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初夏岑暮迟最新章节在线阅读-全文小说于初夏岑暮迟
离了幻影,玉符一扫先前的黯淡,发出莹润白光。
于初夏试探着伸出食指,玉符登时如嗷嗷待哺的婴孩般舔舐着她的仙力。
如此看来,要么是修士丢失的法器,要么其中滋养着玉灵。
她曲指掸了掸:“有人吗?”
玉符毫无波澜。
于初夏尚还惦记着那个令她心生熟悉的山庄,于是摘叶为剑,飞至上空。
另一手点开通灵石,给讼雀留音道:“今日遇见一桩怪事,我从怨魂的记忆幻影中带出来一块玉符。”
讼雀似是得闲,很快答复她:“怎么会?除非有帝江之力或是缈姬之力,否则劈不开时空。”
“应当没有那么玄乎。”于初夏依稀记得掌管空间的帝江之女缈姬已经陨落,“但的确与我有缘。”
闻言,讼雀很是兴奋:“我懂了!若男子路遇来历不明的法宝,里头定有一个白胡子老翁,待他诚心感动老翁,当能习绝世功法让从前低看他的人颜面扫地!”
这不是她曾写过的武侠戏文?
“呃。”于初夏向天翻了个白眼,“若女子路遇来历不明的法宝,里头则有一个温柔可亲富可敌国的绝世美男。”
左右四下无人,她凑上前极快地“啵”了一下,玉符依旧毫无变化。
讼雀又送信来问:“你可有按照戏文里那般擦一擦,亲一亲,或是滴一滴血?”
于初夏面色微红,赖账道:“我岂会如此幼稚。”
“那算了。”讼雀顿觉惋惜,“待你回九重天,拿去找扶渊仙君看看。唉,仙君今日去西海赴宴,穿了一身淡蓝色长袍,啧啧啧,美煞我也。”
“某些人,成日仙君长仙君短。”
“你!”讼雀恼羞成怒,率先断了通灵石。
于初夏噗嗤笑出声,却见前方山头有座茅草屋,于是收剑落了下去。
方才她循着仙京飞了一圈,不曾看到熟悉的庄子,便决意先找处干净地方歇息。
自记事起,于初夏便已是皮影人偶,躺在镶着红珠的宝奁中,听老皮影师哼着新作的戏。倘若她真去过那间庄子,怕也是几百年前的事。
早知如此,应当找笑笑打听打听。
茅草屋似是猎户的居所,一榻一桌一椅,外加几张破旧渔网。地方不大,胜在干净。
于初夏将玉符随意扔在榻上,又自芥子袋中翻出打磨好的牛皮。如今有了仙力,做什么都得心应手,她却还是习惯用从老师傅处偷学的法子雕刻人偶。
不过半盏茶时间,便描摹完孩童时期的笑笑,于初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极善丹青。
她满意地点点头,感叹几百年的熏陶终究是起了效。
待描图完毕,才开始雕刻,然而猎户的小桌缺了条腿儿,于初夏担心将笑笑弄花,便欲将梨木板搬去榻上。
这一回头可不得了。
原先玉符所在的地方,竟躺了位黑袍男子。
红唇乌发,鼻梁高耸,即便双目紧闭也藏不住一身贵气。
于初夏可耻地咽了咽口水,头回庆幸自己少了爱魄,否则心下震天响,怪羞人的。
她凑近闻了闻,此人身上既有妖气又有仙气,只能断定他不是人,却也猜不出身份。
保不齐是位随主人参加过仙妖大战的玉灵?因身负重伤而陷入长眠,直至那一日遇到真命天女......
“呸呸呸!”于初夏收回眼神,心道自己果真戏文听多了。
倒也不怪她,任谁听了几百年爱恨情仇,也会如此爱胡乱猜想。
于初夏不善疗愈,只能晾着玉灵。她捞起破网往池塘走去,决定今夜吃鱼。
此间调料不多,却胜在肉质鲜美。不多时,馥郁的食物香气便充盈了小小空间。
榻上那位亦是闻到鱼香,倏地睁开双目。
漆黑的瞳孔好似神仙点墨,光是被盯着就能感受到威压,精致的面庞在这双美目的带动下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凌厉。
男子坐起身,方要开口,却感觉腰间有什么东西坠了下去。
是......是他的中裤。
动静惊动了于初夏,她这才察觉玉灵已醒。可自己好歹是九重天上的小仙,没道理如此迟钝,莫非这家伙实力在她之上?
岑暮迟亦在打量眼前的女子。
只见她身量纤细,面容娇怯,一双杏眼正巴巴望着自己。然而目中并无迷恋,反倒是盛满好奇,好似遇见了什么有趣的物件。
他眉头微拧,轻斥道:“放肆。”
说完又生出疑惑,他是谁他在哪他为何会用这种语气?
平白被“灵仆”以下犯上了的于初夏:“......”
岑暮迟不自在地别过眼:“这是何处?”
“仙京城南,氓山。”
“……”
他意识到自己记忆少得可怜,纵使问了,也不知所以然。
于初夏隔空抓过玉符:“岑暮迟是你的名字?”
“或许吧。”他略带戒备地看向于初夏,“你是什么东西?”
“?”
他改口道:“没有妖气,也不像人,你是什么……族类。”
这下轮到于初夏讶异了:“我怎会不像人!”
她明明模仿了许久,连几时嗤笑几时耻笑都练得炉火纯青。
岑暮迟却似不喜旁人反问,不耐烦道:“人族不会这般好看。”
于初夏火气顿消:“你要这么说,我的确不是人。”
“……”
意识到说错了话,岑暮迟脸刷地红到了耳根。他低咳一声,转移话题:“腰带呢?”
于初夏心虚地指向木门,墨黑色腰带正悬在上头飞舞得欢快。
“门栓坏了,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只好......你放心,我绝对没有趁人之危!”
越说头埋得越低,竟有些底气不足。
见她面露窘迫,岑暮迟心下舒坦不少。他慢悠悠地系好腰带,抄起玉符:“你自何处找到的。”
于初夏掐头去尾说了一遍,果不其然,岑暮迟道:“绝无可能。”
幻影飘渺如烟,更没有实体,而玉符却的的确确存在。想必问题并不在于地点,而是在于取得它的人。
岑暮迟上下打量她一番,深沉的眸子染上几分正色。
于初夏被看得头皮发麻,只好举起鱼:“吃吗?”
此时鱼皮烤得微微焦脆,屋中香气更盛。岑暮迟便没客气,斯文地接了过去。
见他气度不凡,于初夏心中疑惑更深:“你多大了?可还记得从前的主人?突破到哪个境?”
岑暮迟抬了抬眼,并不理她,只慢条斯理地嚼完口中的肉:“再来一串。”
当她是丫鬟吗?
于初夏拳头一紧:“这山头似是荒废了,我只捉到三条。”
岑暮迟见外头树木苍翠,灵气亦是纯净,面露诧异。
于初夏懒得解释:“你自己去捉不就知道了。”
她声音清甜暖糯,即便是带了脾气也很难让人计较。
岑暮迟并未在意,他半阖双目,眉心显现出红色纹路。强大的意识笼罩住小山,果真见鱼塘毫无生息。
望着他又妖又邪的脸,于初夏这才觉出灵仆的好。哪像自己,压根儿不敢动用太多仙力。
她提议道:“我正要寻那个庄子,不如现在动身回城中?待天亮了四处问问,兴许有人知道。”
岑暮迟察觉到体内有一股仙力一股妖力,非但不相斥,还融合得极好。
如此力量,三界之中少有。
看来只有去一趟于初夏捡到玉符的地方才能找到答案。
思及此,他自然地捏诀将火扑灭,好似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千百遍。
面对于初夏疑惑的眼神,岑暮迟淡淡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二人御剑飞回了仙京城中。
更深露重,街上只有三两行人。于初夏寻了处客栈落下,却望着空空如也的衣兜犯起了难。
九重天三铁律:
一,不得在凡间轻易使用仙力。
二,不得向其他族类轻易透露身份。
三,不得用仙法变化钱财。
她只好上下瞟了瞟岑暮迟:“有银子吗?”
闻言,岑暮迟抱臂,眼神一贯的冷:“没有。”
“……”
没有你起什么势!
于初夏眼咕噜一转,来了主意:“总不能所有客房都住了人,咱们挑间空房待着便是。”
这次岑暮迟难得没有反驳,淡淡“嗯”了声,大步往另一头走去,俨然是要同她分道扬镳。
于初夏搓搓玉符,轻声数道:“五,四,三,二,一!”
岑暮迟在距她百米远处停下,面色发白,额角沁出薄汗。
是身为灵体的束缚。
灵,伴随着主人而生。玉符能被带至任何地方,可化为人形时,却不得超出百步之远。
于初夏挑了挑眉:“灵族向来如此,你别太介意。就像剑灵,倘若离了主人亦能自己出鞘,那还要修士做什么?”
岑暮迟不应,她便壮着胆子将食指递了过去,一边哄道:“你放心,倘若日后遇上青睐的主人,我也不会拘着你。”
少女的仙力好似炎炎夏日中的一抔冰,又似凛冽寒冬里的一团火。岑暮迟喉结耸动,虔诚地握住她的食指。
于初夏:怪、怪羞耻的。
二人进了一间空置的天字一号房,里头很是宽敞,连美人榻都有两张。
岑暮迟给自己倒了杯茶,问:“你是仙族?”
于初夏不置可否:“像吗?”
其实,于灵仆而言,所汲取的是主人身上的气息,而非体内蕴含的灵力或仙力。加之于初夏分身的气息更接近人族,是以岑暮迟并不能分辨。
她道:“我的原身是皮影人偶,真要分的话算是游魂。”
纵为游魂,好歹是自由的。既能四处游走,还能附身于各类灵物。
岑暮迟愈加嫌弃灵族,剑眉紧蹙,周身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冷霜。
过了半晌,他才悠悠开口:“也好,我不喜仙族。”
“噢!”于初夏了然,“定是你从前的主人抛弃了你,所以因爱生恨。”
他冷笑一声,合起双目,竟是不愿再搭理。
于初夏正欲再分析分析,却听闻廊间传来两道脚步声。
又急又轻,声音愈来愈近。
她结巴道:“不不不会是要过来吧?” 岑暮迟起身,似笑非笑的目光从于初夏身上扫过,而后迈步朝她缓缓走来。
于初夏当他有了主意,心生期待。
谁知下一瞬,岑暮迟化为白光藏入玉符之中。
“......”
她抬手便要将玉符甩出天外,最好扔至繁华街头,谁人路过都能将它狠狠踩上两脚,如此方能纾解心中怒气。
只怪这玉光泽透亮,犹如一块上等锦缎,顺滑又冰凉。于初夏恨恨剜它一眼,终究做不出暴殄天物之举。
罢了。
她环顾一周,化为原形,躲在半人高的瓷瓶后。
很快,房门遭人从外推开,地上出现一高一低两道身影。于初夏抬眼,见来人掀帘翻箱四处打量,确认无人后,当即抱作一团。
那男子相貌俊俏,薄唇上涂着艳红口脂,在静夜中多了几分怪异美感。然身形过于削瘦,乍看上去像根长竹竿。
女子倒生得富态,只眼下泛着黑青,好似长时间不得眠,气血亏空。
“门可闩上了?”
女子轻声问道,一手摸索着腰间,欲将衣裙解下。
男子则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转了转脖子,可怖裂纹自领间蔓延至额前,宛若跌落在地的白玉瓷器。
分明是画皮妖!
于初夏不好在凡人面前突然显形,她灵机一动,催动仙力勾起玉符,径直往榻上一扔。
动静轻微,却仍将二人惊得跳起。
女子眼中清明几息,犹豫道:“不若改日再来?我夫君尚还酣睡着,若他中途醒来该如何是好。”
画皮妖早已恢复俊俏模样,他状似深情地望着女子。硕大的黑瞳中有妖力渗出,很快,女子又变回先前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只是这回,画皮妖丝毫不收敛面上愠色,好看的皮囊霎时布满死相,而负在身后的手,有黑色甲片在野蛮生长。
于初夏急忙将玉符一摔,这回从床头滚至床尾,发出刺耳“啪嗒”声。
画皮妖大怒,低吼道:“谁!”
她心下窃喜,既是因戏弄了画皮妖,亦是觉着摔的仿佛正是岑暮迟本人。
那头画皮妖燃起油灯,屋中登时亮堂。他于脚踏上找见玉符,再定睛一看,半截魂儿被吓得离了体。
玉符乃辟邪之物,专镇妖魔鬼怪。画皮妖又惊又惧,将女子作盾往前一推,拔腿跳出窗外。
于初夏轻飘飘跟了出去,因着不是人形,并未闹出半点响动。
画皮妖慌不择路进了树林,正欲稍作休息,回头一看,一张艳丽人偶几乎要贴上他的脸。
“啊——”
他顷刻间忘了自己是妖,慞惶叫了起来。
于初夏:……
有被冒犯到。
身后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岑暮迟颇为嫌弃的声音:“闭嘴。”
因方才与于初夏落了些距离,岑暮迟额间沁出一层薄汗。他合理怀疑这个女人是故意为之,当即冷冷睨了她一眼。
于初夏心虚地别开眼,问画皮妖:“仙京城中有大国师坐镇,你胆子不小啊,敢如此行事。”
画皮妖低垂着头,实则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
他闻见岑暮迟身上散发出的妖气,是一种令小妖不由得心生臣服的力量。当即舔着脸往那头挪了挪,讨好道:“竟是同族?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救、救救我?”
岑暮迟眸中半点温度都无,犹如看一团纸屑。
“......”画皮妖息了声,又手脚并用往后退了退。
于初夏变回人形,纳闷儿道:“胆子这么小还敢害人。”
见她是个俏丽女子,画皮妖惊惧暂消,一五一十道:“自妖王失踪后,我这等卑贱小妖也失去了庇护。修士见了喊打,老道见了也喊打。并非我不愿做个好妖,实在是走投无路啊!”
岑暮迟轻嗤一声:“继续编。”
“……”
画皮妖顿了顿,不敢再隐瞒,“其实是我在妖界遇见一个头戴黑笠的神秘人,不似妖更不似仙,他道我们若能来仙京作乱,捅破了天也有他护着。”
于初夏知他没有扯谎,问:“神秘人想做什么?”
“这我便不清楚了,他只让我勾引些富贵女子,得来钱财一并交与他。对了,曾嘱咐我只收金银,莫要银票。”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于初夏用眼神示意岑暮迟,“探探他的识海。”
若探出来这妖手上沾染血腥,她便亲自打包送去就近的仙门。
闻言,画皮妖主动倾身:“来来来,我虽哄骗那些女子,却不曾害过人,探过便知。”
岑暮迟岿然不动。
她直勾勾地看了过去,杏眼圆睁,双目湛湛有神,并未发一言,却平白令人嗅出一丝威胁。
“……”
岑暮迟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伸手。
不过两息,他道:“未曾杀过人。”
于初夏心中石头落了地,轻拍胸脯,颇有些侥幸地感叹:“甚好甚好,我手上还从未染过血,差点要破戒了。”
画皮妖:“……”
“你来仙京多久了?”于初夏又问。
画皮妖端坐起身:“回姑奶奶的话,二十余年。”
“那你可知这仙京城中,何处能打探消息?”
“不外乎那些楼罢。”画皮妖掰着手指头数道,“什么酒楼花楼,人多的地界应当都好打听。”
于初夏了然,抬手在画皮妖后颈种下印记:“日后若察觉你害了人,呵呵。”
言下之意便是眼下不予追究。
画皮妖大喜过望,连磕两个响头,风一般地遁远了。
抬眼看去,天空已泛起鱼肚白,微弱的光亮从枝桠间跳窜下来。
看来无需再回客栈,于初夏深吸一口气,闻见清晨特有的芳草香,夹杂着不刺鼻的尘泥味,分外醒神。
她见树上长着青果,抬手摘下个头最饱满的一颗。咬下去,酸意直冲天灵盖,秀气的眉眼登时皱成一团。
却见岑暮迟目不斜视,想来并未察觉,于初夏“咻”地将青果扔得老远,装作无事发生。
殊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岑暮迟唇角微不可见地一扬。
*
既是要打听庄子,于初夏自芥子袋中掏出纸笔,循着记忆画了个雏形。
奇怪的是,她画得极顺,连院门外栽了几颗枣树也标了上去。然而,这却不是笑笑一家借住的那处。
甚至,院落布局不似南国之景。
岑暮迟顺着她的视线将画细细看了两遍,半晌无言,眉头却愈拧愈紧。
见他神色凝重,于初夏情绪被牵动,连呼吸都放缓两分:“可是看出什么了?”
岑暮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看出什么了?”于初夏挑眉,眼里充满好奇之色。
他这才道:“看出来画得极丑。”
“……”
于初夏眸中窜起两簇火苗,“那你来。”
不料岑暮迟当真将笔接了过去。
她瘪瘪嘴,心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又转念一想,自己百年前方修出人形,倒也不曾见过太多人。
“好了。”岑暮迟将画纸一扬,语含得意。
于初夏故作不情不愿,偏过头轻轻扫了眼:“尚可。”
其实,岑暮迟画工的确不俗。笔触细腻,线条利落,倘若正正经经画一幅,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可一个玉灵,怎会学丹青?
他的前主人到底什么来头?
于初夏心事重重地卷起画,对庄子愈发地好奇。
她摸出一枚铜钱向上抛起,而后双手合住:“正面朝上便去酒家,背面朝上便去花楼,如何?”
岑暮迟懒洋洋道:“随你。”
摊开一看,背面朝上。
“嘶。”她倒吸一口气,“看来得要想法子弄些钱才行。”
见时辰尚早,于初夏琢磨着扮成术士,去拜访一下遭画皮妖哄骗的女子。若不祛除身上的妖气,那女子日后定会招来其他不干净的东西。
当然,若能给些报酬那便皆大欢喜。
岑暮迟因着有半身妖力,画皮妖的活动轨迹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二人循着痕迹在城中转了转,最后停在了员外府的北门边。
小门正敞着,隐隐能窥见院中的气派景象。洒扫小厮许是办完了事,正斜斜倚在墙边打盹儿。
于初夏轻唤:“请问——”
见小厮睁开惺忪睡眼,她道,“请问府上近来可有怪事?”
闻言,小厮身子抖了抖,眼中登时清亮无比。他压低声音道:“姑娘如何晓得?”
于初夏装模作样地挠挠下巴,缓缓开口:“我见府上聚着一股黑气,想来是有妖邪作祟。”
“高人,高人啊!”小厮见二人气度不凡,一番话信了十成十,忙哈腰道,“烦请二位稍待片刻,小的这便进去通传。”
不出半盏茶,客栈中见过的女子在丫鬟拥簇下快步走来,小厮在前头毕恭毕敬地引路。
女子先是看了眼岑暮迟,见他眉目俊秀,就连那唇都要比女子润上几分。对画皮妖最后的半分惦念也烟消云散,面上黑青渐淡。
于初夏啧啧称奇,心道美色竟还能如此用。
岑暮迟却是眉一皱,“放肆”二字几欲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抬手将于初夏往跟前一推,心安理得地躲在后头。
“这位姑娘是?”女子正是员外夫人,她见于初夏亦生得清丽,和气道,“快快快,先随我进府,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走过二门的小穿堂,见几座布局规整的凉亭,名贵芷兰被随意放在阶下,东向还有处半亩大的荷塘。
待到正堂,处处雕梁画栋,里间更是摆了两道绘着山川风光的平凡。乍看雅致,而落款,正是前朝一画难求的千青手。
于初夏被府上财气晃了眼,轻拍岑暮迟,示意他开口。
细密的战栗感缓缓攀至耳后,他的背僵直了一瞬间,而后才缓缓道:“白日久睡不醒,夜里多梦难寝,王夫人这是染上妖邪之气了。”
症状全对。
员外夫人心下大惊,她只道那宁文是落魄书生,不成想......她强作镇定:“高人可有解决的法子?”
岑暮迟变出一颗丹丸,面不改色地扯谎:“辟邪丹。”
实则待员外夫人喂水时,自她眉心抽出来一缕妖气。这妖气本是青色,上头却缠绕着不明来源的黑气。
于初夏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轻轻一嗅,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于初夏试探着伸出食指,玉符登时如嗷嗷待哺的婴孩般舔舐着她的仙力。
如此看来,要么是修士丢失的法器,要么其中滋养着玉灵。
她曲指掸了掸:“有人吗?”
玉符毫无波澜。
于初夏尚还惦记着那个令她心生熟悉的山庄,于是摘叶为剑,飞至上空。
另一手点开通灵石,给讼雀留音道:“今日遇见一桩怪事,我从怨魂的记忆幻影中带出来一块玉符。”
讼雀似是得闲,很快答复她:“怎么会?除非有帝江之力或是缈姬之力,否则劈不开时空。”
“应当没有那么玄乎。”于初夏依稀记得掌管空间的帝江之女缈姬已经陨落,“但的确与我有缘。”
闻言,讼雀很是兴奋:“我懂了!若男子路遇来历不明的法宝,里头定有一个白胡子老翁,待他诚心感动老翁,当能习绝世功法让从前低看他的人颜面扫地!”
这不是她曾写过的武侠戏文?
“呃。”于初夏向天翻了个白眼,“若女子路遇来历不明的法宝,里头则有一个温柔可亲富可敌国的绝世美男。”
左右四下无人,她凑上前极快地“啵”了一下,玉符依旧毫无变化。
讼雀又送信来问:“你可有按照戏文里那般擦一擦,亲一亲,或是滴一滴血?”
于初夏面色微红,赖账道:“我岂会如此幼稚。”
“那算了。”讼雀顿觉惋惜,“待你回九重天,拿去找扶渊仙君看看。唉,仙君今日去西海赴宴,穿了一身淡蓝色长袍,啧啧啧,美煞我也。”
“某些人,成日仙君长仙君短。”
“你!”讼雀恼羞成怒,率先断了通灵石。
于初夏噗嗤笑出声,却见前方山头有座茅草屋,于是收剑落了下去。
方才她循着仙京飞了一圈,不曾看到熟悉的庄子,便决意先找处干净地方歇息。
自记事起,于初夏便已是皮影人偶,躺在镶着红珠的宝奁中,听老皮影师哼着新作的戏。倘若她真去过那间庄子,怕也是几百年前的事。
早知如此,应当找笑笑打听打听。
茅草屋似是猎户的居所,一榻一桌一椅,外加几张破旧渔网。地方不大,胜在干净。
于初夏将玉符随意扔在榻上,又自芥子袋中翻出打磨好的牛皮。如今有了仙力,做什么都得心应手,她却还是习惯用从老师傅处偷学的法子雕刻人偶。
不过半盏茶时间,便描摹完孩童时期的笑笑,于初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极善丹青。
她满意地点点头,感叹几百年的熏陶终究是起了效。
待描图完毕,才开始雕刻,然而猎户的小桌缺了条腿儿,于初夏担心将笑笑弄花,便欲将梨木板搬去榻上。
这一回头可不得了。
原先玉符所在的地方,竟躺了位黑袍男子。
红唇乌发,鼻梁高耸,即便双目紧闭也藏不住一身贵气。
于初夏可耻地咽了咽口水,头回庆幸自己少了爱魄,否则心下震天响,怪羞人的。
她凑近闻了闻,此人身上既有妖气又有仙气,只能断定他不是人,却也猜不出身份。
保不齐是位随主人参加过仙妖大战的玉灵?因身负重伤而陷入长眠,直至那一日遇到真命天女......
“呸呸呸!”于初夏收回眼神,心道自己果真戏文听多了。
倒也不怪她,任谁听了几百年爱恨情仇,也会如此爱胡乱猜想。
于初夏不善疗愈,只能晾着玉灵。她捞起破网往池塘走去,决定今夜吃鱼。
此间调料不多,却胜在肉质鲜美。不多时,馥郁的食物香气便充盈了小小空间。
榻上那位亦是闻到鱼香,倏地睁开双目。
漆黑的瞳孔好似神仙点墨,光是被盯着就能感受到威压,精致的面庞在这双美目的带动下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凌厉。
男子坐起身,方要开口,却感觉腰间有什么东西坠了下去。
是......是他的中裤。
动静惊动了于初夏,她这才察觉玉灵已醒。可自己好歹是九重天上的小仙,没道理如此迟钝,莫非这家伙实力在她之上?
岑暮迟亦在打量眼前的女子。
只见她身量纤细,面容娇怯,一双杏眼正巴巴望着自己。然而目中并无迷恋,反倒是盛满好奇,好似遇见了什么有趣的物件。
他眉头微拧,轻斥道:“放肆。”
说完又生出疑惑,他是谁他在哪他为何会用这种语气?
平白被“灵仆”以下犯上了的于初夏:“......”
岑暮迟不自在地别过眼:“这是何处?”
“仙京城南,氓山。”
“……”
他意识到自己记忆少得可怜,纵使问了,也不知所以然。
于初夏隔空抓过玉符:“岑暮迟是你的名字?”
“或许吧。”他略带戒备地看向于初夏,“你是什么东西?”
“?”
他改口道:“没有妖气,也不像人,你是什么……族类。”
这下轮到于初夏讶异了:“我怎会不像人!”
她明明模仿了许久,连几时嗤笑几时耻笑都练得炉火纯青。
岑暮迟却似不喜旁人反问,不耐烦道:“人族不会这般好看。”
于初夏火气顿消:“你要这么说,我的确不是人。”
“……”
意识到说错了话,岑暮迟脸刷地红到了耳根。他低咳一声,转移话题:“腰带呢?”
于初夏心虚地指向木门,墨黑色腰带正悬在上头飞舞得欢快。
“门栓坏了,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只好......你放心,我绝对没有趁人之危!”
越说头埋得越低,竟有些底气不足。
见她面露窘迫,岑暮迟心下舒坦不少。他慢悠悠地系好腰带,抄起玉符:“你自何处找到的。”
于初夏掐头去尾说了一遍,果不其然,岑暮迟道:“绝无可能。”
幻影飘渺如烟,更没有实体,而玉符却的的确确存在。想必问题并不在于地点,而是在于取得它的人。
岑暮迟上下打量她一番,深沉的眸子染上几分正色。
于初夏被看得头皮发麻,只好举起鱼:“吃吗?”
此时鱼皮烤得微微焦脆,屋中香气更盛。岑暮迟便没客气,斯文地接了过去。
见他气度不凡,于初夏心中疑惑更深:“你多大了?可还记得从前的主人?突破到哪个境?”
岑暮迟抬了抬眼,并不理她,只慢条斯理地嚼完口中的肉:“再来一串。”
当她是丫鬟吗?
于初夏拳头一紧:“这山头似是荒废了,我只捉到三条。”
岑暮迟见外头树木苍翠,灵气亦是纯净,面露诧异。
于初夏懒得解释:“你自己去捉不就知道了。”
她声音清甜暖糯,即便是带了脾气也很难让人计较。
岑暮迟并未在意,他半阖双目,眉心显现出红色纹路。强大的意识笼罩住小山,果真见鱼塘毫无生息。
望着他又妖又邪的脸,于初夏这才觉出灵仆的好。哪像自己,压根儿不敢动用太多仙力。
她提议道:“我正要寻那个庄子,不如现在动身回城中?待天亮了四处问问,兴许有人知道。”
岑暮迟察觉到体内有一股仙力一股妖力,非但不相斥,还融合得极好。
如此力量,三界之中少有。
看来只有去一趟于初夏捡到玉符的地方才能找到答案。
思及此,他自然地捏诀将火扑灭,好似这个动作已经做过千百遍。
面对于初夏疑惑的眼神,岑暮迟淡淡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二人御剑飞回了仙京城中。
更深露重,街上只有三两行人。于初夏寻了处客栈落下,却望着空空如也的衣兜犯起了难。
九重天三铁律:
一,不得在凡间轻易使用仙力。
二,不得向其他族类轻易透露身份。
三,不得用仙法变化钱财。
她只好上下瞟了瞟岑暮迟:“有银子吗?”
闻言,岑暮迟抱臂,眼神一贯的冷:“没有。”
“……”
没有你起什么势!
于初夏眼咕噜一转,来了主意:“总不能所有客房都住了人,咱们挑间空房待着便是。”
这次岑暮迟难得没有反驳,淡淡“嗯”了声,大步往另一头走去,俨然是要同她分道扬镳。
于初夏搓搓玉符,轻声数道:“五,四,三,二,一!”
岑暮迟在距她百米远处停下,面色发白,额角沁出薄汗。
是身为灵体的束缚。
灵,伴随着主人而生。玉符能被带至任何地方,可化为人形时,却不得超出百步之远。
于初夏挑了挑眉:“灵族向来如此,你别太介意。就像剑灵,倘若离了主人亦能自己出鞘,那还要修士做什么?”
岑暮迟不应,她便壮着胆子将食指递了过去,一边哄道:“你放心,倘若日后遇上青睐的主人,我也不会拘着你。”
少女的仙力好似炎炎夏日中的一抔冰,又似凛冽寒冬里的一团火。岑暮迟喉结耸动,虔诚地握住她的食指。
于初夏:怪、怪羞耻的。
二人进了一间空置的天字一号房,里头很是宽敞,连美人榻都有两张。
岑暮迟给自己倒了杯茶,问:“你是仙族?”
于初夏不置可否:“像吗?”
其实,于灵仆而言,所汲取的是主人身上的气息,而非体内蕴含的灵力或仙力。加之于初夏分身的气息更接近人族,是以岑暮迟并不能分辨。
她道:“我的原身是皮影人偶,真要分的话算是游魂。”
纵为游魂,好歹是自由的。既能四处游走,还能附身于各类灵物。
岑暮迟愈加嫌弃灵族,剑眉紧蹙,周身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冷霜。
过了半晌,他才悠悠开口:“也好,我不喜仙族。”
“噢!”于初夏了然,“定是你从前的主人抛弃了你,所以因爱生恨。”
他冷笑一声,合起双目,竟是不愿再搭理。
于初夏正欲再分析分析,却听闻廊间传来两道脚步声。
又急又轻,声音愈来愈近。
她结巴道:“不不不会是要过来吧?” 岑暮迟起身,似笑非笑的目光从于初夏身上扫过,而后迈步朝她缓缓走来。
于初夏当他有了主意,心生期待。
谁知下一瞬,岑暮迟化为白光藏入玉符之中。
“......”
她抬手便要将玉符甩出天外,最好扔至繁华街头,谁人路过都能将它狠狠踩上两脚,如此方能纾解心中怒气。
只怪这玉光泽透亮,犹如一块上等锦缎,顺滑又冰凉。于初夏恨恨剜它一眼,终究做不出暴殄天物之举。
罢了。
她环顾一周,化为原形,躲在半人高的瓷瓶后。
很快,房门遭人从外推开,地上出现一高一低两道身影。于初夏抬眼,见来人掀帘翻箱四处打量,确认无人后,当即抱作一团。
那男子相貌俊俏,薄唇上涂着艳红口脂,在静夜中多了几分怪异美感。然身形过于削瘦,乍看上去像根长竹竿。
女子倒生得富态,只眼下泛着黑青,好似长时间不得眠,气血亏空。
“门可闩上了?”
女子轻声问道,一手摸索着腰间,欲将衣裙解下。
男子则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转了转脖子,可怖裂纹自领间蔓延至额前,宛若跌落在地的白玉瓷器。
分明是画皮妖!
于初夏不好在凡人面前突然显形,她灵机一动,催动仙力勾起玉符,径直往榻上一扔。
动静轻微,却仍将二人惊得跳起。
女子眼中清明几息,犹豫道:“不若改日再来?我夫君尚还酣睡着,若他中途醒来该如何是好。”
画皮妖早已恢复俊俏模样,他状似深情地望着女子。硕大的黑瞳中有妖力渗出,很快,女子又变回先前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只是这回,画皮妖丝毫不收敛面上愠色,好看的皮囊霎时布满死相,而负在身后的手,有黑色甲片在野蛮生长。
于初夏急忙将玉符一摔,这回从床头滚至床尾,发出刺耳“啪嗒”声。
画皮妖大怒,低吼道:“谁!”
她心下窃喜,既是因戏弄了画皮妖,亦是觉着摔的仿佛正是岑暮迟本人。
那头画皮妖燃起油灯,屋中登时亮堂。他于脚踏上找见玉符,再定睛一看,半截魂儿被吓得离了体。
玉符乃辟邪之物,专镇妖魔鬼怪。画皮妖又惊又惧,将女子作盾往前一推,拔腿跳出窗外。
于初夏轻飘飘跟了出去,因着不是人形,并未闹出半点响动。
画皮妖慌不择路进了树林,正欲稍作休息,回头一看,一张艳丽人偶几乎要贴上他的脸。
“啊——”
他顷刻间忘了自己是妖,慞惶叫了起来。
于初夏:……
有被冒犯到。
身后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岑暮迟颇为嫌弃的声音:“闭嘴。”
因方才与于初夏落了些距离,岑暮迟额间沁出一层薄汗。他合理怀疑这个女人是故意为之,当即冷冷睨了她一眼。
于初夏心虚地别开眼,问画皮妖:“仙京城中有大国师坐镇,你胆子不小啊,敢如此行事。”
画皮妖低垂着头,实则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
他闻见岑暮迟身上散发出的妖气,是一种令小妖不由得心生臣服的力量。当即舔着脸往那头挪了挪,讨好道:“竟是同族?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救、救救我?”
岑暮迟眸中半点温度都无,犹如看一团纸屑。
“......”画皮妖息了声,又手脚并用往后退了退。
于初夏变回人形,纳闷儿道:“胆子这么小还敢害人。”
见她是个俏丽女子,画皮妖惊惧暂消,一五一十道:“自妖王失踪后,我这等卑贱小妖也失去了庇护。修士见了喊打,老道见了也喊打。并非我不愿做个好妖,实在是走投无路啊!”
岑暮迟轻嗤一声:“继续编。”
“……”
画皮妖顿了顿,不敢再隐瞒,“其实是我在妖界遇见一个头戴黑笠的神秘人,不似妖更不似仙,他道我们若能来仙京作乱,捅破了天也有他护着。”
于初夏知他没有扯谎,问:“神秘人想做什么?”
“这我便不清楚了,他只让我勾引些富贵女子,得来钱财一并交与他。对了,曾嘱咐我只收金银,莫要银票。”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于初夏用眼神示意岑暮迟,“探探他的识海。”
若探出来这妖手上沾染血腥,她便亲自打包送去就近的仙门。
闻言,画皮妖主动倾身:“来来来,我虽哄骗那些女子,却不曾害过人,探过便知。”
岑暮迟岿然不动。
她直勾勾地看了过去,杏眼圆睁,双目湛湛有神,并未发一言,却平白令人嗅出一丝威胁。
“……”
岑暮迟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伸手。
不过两息,他道:“未曾杀过人。”
于初夏心中石头落了地,轻拍胸脯,颇有些侥幸地感叹:“甚好甚好,我手上还从未染过血,差点要破戒了。”
画皮妖:“……”
“你来仙京多久了?”于初夏又问。
画皮妖端坐起身:“回姑奶奶的话,二十余年。”
“那你可知这仙京城中,何处能打探消息?”
“不外乎那些楼罢。”画皮妖掰着手指头数道,“什么酒楼花楼,人多的地界应当都好打听。”
于初夏了然,抬手在画皮妖后颈种下印记:“日后若察觉你害了人,呵呵。”
言下之意便是眼下不予追究。
画皮妖大喜过望,连磕两个响头,风一般地遁远了。
抬眼看去,天空已泛起鱼肚白,微弱的光亮从枝桠间跳窜下来。
看来无需再回客栈,于初夏深吸一口气,闻见清晨特有的芳草香,夹杂着不刺鼻的尘泥味,分外醒神。
她见树上长着青果,抬手摘下个头最饱满的一颗。咬下去,酸意直冲天灵盖,秀气的眉眼登时皱成一团。
却见岑暮迟目不斜视,想来并未察觉,于初夏“咻”地将青果扔得老远,装作无事发生。
殊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岑暮迟唇角微不可见地一扬。
*
既是要打听庄子,于初夏自芥子袋中掏出纸笔,循着记忆画了个雏形。
奇怪的是,她画得极顺,连院门外栽了几颗枣树也标了上去。然而,这却不是笑笑一家借住的那处。
甚至,院落布局不似南国之景。
岑暮迟顺着她的视线将画细细看了两遍,半晌无言,眉头却愈拧愈紧。
见他神色凝重,于初夏情绪被牵动,连呼吸都放缓两分:“可是看出什么了?”
岑暮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看出什么了?”于初夏挑眉,眼里充满好奇之色。
他这才道:“看出来画得极丑。”
“……”
于初夏眸中窜起两簇火苗,“那你来。”
不料岑暮迟当真将笔接了过去。
她瘪瘪嘴,心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又转念一想,自己百年前方修出人形,倒也不曾见过太多人。
“好了。”岑暮迟将画纸一扬,语含得意。
于初夏故作不情不愿,偏过头轻轻扫了眼:“尚可。”
其实,岑暮迟画工的确不俗。笔触细腻,线条利落,倘若正正经经画一幅,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可一个玉灵,怎会学丹青?
他的前主人到底什么来头?
于初夏心事重重地卷起画,对庄子愈发地好奇。
她摸出一枚铜钱向上抛起,而后双手合住:“正面朝上便去酒家,背面朝上便去花楼,如何?”
岑暮迟懒洋洋道:“随你。”
摊开一看,背面朝上。
“嘶。”她倒吸一口气,“看来得要想法子弄些钱才行。”
见时辰尚早,于初夏琢磨着扮成术士,去拜访一下遭画皮妖哄骗的女子。若不祛除身上的妖气,那女子日后定会招来其他不干净的东西。
当然,若能给些报酬那便皆大欢喜。
岑暮迟因着有半身妖力,画皮妖的活动轨迹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二人循着痕迹在城中转了转,最后停在了员外府的北门边。
小门正敞着,隐隐能窥见院中的气派景象。洒扫小厮许是办完了事,正斜斜倚在墙边打盹儿。
于初夏轻唤:“请问——”
见小厮睁开惺忪睡眼,她道,“请问府上近来可有怪事?”
闻言,小厮身子抖了抖,眼中登时清亮无比。他压低声音道:“姑娘如何晓得?”
于初夏装模作样地挠挠下巴,缓缓开口:“我见府上聚着一股黑气,想来是有妖邪作祟。”
“高人,高人啊!”小厮见二人气度不凡,一番话信了十成十,忙哈腰道,“烦请二位稍待片刻,小的这便进去通传。”
不出半盏茶,客栈中见过的女子在丫鬟拥簇下快步走来,小厮在前头毕恭毕敬地引路。
女子先是看了眼岑暮迟,见他眉目俊秀,就连那唇都要比女子润上几分。对画皮妖最后的半分惦念也烟消云散,面上黑青渐淡。
于初夏啧啧称奇,心道美色竟还能如此用。
岑暮迟却是眉一皱,“放肆”二字几欲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抬手将于初夏往跟前一推,心安理得地躲在后头。
“这位姑娘是?”女子正是员外夫人,她见于初夏亦生得清丽,和气道,“快快快,先随我进府,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走过二门的小穿堂,见几座布局规整的凉亭,名贵芷兰被随意放在阶下,东向还有处半亩大的荷塘。
待到正堂,处处雕梁画栋,里间更是摆了两道绘着山川风光的平凡。乍看雅致,而落款,正是前朝一画难求的千青手。
于初夏被府上财气晃了眼,轻拍岑暮迟,示意他开口。
细密的战栗感缓缓攀至耳后,他的背僵直了一瞬间,而后才缓缓道:“白日久睡不醒,夜里多梦难寝,王夫人这是染上妖邪之气了。”
症状全对。
员外夫人心下大惊,她只道那宁文是落魄书生,不成想......她强作镇定:“高人可有解决的法子?”
岑暮迟变出一颗丹丸,面不改色地扯谎:“辟邪丹。”
实则待员外夫人喂水时,自她眉心抽出来一缕妖气。这妖气本是青色,上头却缠绕着不明来源的黑气。
于初夏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轻轻一嗅,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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