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秋:冰凌花
冰 凌 花
作者/ 林秀秋
虽然时令已经到了七九,但北国的早春依然裹在寒冷的梦帷里不肯醒来。河面依然冰封,大雁仍没踪影。
我独自走在曲曲弯弯的山路上。尽管藏在枯枝败叶下的坚冰随处可见,但脚下的土块却消融了,踩上去松柔柔软绵绵的。天极致地冷冽,风依然刺骨,但照在背上的暖阳却坚定了我上山的脚步。
此次上山我是专程帮二红采冰凌花给她丈夫药用的。
想到二红,我身上的寒意便退怯了三分。
二红是我三十年前接手一年级时新入学的一个学生。当时,七岁的她,拽着姐姐的手跟在妈妈的身后,因为大她一岁的姐姐该入学了,她舍不得和姐姐分开,哭着喊着要和姐姐一起上学。妈妈一方面舍不得孩子哭,另一方面也觉得两个孩子一起上学有个照应,所以在校领导的同意下,我便成了她小学一至六年级的班主任。
二红自小就是个美人坯子。精致如画的小脸上,眉弯眸亮鼻挺唇红肌白如雪灵动可爱!她虽然不是最聪明的学生,但绝对是最乖巧懂事勤奋好学的孩子。在她的努力下整个小学六年成绩始终稳居上游。而她的天真活泼热心无私深得人心,整整六年没和同学闹过别扭吵过架,更没让我为她操过一点心。
1994年她们这届学生以全乡统考第一的成绩升入了初中。刚升入初中时,孩子们只要有时间就跑回母校来看我,跟我的亲腻劲儿让看到的老师羡慕不已!后来随着他们课程量逐渐加大,而我也因为婚姻亮起的红灯自顾不暇,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昔日的好友、我女儿当时的班主任摇身变成了第三者,残酷事实下我毅然选择了离婚。离婚后,我带着我的女儿,也带着满心的伤痛和满身的疾病,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因一度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无力自拔,几乎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直到2013年的春天,缘分才安排我和二红在宁远直达宾县的大客车上偶遇。
说起这件事儿我还得先感谢如同二红再版的女儿,只一眼我就断定, 这个孩子的妈妈一定是二红。我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没有二红的身影。于是,在拥挤的过道上我低下头迫不及待地问孩子“你妈妈在哪儿呢?” 孩子显然被我这个陌生人的举动吓着了,她怯怯地看着我大声喊“妈妈,妈妈。”
”瑞瑞别怕,妈妈这就过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二红,肯定是二红,果真是二红!尽管十几年没听见她的声音了,但直觉让我相信我的判断。
二红挤过来了,二红从接踵摩肩的人群中挤过来了!她一眼眼便看到了站在孩子身边的我,激动得一把抓住了我的双手。我们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四十分钟的车程转瞬即逝,因为我们都要赶时间各自办事,身不由己的我们匆匆记下了联系方式,恋恋不舍含泪分开。
走在熙攘的大街上我心如刀绞,旁若无人地任凭老泪纵横!
二红,我可怜的孩子,十几年不见居然遭遇了如此的不幸!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而一下掉进了痛苦的深渊!双腿粉碎性骨折,留下后遗症的二红,带着六岁的女儿和一个瘫痪了五年的植物人丈夫过活。是何等的艰辛,何等的难过,何等的凄惨,是可想而知的。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早日还清治病欠下的巨额债务,为了孩子上学的费用,坚强的二红拖着两条打着钢板的病腿,白天去店里卖化妆品,晚上照顾病夫辅导孩子做所有的家务!好心的老板可怜她们的遭遇,允许她不忙的时候坐着,不然,这份工作她是干不来的。
二红告诉我,见到我的那一刻,她就像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突然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只想用眼泪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幸,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她说她要了我的电话号码却又不敢联系我,她怕我的声音软化了她的坚强……
这字字泣血声声含泪的话,像刀子一样深深扎在我的心口上,每听一句刀就转一下啊!
可是孩子,你哪里知道这十多年我的生活也是一片狼藉啊!离婚后,我一直把自己至于一种疲惫不堪的忙碌境地,忙工作忙孩子,忙家务忙干活,还要忙赚钱。一无所有的我,要重建家园,要人情来往要养家糊口,还要供孩子上学。不使劲干不行啊!超负荷的体力劳动,一方面可以增加收入,另一方面可以让我排解内心的苦闷。
家是散了,可我望女成凤的夙愿却愈发强烈了!只要孩子肯学,她考到哪儿我就供要到哪儿!我要证明给人看,离开了渣男,我们会活得更好!女儿是争气的,先是考上了重点高中,然后又以590分的成绩考上了重点大学。大学毕业后,在我的支持和亲人们的帮助下,如愿以偿靠勤工俭学出国留学了。孩子去东京一年,我想她三百六十五个日夜!
所以当我见到二红的那一刻,突然就情绪失控了。我感觉我见到的不是我曾经教过的学生,而是我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女儿!从七岁到十三岁,从儿童到少年,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清晰如昨,历历可见。六年的朝夕相处的师生情谊,此时此刻化成了浓浓的母女情!
这次见面之后我们两的电话多了,见面的机会也多了,我们成了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关系。去年她曾跟我说,她的朋友都劝她离婚找个好人嫁了!伺候了十年已经太够意思了!这年头别说伺候个植物人,守着活寡,还过着入不抵出的日子。就是衣食无忧不打不骂,和一个正常的男人,能坚持十年不离婚的妇女现在也不多了!
我听闻赶紧问她真实的想法,她说她舍不得,也不忍心扔下他的丈夫。没出车祸之前,两个人好着呢!她不能没良心啊!
我去二红家看过她的丈夫——一个需要像婴儿一样照顾的植物人。
我时常在想,那么瘦弱的二红,两条腿上的钢板还没钱往出取的二红,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十一年如一日,无怨无悔痴情守护着植物人丈夫呢?
我这个被爱情戏弄过的人,我这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我这个不相信爱情的人,在二红面前终于相信了爱情,也相信了爱情的力量!有的爱情纯洁美好,有的爱情凄美感人,有的爱情可以穿越生死……
她们凄美的守护,令方圆百里的人为之动容。常安镇双榆树的村干部来了,送来了问候,送来了大米白面;民政局的领导来了送来了温暖,送来了低保户的生活保障宾县电视台的编导人员来了,录制了感人的节目。
坚贞不渝的爱情让她飞蛾扑火,邻里乡亲的情谊为他们守护希望。
啊,冰凌花!站在山坡上四下探寻,我终于看到了冰凌花!她们从覆盖着冰茬的冻土中探出了头,在清冷干冽的气候下挺起了腰,在瑟瑟的寒风中,扬起了绿萼黄顶的花蕾,在乍暖还寒的时候,张开了金灿灿的笑脸!
二红,你就是一朵盛开在崖壁上的冰凌花。你娇小却伟岸,柔弱却志坚!你是春的使者,是倔强的灵魂!
望着冰凌花,我肃然起敬!
授权作者简介:林秀秋,网名凉水洗脸。黑龙江省宾县人,现为笔墨天方诗社授权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