错,一点也看不出近几年有生育痕迹。
反而石瑞芝的胯骨有些轻微变形。
石瑞芝对于孩子,也是超乎常人的重视,除了石家人都有信教外,多半也是因为她经历过生育,感受过胎儿的生长发育过程,因此才会格外痛苦。
绍卿猜的大差不差,石瑞芝如此崩溃,孩子确实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因素。
她少年时不喜家庭约束,一心想要追求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怀囡囡时,母亲劝她打掉,她却执意要生下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母亲顾惜她的名节,把囡囡养在自己名下,石瑞芝与女儿朝夕相处,却只能听见石囡囡喊别人妈妈。
这样畸形的家庭关系,让她看着十月怀胎生下的婴儿逐渐长大,而石瑞芝却不能名正言顺地做一回母亲,甚至她没有资格怨怼父母,只能时时刻刻心怀感激。
这对渴望亲密关系的她,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因此,她极看重自己的下一段婚姻,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方骏祥剥夺掉她最后一点希望,她怎么能不崩溃?
第二十三章 盘尼西林
立秋后,重庆的天骤然凉了下来,任鹤星好端端坐在办公室里,竟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心情更是烦闷,拿起桌上的烟灰缸往地上一摔,原本晶莹剔透的烟灰缸立刻四分五裂,任鹤星看着地上的残骸,更加烦躁几分。
忙活这些天,好不容易破获了个站点,结果尽是些无甚价值的资料,半分有用的都无,任鹤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群地下党是把重要的资料都转移走了。
若是他们收拾利索,人去屋空也就罢了,任鹤星还能把责任推脱到电讯科身上,说那群女人办事效率极差,严重拖慢了他的侦破进度。
偏偏是赶上他们撤离!任鹤星非但跟他们打了照面,还连根头发都没抓着,这下郁晗琴可有理由发作了,“任科长整天催得这样厉害,我还以为是有多大的能耐,一旦破译,您就能把人从延安抓到这儿呢。
没想到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给地下党展示展示军统的枪法有多差劲啊。”
郁晗琴仗着自己是特聘的技术人员,把任鹤星从头到脚糟蹋了一顿。
任鹤星脸都气绿了,只是碍于身份强忍不发,没想到这女人是得寸进尺,方才二人在局门口狭路相逢,郁晗琴又冷嘲热讽了他一顿,把任鹤星气得火冒三丈,差点在军统局门口拔枪把她打死。
想到这,他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站点拿到唯一有用的线索,还是关于投毒案的,可那伙计一出重庆,简直是泥鳅入海,根本无处查起,任鹤星费尽心机,也只能找到些似是而非的线索,白费许多功夫,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任鹤星叫来总务科的人把玻璃残骸给扫了,又听手下人说有位向小姐指名道姓要见他,他摸摸下巴,有些纳罕,向绍卿来找他做什么?
上次她大闹婚礼,在人婚礼上捉奸的事可是还历历在目呢,这次专门来找他,不会是让他帮忙打小三吧。
等到向绍卿坐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求他救救陈秋明时,他才意识到这事更加奇葩了。
“你说,你想要盘尼西林?”任鹤星都有些不可置信,以为是自己耳朵花了,又把绍卿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知不知道现在抗生素已经炒到什么价格?跑到军统让他当冤大头?
“任科长,求求你救救秋明吧,若是没有这个药,他肯定活不下去的呀。”绍卿从坐下开始,眼泪就没停过。
任鹤星被吵得不耐烦,正欲发作,想到些什么,又生生忍了下来,“绍卿姐,你别着急,咱们慢慢说。陈秋明到底怎么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他紧紧盯着绍卿,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陈秋明到底是什么情况,严重到需要抗生素的程度?莫非是,枪伤?
绍卿的哭声一停,脸上犹豫起来,任鹤星心中一喜,还以为是被他料中,没想到绍卿犹豫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道:“秋明他......得了杨梅疮。”
这党务秘书处还真是五毒俱全,他在心里冷笑一声,他记得方骏祥的尸检结果也有梅毒,想必这两人平日里的生活作风颇为混乱。
“不是你想的那样,”绍卿哭得更大声,“秋明是被无意中传染的!”
照向绍卿的说法是,他们二人去石慈心家中做客时,陈秋明无意中把手割破了,当时的伤口是由石瑞芝包扎的,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石瑞芝有梅毒,陈秋明一定是被她给传染的。
任鹤星心道,这种话也就骗骗绍卿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姐了,她不会真相信梅毒是通过血液传播的吧。
多半还是陈秋明这个瓢虫,频繁出入烟花之地,这才染上的花柳病,什么划伤,就是哄骗无知妇女的借口,只是想搪塞绍卿为他奔波寻药罢了。
任鹤星冷眼旁观绍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对这些蠢货嗤之以鼻.
在他眼里,向绍卿连陈秋明这种货色都看得上,非但不计较他在外面的女人,还要低三下四地求药,即使他们俩能顺利结婚,婚后,她也必然被耍的团团转。
他眼高于顶,见不得这小家子气的女人,殊不知在绍卿眼里,他更是不堪大用。
绍卿见他无甚表情,觉得还是要再加把火,一把握住他的手,抽抽噎噎道:“求你了,给我一点盘尼西林,我是实在没办法,所有的医院我都跑过了,药材铺也都试了,我甚至都想过拍电报给我哥哥。
我哥哥那肯定是有的,但他们在前线打仗,肯定自己都不够用了,我怎么开的了这个口!任科长,求你救救秋明,我知道你们军统抗生素是不会缺的,给我点磺胺也好,求求你......”
任鹤星听着已经有些不耐,准备下令逐客,复而听到绍卿提及兄长,突然眼前一亮。
向绍卿这女人虽蠢,可是有个有能耐的哥哥。向岑卿已经是中将,只要云南打完,立刻就能升到二级上将,前途不可限量。
任鹤星悄悄在心里打着算盘,他现在是小小的中校科长,再上一步就是局长,可戴老板他们,有哪一个是好惹的?别看现在他在局内也算是个人物,可十年内,自己应该是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了。
可如果自己能搭上向岑卿这条关系......
想到这,任鹤星看绍卿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热切,“绍卿姐,我虽是二科的科长,可要取用这么贵重的东西,也要经过层层审批......不过,你既然求到弟弟头上,我即使是抛下科长不做,也要给你办到!”
绍卿慢慢抿出一个笑容,轻声说了声谢谢,她刚哭过,脸上犹挂着泪珠,唇上也有几分潋滟的水光,任鹤星先前只是觉得绍卿有几分姿色,现在再看,虽不是倾国倾城,也是楚楚动人。
他顺势把手搭在绍卿腕上,绍卿不着痕迹地挣开,不由得一阵恶心。
……
任鹤星虽然另有心思,可出手还算大方,足足给了绍卿三盒抗生素,每盒都装着数支盘尼西林,这手笔,绍卿只要不是脑子进水,就知道他另有所求。
陈秋明同样吃了一惊,先前他明明已经制服石瑞芝,却还是装作不小心把手掌割破,只是想找一个顺理成章的由头,能去黑市上采买药品。
没想到向绍卿一如既往地敢想敢做,直接去了军统局找任鹤星拿药,当时她言之凿凿,“与其等着任鹤星来查我们,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直接问军统拿药,所谓灯下黑,反而他查不出咱俩有什么问题。”
结果,还真的成功了。
绍卿骄傲地抬抬下巴,“这药可是全靠我的聪明才智取得的,还不快感谢我。”
说到这,她脸色一暗,又想起任鹤星的孟浪举动。她是真的没想到,任鹤星居然打那种主意,她提及向岑卿时他那个狂热的眼神,仿佛要将她就地吞了,换他自己去做向岑卿的兄弟。
陈秋明观她神色不对,问:“出了什么事,是他冒犯了你?”
“那倒算不上,他只不过想搭上我哥哥的关系,”绍卿摇摇头,这些男人,算盘响得它都听见了,“算了,这一茬先不提,安嘉荷已上了船么?”
绍卿要结婚,安嘉荷必然不能在重庆久留下去,趁着石瑞芝的事了解,索性跟组织打了报告,带着她一起去延安了,临走之前,陈秋明还给了她一笔钱。
他与绍卿商议过后,决定把婚戒换成莫桑石的,折下来的钱由安嘉荷带给组织,明面上是他对情人的补偿,实则是组织的活动经费。
先前与安嘉荷接头,说的也是这桩事,现在他俩人的社会地位都不算太高,接触不到过于紧要的情报,主要还是筹集些钱款,以及负责一部分策反工作。
说到接头,陈秋明又想起那封还没来得及看就被烧毁的信,这封信需要对照密码本解密,但当时的情况,密码本不可能随身携带,他倒是看过信,但陈秋明的记忆力不如绍卿,不可能分毫不差地记下这么多字。
绍卿宽慰他说,一封信而已,若是情况紧急,自然会拍电报联系,想来问题不大,大不了挨顿骂,到时候请组织重写一封就是了。
虽然这么说,可陈秋明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他与绍卿是同一批去苏联受训的,绍卿还要比他小半岁,才智却处处胜他一筹,自己这个搭档,实在有些羞愧。
陈秋明有些忧郁,他摸出烟盒,正欲点烟,想起绍卿不爱闻烟草味,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没事,你抽吧。横竖你单身的日子也没几天了,我这个做太太的总不好再管东管西。”绍卿兴致勃勃地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西装,比了比陈秋明的身形,“不错,尺寸正合适,后天我们结婚你就穿这个。拿去试试,让我提前见见新郎官。”
陈秋明刚点上烟,闻言,被猛烈地呛了一下,“什么,后天?”
第二十四章 搭档
因着投毒案与情报泄露的事撞到一起,这半月以来,陈秋明无一天不兢兢业业,竟一时没注意到婚期将至。
“是不是有些太赶了?”
“本来定的就是十月初,若再晚一些,等孟闻钧回来了,咱俩谁也结不了。”
她这话是来揶揄陈秋明的,并非全因孟闻钧的缘故,最主要的还是绍卿这些天愈发感到束手束脚。
两人是未婚夫妻,说白了,关系顶多比恋人亲近些,真到了关键时刻,仅仅是因为一个捉奸,她跟陈秋明就连面都见不了,彼此之间连交流都成了问题。
如果正式结婚,陈秋明就是她的合法丈夫,即使是在外人面前吵架了,总还是要住到一起的,以后要是任务有什么变动,绍卿不方面抛头露面的,陈秋明可以名正言顺地代她处理许多事。
比如两人目前的任务是为组织筹集资金,现在重庆的天气还算宜人,但北方的几个省份已经要穿薄袄了,组织未来的过冬物资要尽早的开始准备。
陈秋明现在的职位能捞到一些油水,但并不多,他一个单身的男子,要大肆敛财也说不通,等到两人成婚,陈秋明可以借着丈人的关系再向上升一升,他有太太要养,到时多捞一些钱财也不会太惹眼。
绍卿已经打定主意,“婚礼的场地我已经订好,是一个教堂,我们也不要留人吃饭了,简单地过个仪式,把婚书签了就算了事。结婚启事就刊在我们报社,明天就能出来。”
上次参加石瑞芝婚礼的经历给绍卿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原先她还预备也在皇后餐厅办,现在一看,她多半与“皇后”二字无缘,绍卿也无心大操大办了,若是按照先前在香港订婚的规格结婚,把达官显贵都请过去,万一婚宴上出了什么事故,整个重庆可能都要沦陷。
她决心一切从简,只订了小教堂,又去裁缝铺订做了一条简约的婚纱裙,傧相是不需要的,再请一些亲朋好友就算完事。
先前订婚时双方父母已经出席,这一次也不劳他们千里迢迢再来一趟,至于父母辈的那些个故交,也一概不请,教堂太小,坐不下这许多人。
陈秋明没参与婚礼筹备,现在自然毫无发言权,只好把烟一灭,顺从地接过西装。
到了婚礼当天,风和日丽,温度适宜,风平浪静。
一个个线索,在绍卿脑海中串联起来,如果石瑞芝得知自己患上梅毒,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动机......
石慈心擦干眼泪回家,开门便瞧见四个女人坐在一起打麻将。
石太太已经出院,她是闲不住的性子,趁着周日,便约着石慈心的伯母与两个堂姊妹一起搓麻将,石囡囡身量正小,站在椅子上才够得着麻将桌。
石太太见女儿提前回来,招呼道:“你回来的正好,快过来陪我们打一圈。”
石慈心应了一声,把囡囡抱了下来,自己坐了上去,石瑞芝坐在她左手边,她大病一场,整个人又消瘦许多,此时坐在桌边,安静得犹如一尊玉像。
石慈心有些恍惚,她真的会忍心打掉自己的孩子吗?
石太太与妯娌在搓麻将,翡翠色的麻将牌倒扣在桌面上,随着这些短短胖胖戴着珠宝戒指的手指碌碌滚动,来回游弋在墨绿色的丝绒桌布上。
“想什么呢?抓牌啊。”石太太推了女儿一把,石慈心方如梦初醒,随手抓了一张麻将,象牙色的牌面上印着四个鲜红的圆圈。
这突兀的红色让她想起鲜血、死亡与消毒水,猩红的圆圈在她眼中无限旋转放大,占满她的眼球,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红色。
一片猩红。
她仿佛置身手术台,冷眼旁观着一个小小的胎儿被无情搅碎,从母体中滑落,变成一团血红的碎肉。
石慈心一阵反胃,跌坐在地上干呕起来。
第二十一章 幸福
石瑞芝真的感觉自己找到了幸福。
方骏祥生的高大英俊,对她体贴,又是在政府工作,难得的是她的父母也相当赞成。
她顺利成章地接受了求婚,开始筹备自己的婚礼,当她终于如愿以偿地站在全身镜前试婚纱时,真切地感受到,幸福在向自己奔来。
但在幸福的泡影背后,在旁人的艳羡声背后,那些小东西却开始慢慢滋生,一点一点向外攀爬。
石瑞芝其实早就感到了不对,但总还是羞于启齿,也心存侥幸,仿佛不看到化验单上那刺目的几个小字,一切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方骏祥的症状已经很明显,他不惮向自己的未婚妻子袒露自己的裸体,她端详着方骏祥那满是恶疮的后背,感到一阵发冷。
上帝,她将要跟一个怎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那张洁白的化验单已经摆到他身前,这无耻的男人犹在为自己辩驳,不肯担起应尽的责任,说是石瑞芝自己水性杨花才传染的病症。
她笑出了眼泪,为自己感到不值。
有一瞬间,她真的认命,既然已经被传染了这种病症,不如就凑活过下去,她知道,梅毒并非是绝症,只是治疗所需要的抗生素太过昂贵,她根本负担不起。
这种病大概率要跟随自己一辈子,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会同方骏祥一样,让红疮爬满双腿,爬上她的脊背,到了晚期,梅毒除了会在她的皮肤上留下痕迹,还会蔓延至她的神经,然后她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石瑞芝的生活已经没有希望,她甚至不能够再继续做护士,可她的父母却极看好方骏祥,称赞他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只要她嫁过去,就是做官太太享福的。
方骏祥如一条癞皮狗般匍匐她脚边祈求她的宽宥,保证会让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不再如以往抛头露面那般辛苦。
她听得恶心,忍不住吐了出来。
石瑞芝整个人都笼罩在焦虑的情绪中,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月事迟迟不来,直到第一次恶心呕吐,她才感受到,自己的肚中早已悄悄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一个与她相同命运的生命。
这个孩子注定活不下来的,她已经感染了梅毒,这种病会由母体传染给胎儿,他先天就带有胎毒,即使侥幸生下,也很难养活。
她已经得了这样的脏病,难道还要让自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备受折磨,被人指指点点吗?
这个孩子的出现,绷断了石瑞芝的最后一根弦。
方骏祥毁掉她的人生还不够,又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她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当她听见堂妹一派天真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剥夺一个胎儿的生命时,石瑞芝再也不能冷静,举起手中的果盘狠狠向石慈心的后脑砸去......
石慈心悠悠转醒,见自己手脚都被绑住,后脑一阵钝痛,而刚刚打晕她的石瑞芝正擦拭着一把水果刀,吓得恨不得再晕过去一次。
ɹp 其实她隐瞒了绍卿一件事,石瑞芝不止做了一次堕胎手术,她的病案上有两次妊娠记录。
石慈心是百思不得其解,堂姐为什么要三番四次地打掉自己的孩子?在她眼里,每个胎儿一旦孕育,便是一个生命,如果石瑞芝不愿意做母亲,为何不一开始就避孕?非要在医院剜下自己的血肉呢?
思前想后,她还是觉得应该问问石瑞芝是否有隐情,刚借故支走了两个大人并一个孩子,石慈心鼓起勇气开口询问,只见石瑞芝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她就感觉后脑被人剧烈地击打,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便见到石瑞芝磨刀霍霍,石慈心欲哭无泪,早知道自己何苦提这么一句。
“慈心,我想过有人会发现我的那些过往,”石瑞芝把水果刀擦得光可鉴人,“但我没想过这个人是你。”
石慈心打了个哈哈,“也算是,嗯,机缘巧合吧。”
“我真没想过你有这个脑子。”她握着刀走向石慈心,“你问我为什么打掉孩子?呵,我连他父亲都杀了,还会在乎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吗!”
石瑞芝面露凶光,正欲对石慈心下杀手,石慈心僵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认命地把眼睛闭上。
她过马路时经常幻想自己被车撞死,或者被天花板上的吊扇砸死,但没料到自己最后竟然是命丧亲堂姐之手。
正为自己准备遗言,忽听见门突然响了一下,随后传来了很有节奏的敲门声。
太好了,石慈心想大声呼救,转头瞥见石瑞芝眼神凶狠,手里攥着一把锃亮的水果刀,涌到嘴边的求救生生咽了回去,石慈心咽了咽口水,缩成一团没敢说话。
……
绍卿敲了会儿门,见迟迟没有动静,跟身旁的陈秋明交换了眼神,陈秋明点点头,取下眼镜,收到口袋中,转身向楼下走去。
绍卿又敲了敲门,喊道:“慈心,你身体不舒服吗?我刚刚在路上碰到伯母,她明明说你在家的。”
过了一会儿,门轻轻打开一条缝隙,石瑞芝冷淡道:“我妹妹身体有些不舒服,已经休息了,你有什么事?”
门缝太小,看不清内里的情形,绍卿把注意力放回石瑞芝身上,微笑道:“我姓向,这位是慈心的堂姐吧,常听慈心提起,看起来石小姐好像出了不少汗,刚刚在忙么?”
她闻言,把额前凌乱的碎发撩到耳后,“你姓向?我听说过你。”
石瑞芝回想起来,绍卿便是当日在婚宴上捉奸的女人。
“如果石小姐想要认识我,不妨让我进去说话。”绍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抱歉,可能不太方便。”
绍卿依旧保持微笑,“是因为背后藏着刀,所以不方便吗?”
石瑞芝的眼睛眯了起来,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住刀柄。
下一刻,她感到手腕一痛,刀也脱手而出掉在地上,紧接着,有人用力在自己腿窝处踢了一脚,她双膝一软,整个人被按倒在地。
刚刚见门迟迟不开,陈秋明另辟蹊径,攀爬至窗口进了屋子,悄无声息地给石慈心松了绑,又绕到石瑞芝身后,趁着绍卿吸引了她的注意,从背后制服了石瑞芝。
石瑞芝手里的刀专门磨过,极为锋利,虽说以陈秋明的身手,制服她不算太难,但也被利刃所伤,手心由虎口向内,划了一道血肉淋漓的伤痕。
绍卿的眉已经皱了起来,石瑞芝患了梅毒,陈秋明如此近距离接触,又受了伤,有很大的传染风险。
石慈心还不知道此事,她惊魂未定地凑过来,一把抱住了绍卿,哭道:“呜呜,吓死人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救我的。”
其实也没有那么肯定。
得知石瑞芝已经从医院辞职后,绍卿在去石瑞芝家还是石慈心家这两个选项之间很是为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在路上碰见石太太三人,这才确定了石瑞芝的具体位置。
她听见这两个堂姊妹同处一室时,便暗叫不好,石慈心一向管不住嘴,若是她俩单独凑在一起,石慈心必然忍不住向当事人问个究竟。
而石瑞芝有集体投毒的嫌疑,精神状态很可能不太稳定,到时候石慈心若说错了话,多半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绍卿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背,想关心一下陈秋明的伤势,见他神色自若,也明白了什么,焦急地喊道:“秋明,你怎么这样傻!你明知道她有梅毒,为什么要为我拼命......”
“你没事就好,我不妨事。”陈秋明也深情地表演了一下,两人含情对视,只有石慈心听见梅毒二字,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石瑞芝被制在地上,见两人为了对方不顾生死,含情脉脉,不由得大笑起来。
绍卿问:“你为什么笑?”
石瑞芝神情有些癫狂,“向小姐,我真羡慕你,你未婚夫为了你,甚至不顾惜自己的生命,可真让人感动......可是当日也是他公然在婚礼上偷情,让你颜面扫地!这个男人爱你爱到愿意为你死,却依然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跟别人有了首尾,你说这可不可笑?难道我不应该笑?”
石慈心有些沉默,男人嘛,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她亲眼见到那三人在尸横遍地的婚宴上为了偷腥的事争执不休,也亲眼见到陈秋明为了保护向绍卿,不惜让石瑞芝划破自己的手掌,冒着被病毒感染的风险也要护她周全。
他肯为绍卿死,却不肯为她忠贞吗?
绍卿道:“不论别人如何评价,感情是我们自己的事。在外人来看,石小姐与方骏祥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不还是对他痛下杀手了吗?”
石瑞芝不答话,只是怔怔留下了眼泪,“你既已知道是我,那拨电话报警即可,不需要说这么多。”
“我为什么要报警?”
绍卿却道:“我既非警察,没有抓捕真凶的职责,也与死者非亲非故,甚至连此次中毒的人里,都没有我的亲友。你说,我为什么要报警?”
“石瑞芝,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来揭发你,我是受人所托,来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秋明,你把她放开,这不是跟女士谈话的姿态。”
陈秋明听话地松手,用完好的那只手把石瑞芝扶了起来。
“石瑞芝,我想跟你聊聊,只有我跟你,两个女人之间的交谈。”
第二十二章 母女
陈秋明一向话不多,听到绍卿说要单独聊,自觉地就退了出去,石慈心还想磨蹭一会儿,绍卿没跟她客气,直接开口赶人,“慈心,我跟你堂姐说点事,你先出去玩会儿。”
石慈心嘴一撇,不情不愿地向门口迈步,石瑞芝却道:“让她也留下吧,反正你们也知道的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听不得的。”
石慈心正有此意,一听这话,连忙跑回绍卿身边,紧紧挨着她坐了。
现在屋里只剩下三个女人。
石瑞芝有点搞不明白,向绍卿到底在想些什么?
正常人知道自己身边有个杀人犯,第一反应不是报警吗,怎么她还想跟自己再聊两句,难不成还要感化自己一番?
石慈心则是真的心宽,她本来就对此事一知半解,不知全貌,此时更对向绍卿有一种盲目的信任,绍卿总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能力,不要然,她也不会免费替绍卿去医院打探。
“你想聊些什么?要是想演苦情戏感化我,那就算了,我不吃那一套。”
绍卿道:“石小姐果然很有个性,你放心,我并非神父,无意叫你忏悔罪行。先聊聊婚礼投毒的事,是你做的吗?”
“不错,是我做的。我恼恨方骏祥害我染上梅毒,所以下毒杀害了他。”
“你想杀他,哪天不是杀?为什么非要挑在婚礼当天?”绍卿追问。 石瑞芝与方骏祥的关系亲密,如果她下定决心要杀方骏祥,哪天不是杀?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因为我要让他在最幸福的那一刻死去。”石瑞芝神情冷酷。
照石瑞芝对他的恨意,可以说的通,只是,“那你只杀方骏祥一人即可,为什么还要对宾客们下毒?”
石瑞芝冷道:“我还以为你是聪明人,怎么会问如此蠢笨的问题?自然是为了给我自己洗脱嫌疑。”
石慈心也侧目看了绍卿一眼,原本她以为绍卿会问什么高深的问题,怎么现在还在最基础的动机上打转。
绍卿为什么执着于这些问题?因为她知道,石瑞芝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依然没有说实话!
洗脱嫌疑?给宾客集体下毒,能洗脱什么嫌疑?若不是绍卿把线索引到那伙计身上,任鹤星不出半月就会反应过来,下毒之人就隐藏在中毒之人中。
相反,如果她单单把工业酒精掺兑到他们敬酒用的拿一瓶了,减少中毒人数,嫌疑则会首先落在与方骏祥关系亲近的宾客之中。
这样大规模的下毒,除非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为她陪葬!
“石小姐选择婚礼上动手,想必也是这个原因,婚礼上宾客众多,是你杀人的最好时机。”绍卿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推理一一罗列,石瑞芝每听一句,脸色就难看一分。
石慈心插嘴道:“绍卿姐,你的推理根本站不住脚,若按你所说,大家应该都已经死光了才对,怎么现在只死了一个方骏祥?”
“个中缘由就要问问你堂姐了。”绍卿轻飘飘地把问题甩给石瑞芝。
“不错,如向小姐说的,我确诊后情绪不稳定,竟生出报复社会的念头,想让大家陪我一起死。万幸那伙计担心出人命,下手太轻,这才没有酿成大错。
我早在医院抢救后就已幡然醒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丧心病狂,我是害怕你们觉得我太过冷血,才不敢告知你们实情。”
“呃,算了算了,”石慈心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知错能改就行。”
绍卿摇摇头,石慈心的脑子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好使,“石小姐把我当成什么人?以为我会相信你来搪塞我的鬼话!你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就不会把换酒的事假手他人。
你自己就是护士,用注射器往酒瓶里打一针毒剂不就可以了吗,何须买通一个连配比都不懂的伙计替你做事!”
“石瑞芝,我已经承诺不会报警,你若还是顾左而又言他,那就太没意思了,难道还要我来替你说吗?”绍卿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厉声道。
石瑞芝沉默了一会儿,半响,开口道:“对不住,我不能说,这些罪既已犯下,由我自己承担就好,不要再牵连旁人。”
石慈心趁堂姐低头的功夫,龇牙咧嘴地做了个口型,意思是还有同伙?可惜她的表情太抽象,绍卿没看懂她想表达的意思。
绍卿给石瑞芝递了杯水,叹气道:“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我猜是你母亲,因为她更爱你。”
为什么总有人以为闭口不谈就能解决问题?绍卿心道,这太好猜了,能让石瑞芝如此维护,一定对她非常重要,用排除法一排除,可疑人士就剩下了石瑞芝的父母。
总不可能是石囡囡干的吧,那小家伙才三岁呢。
石瑞芝身上那种刺猬一样的保护壳完全破碎了,她忍不住道:“够了,别再说了。”
原本,在确诊后,石瑞芝的精神状况就有些不稳定,当她得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更是已经没有求生的意志,她不单单恨方骏祥,想将其置于死地,更决意拉着所有来参加婚礼的人一同赴死。
她是护士,弄不到求生的药,总还能接触到求死的药,她拿着注射器,把毒药一滴一滴推进酒里,已经在心中幻想一场奏响哀乐的婚礼。
如果一切顺利,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地下。
“我妈妈觉察出我的不对劲,一直暗中注意我的一举一动。见我对酒水做了手脚,便知我受了委屈,责令我道出事情原委。”
石瑞芝一向要强,头一次在母亲面前哭成泪人,当时,她母亲只说让她不要再管这些事,一切交给妈妈。
过了两天,石瑞芝的母亲向方骏祥提议,与其花钱买酒,不如让双吉利酒厂折价送些酒水过来,也照顾照顾亲戚的生意。
方骏祥不疑有他,自然照办,再后面的事,母亲不允许她再插手。
“说到底,都是我的罪孽,我已经失去我的孩子,我不能再失去母亲。”她已经没了做母亲的权利,总要最后尽一些做子女的义务,这件事就当是她做的,别再牵连到她的妈妈。
石慈心信基督教,此时忍不住道:“你恨方骏祥,可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能未经允许就剥夺他的生命呢。”
想到那个孩子,石瑞芝不禁垂泪,眼泪顺着瘦削的脸颊淌了下来。
绍卿实在是忍无可忍,大声呵斥了石慈心一句,“你别说话了,刚刚从鬼门关走一趟还没长记性!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留你。”
石慈心缩了缩脑袋,在嘴前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她还小,没经历过生育的苦楚,你不要把她的话往心里去。”绍卿放缓了语气,柔声对石瑞芝道,“有的人觉得,一个胎儿从孕育伊始,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任何伤害胎儿的行为都与谋杀无异。
但我认为,胎儿只是母亲的附庸,在没降生之前,都只是一坨死肉罢了。别说是三个月,即使长到八个月,你都可以决定他的生死。他是吸附你的养分所长大的,是先有你自己,再有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胎里带毒,注定早夭,即使生出来也是平添痛苦,早些结束他的生命是对的,你不要太自责了。”
石瑞芝哭道:“可我再也做不了母亲,这个孩子是我唯一的孩子了。”
“谁说的,你应该还有一个孩子,石囡囡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石慈心大惊,下巴要掉到胸口去,向绍卿刚才说了什么?
石瑞芝也是一愣,没想到她连这个也知道。
“别紧张,我知道你从小就很有主意,说白了就是叛逆,与父母的关系并不亲近。可三年前你换工作时却说,是父母身体不好,为了照顾父母,才找的离家近的工作。
令尊令堂年近五十,身子骨还算硬朗,还没到需要你孝敬的地步,我想你真正要照顾的,是你女儿吧。”
见到石瑞芝的神情,绍卿便知自己又料中了。
石囡囡是老来女,石瑞芝的母亲即使再年轻十岁,也是标准的高龄产妇,依照现在的医疗条件,即使顺利生产,也会有很多产后并发症。
绍卿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能从一个人的体态、举止等等方面判断他的大致年龄以及身体状况,当时在婚宴见石夫人时,却发现她保养的格外不错,一点也看不出近几年有生育痕迹。
反而石瑞芝的胯骨有些轻微变形。
石瑞芝对于孩子,也是超乎常人的重视,除了石家人都有信教外,多半也是因为她经历过生育,感受过胎儿的生长发育过程,因此才会格外痛苦。
绍卿猜的大差不差,石瑞芝如此崩溃,孩子确实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因素。
她少年时不喜家庭约束,一心想要追求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怀囡囡时,母亲劝她打掉,她却执意要生下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母亲顾惜她的名节,把囡囡养在自己名下,石瑞芝与女儿朝夕相处,却只能听见石囡囡喊别人妈妈。
这样畸形的家庭关系,让她看着十月怀胎生下的婴儿逐渐长大,而石瑞芝却不能名正言顺地做一回母亲,甚至她没有资格怨怼父母,只能时时刻刻心怀感激。
这对渴望亲密关系的她,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因此,她极看重自己的下一段婚姻,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方骏祥剥夺掉她最后一点希望,她怎么能不崩溃?
第二十三章 盘尼西林
立秋后,重庆的天骤然凉了下来,任鹤星好端端坐在办公室里,竟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心情更是烦闷,拿起桌上的烟灰缸往地上一摔,原本晶莹剔透的烟灰缸立刻四分五裂,任鹤星看着地上的残骸,更加烦躁几分。
忙活这些天,好不容易破获了个站点,结果尽是些无甚价值的资料,半分有用的都无,任鹤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群地下党是把重要的资料都转移走了。
若是他们收拾利索,人去屋空也就罢了,任鹤星还能把责任推脱到电讯科身上,说那群女人办事效率极差,严重拖慢了他的侦破进度。
偏偏是赶上他们撤离!任鹤星非但跟他们打了照面,还连根头发都没抓着,这下郁晗琴可有理由发作了,“任科长整天催得这样厉害,我还以为是有多大的能耐,一旦破译,您就能把人从延安抓到这儿呢。
没想到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给地下党展示展示军统的枪法有多差劲啊。”
郁晗琴仗着自己是特聘的技术人员,把任鹤星从头到脚糟蹋了一顿。
任鹤星脸都气绿了,只是碍于身份强忍不发,没想到这女人是得寸进尺,方才二人在局门口狭路相逢,郁晗琴又冷嘲热讽了他一顿,把任鹤星气得火冒三丈,差点在军统局门口拔枪把她打死。
想到这,他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站点拿到唯一有用的线索,还是关于投毒案的,可那伙计一出重庆,简直是泥鳅入海,根本无处查起,任鹤星费尽心机,也只能找到些似是而非的线索,白费许多功夫,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任鹤星叫来总务科的人把玻璃残骸给扫了,又听手下人说有位向小姐指名道姓要见他,他摸摸下巴,有些纳罕,向绍卿来找他做什么?
上次她大闹婚礼,在人婚礼上捉奸的事可是还历历在目呢,这次专门来找他,不会是让他帮忙打小三吧。
等到向绍卿坐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求他救救陈秋明时,他才意识到这事更加奇葩了。
“你说,你想要盘尼西林?”任鹤星都有些不可置信,以为是自己耳朵花了,又把绍卿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知不知道现在抗生素已经炒到什么价格?跑到军统让他当冤大头?
“任科长,求求你救救秋明吧,若是没有这个药,他肯定活不下去的呀。”绍卿从坐下开始,眼泪就没停过。
任鹤星被吵得不耐烦,正欲发作,想到些什么,又生生忍了下来,“绍卿姐,你别着急,咱们慢慢说。陈秋明到底怎么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他紧紧盯着绍卿,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陈秋明到底是什么情况,严重到需要抗生素的程度?莫非是,枪伤?
绍卿的哭声一停,脸上犹豫起来,任鹤星心中一喜,还以为是被他料中,没想到绍卿犹豫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道:“秋明他......得了杨梅疮。”
这党务秘书处还真是五毒俱全,他在心里冷笑一声,他记得方骏祥的尸检结果也有梅毒,想必这两人平日里的生活作风颇为混乱。
“不是你想的那样,”绍卿哭得更大声,“秋明是被无意中传染的!”
照向绍卿的说法是,他们二人去石慈心家中做客时,陈秋明无意中把手割破了,当时的伤口是由石瑞芝包扎的,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石瑞芝有梅毒,陈秋明一定是被她给传染的。
任鹤星心道,这种话也就骗骗绍卿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姐了,她不会真相信梅毒是通过血液传播的吧。
多半还是陈秋明这个瓢虫,频繁出入烟花之地,这才染上的花柳病,什么划伤,就是哄骗无知妇女的借口,只是想搪塞绍卿为他奔波寻药罢了。
任鹤星冷眼旁观绍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对这些蠢货嗤之以鼻.
在他眼里,向绍卿连陈秋明这种货色都看得上,非但不计较他在外面的女人,还要低三下四地求药,即使他们俩能顺利结婚,婚后,她也必然被耍的团团转。
他眼高于顶,见不得这小家子气的女人,殊不知在绍卿眼里,他更是不堪大用。
绍卿见他无甚表情,觉得还是要再加把火,一把握住他的手,抽抽噎噎道:“求你了,给我一点盘尼西林,我是实在没办法,所有的医院我都跑过了,药材铺也都试了,我甚至都想过拍电报给我哥哥。
我哥哥那肯定是有的,但他们在前线打仗,肯定自己都不够用了,我怎么开的了这个口!任科长,求你救救秋明,我知道你们军统抗生素是不会缺的,给我点磺胺也好,求求你......”
任鹤星听着已经有些不耐,准备下令逐客,复而听到绍卿提及兄长,突然眼前一亮。
向绍卿这女人虽蠢,可是有个有能耐的哥哥。向岑卿已经是中将,只要云南打完,立刻就能升到二级上将,前途不可限量。
任鹤星悄悄在心里打着算盘,他现在是小小的中校科长,再上一步就是局长,可戴老板他们,有哪一个是好惹的?别看现在他在局内也算是个人物,可十年内,自己应该是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了。
可如果自己能搭上向岑卿这条关系......
想到这,任鹤星看绍卿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热切,“绍卿姐,我虽是二科的科长,可要取用这么贵重的东西,也要经过层层审批......不过,你既然求到弟弟头上,我即使是抛下科长不做,也要给你办到!”
绍卿慢慢抿出一个笑容,轻声说了声谢谢,她刚哭过,脸上犹挂着泪珠,唇上也有几分潋滟的水光,任鹤星先前只是觉得绍卿有几分姿色,现在再看,虽不是倾国倾城,也是楚楚动人。
他顺势把手搭在绍卿腕上,绍卿不着痕迹地挣开,不由得一阵恶心。
……
任鹤星虽然另有心思,可出手还算大方,足足给了绍卿三盒抗生素,每盒都装着数支盘尼西林,这手笔,绍卿只要不是脑子进水,就知道他另有所求。
陈秋明同样吃了一惊,先前他明明已经制服石瑞芝,却还是装作不小心把手掌割破,只是想找一个顺理成章的由头,能去黑市上采买药品。
没想到向绍卿一如既往地敢想敢做,直接去了军统局找任鹤星拿药,当时她言之凿凿,“与其等着任鹤星来查我们,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直接问军统拿药,所谓灯下黑,反而他查不出咱俩有什么问题。”
结果,还真的成功了。
绍卿骄傲地抬抬下巴,“这药可是全靠我的聪明才智取得的,还不快感谢我。”
说到这,她脸色一暗,又想起任鹤星的孟浪举动。她是真的没想到,任鹤星居然打那种主意,她提及向岑卿时他那个狂热的眼神,仿佛要将她就地吞了,换他自己去做向岑卿的兄弟。
陈秋明观她神色不对,问:“出了什么事,是他冒犯了你?”
“那倒算不上,他只不过想搭上我哥哥的关系,”绍卿摇摇头,这些男人,算盘响得它都听见了,“算了,这一茬先不提,安嘉荷已上了船么?”
绍卿要结婚,安嘉荷必然不能在重庆久留下去,趁着石瑞芝的事了解,索性跟组织打了报告,带着她一起去延安了,临走之前,陈秋明还给了她一笔钱。
他与绍卿商议过后,决定把婚戒换成莫桑石的,折下来的钱由安嘉荷带给组织,明面上是他对情人的补偿,实则是组织的活动经费。
先前与安嘉荷接头,说的也是这桩事,现在他俩人的社会地位都不算太高,接触不到过于紧要的情报,主要还是筹集些钱款,以及负责一部分策反工作。
说到接头,陈秋明又想起那封还没来得及看就被烧毁的信,这封信需要对照密码本解密,但当时的情况,密码本不可能随身携带,他倒是看过信,但陈秋明的记忆力不如绍卿,不可能分毫不差地记下这么多字。
绍卿宽慰他说,一封信而已,若是情况紧急,自然会拍电报联系,想来问题不大,大不了挨顿骂,到时候请组织重写一封就是了。
虽然这么说,可陈秋明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他与绍卿是同一批去苏联受训的,绍卿还要比他小半岁,才智却处处胜他一筹,自己这个搭档,实在有些羞愧。
陈秋明有些忧郁,他摸出烟盒,正欲点烟,想起绍卿不爱闻烟草味,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没事,你抽吧。横竖你单身的日子也没几天了,我这个做太太的总不好再管东管西。”绍卿兴致勃勃地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西装,比了比陈秋明的身形,“不错,尺寸正合适,后天我们结婚你就穿这个。拿去试试,让我提前见见新郎官。”
陈秋明刚点上烟,闻言,被猛烈地呛了一下,“什么,后天?”
第二十四章 搭档
因着投毒案与情报泄露的事撞到一起,这半月以来,陈秋明无一天不兢兢业业,竟一时没注意到婚期将至。
“是不是有些太赶了?”
“本来定的就是十月初,若再晚一些,等孟闻钧回来了,咱俩谁也结不了。”
她这话是来揶揄陈秋明的,并非全因孟闻钧的缘故,最主要的还是绍卿这些天愈发感到束手束脚。
两人是未婚夫妻,说白了,关系顶多比恋人亲近些,真到了关键时刻,仅仅是因为一个捉奸,她跟陈秋明就连面都见不了,彼此之间连交流都成了问题。
如果正式结婚,陈秋明就是她的合法丈夫,即使是在外人面前吵架了,总还是要住到一起的,以后要是任务有什么变动,绍卿不方面抛头露面的,陈秋明可以名正言顺地代她处理许多事。
比如两人目前的任务是为组织筹集资金,现在重庆的天气还算宜人,但北方的几个省份已经要穿薄袄了,组织未来的过冬物资要尽早的开始准备。
陈秋明现在的职位能捞到一些油水,但并不多,他一个单身的男子,要大肆敛财也说不通,等到两人成婚,陈秋明可以借着丈人的关系再向上升一升,他有太太要养,到时多捞一些钱财也不会太惹眼。
绍卿已经打定主意,“婚礼的场地我已经订好,是一个教堂,我们也不要留人吃饭了,简单地过个仪式,把婚书签了就算了事。结婚启事就刊在我们报社,明天就能出来。”
上次参加石瑞芝婚礼的经历给绍卿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原先她还预备也在皇后餐厅办,现在一看,她多半与“皇后”二字无缘,绍卿也无心大操大办了,若是按照先前在香港订婚的规格结婚,把达官显贵都请过去,万一婚宴上出了什么事故,整个重庆可能都要沦陷。
她决心一切从简,只订了小教堂,又去裁缝铺订做了一条简约的婚纱裙,傧相是不需要的,再请一些亲朋好友就算完事。
先前订婚时双方父母已经出席,这一次也不劳他们千里迢迢再来一趟,至于父母辈的那些个故交,也一概不请,教堂太小,坐不下这许多人。
陈秋明没参与婚礼筹备,现在自然毫无发言权,只好把烟一灭,顺从地接过西装。
到了婚礼当天,风和日丽,温度适宜,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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