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为仇人的儿子捐献了骨髓
01
陈丽楠又来找我了。比之前几次,她看上去更加憔悴,人也因此苍老了许多。这个曾经妖娆妩媚的女人,终于被岁月和不幸打败了击垮了。
我为此感到相当快慰,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比你的仇敌遭遇不幸更令人大快人心的事情了。我根本没搭理她,只是冷冷地瞟了她一眼,就像是看一堆垃圾。之后就绕过她,准备径自离去。
她上前一把拉住我,低声下气地说:“情情,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理理。”
我用力甩开她,冷笑一声,“求我?救你儿子?别做梦了。再警告你一次,以后别再来骚扰我。不然我就报警了。”说完我快步走开,上车离去。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陈丽楠跟着我的车快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站在那里望着我的车远去,一脸的无助和无奈。即便穿着羽绒服,她的身体也显得单薄瘦弱,在寒风中有种飘摇颤抖的感觉。
我在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陈丽楠,你也有今天,真好。
我以为她会知难而退,因为求我为她做事,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应该清楚,这难度等同于蜀道,或者说比蜀道还难。
但是这姓陈的女人却相当锲而不舍,接下来的日子,她不时地出现在我单位门口以及我住的小区,一次次苦苦哀求我救她儿子。真难为她如此用心,把我的情况调查的这般清楚。我觉得她不去做私家侦探都可惜了。
这天,我的车刚开进小区,就被她拦住了。她挡在我的车前不让开,我也没法开走,后面的车因此也只好停下来。见我迟迟不动地方,后面的司机开始不耐烦地摁喇叭催我。我只好下车拉她,让她让开。结果呢,她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我跪下了。
“情情,求求你,救救理理吧,他可是你弟弟呀,就是陌生人,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她声泪俱下。
她这一举动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大家惊讶地看着我们,忍不住小声议论外加指指点点。显然她的话让不明所以的人们了解了个大概情况,所以在大家眼里我是个不顾念亲情的冷血女人。那些异样的目光都是之于我的猜测和鄙视。
我只能用力拉她起来,“你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她不肯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情情啊,理理可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缘至亲啦,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正是下班高峰,人越来越多,疲累了一天的人们嫌我们阻碍交通影响人家归家,也都有了火气。然后大家众口一词的纷纷指责我。
我又气又怒,只好说:“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这事儿咱可以再商量。”
见我松了口,陈丽楠这才站起来,“情情,你可要说话算数呀。”就好像我已经允诺她什么了似的。说完她让到一边去,我上车把车开走,过往车辆终于得以畅通无阻。
我的内心被怒火填满了,却无处也无力释放。我知道陈丽楠不会就此罢休的,她已经把我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所以必须紧抓不放。
02
我和陈丽楠的恩怨由来已久,说不共戴天也不为过。因为,她无异于是我的杀母仇人。这份仇恨是化解不开的。
当年我爸爸在一家私营机械厂做技术员工,后来升任生产厂长。陈丽楠是化验员,他们是同事。我妈妈没工作,就在家附近开了一家杂货店,卖些日用品维持家用。
我爸收入不错,所以我们家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妈是个传统女人,她没什么文化,容貌也不漂亮,但心地善良性格温和,把家庭和男人看得高于一切,对我爸百依百顺。我和我爸就是她的全部。当然,那些年我爸对我妈也是不错的,对我也是宠爱有加。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安稳圆满。
我们无法得知陈丽楠和我爸一开始是谁主动的,不过据陈丽楠自己坦白说,是她主动追求我爸的。因为我爸高大英俊,成熟稳重,她一直对我爸有好感。最终没能克制住自己,对他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我妈一直对我爸信任有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陈丽楠她也认识,那时候陈丽楠见面就管她叫嫂子,态度还挺自然亲切。后来她就从厂里辞职了,另外换了一份工作。我妈还问起我爸,怎么很久没看到小陈了。我爸神色平静地告诉她说,陈丽楠辞职去了别处。
我妈对陈丽楠印象不错,陈丽楠身材高挑,容貌秀丽,说话声音也好听。我妈还曾经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想把她介绍给我的一位表舅舅,也就是我妈的表弟。我爸让她别瞎保媒拉线儿,还说我那位舅舅根本配不上陈丽楠。
直到他们的事情公开了,我妈才知道,陈丽楠之所以离职,正是因为她和我爸好上了,为了避嫌,她才主动离开的。毕竟一个厂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虽然他们厂子是私营企业,但我爸爸毕竟是领导,还是要注意影响的。
最终陈丽楠找到我妈,向她摊牌了。后知后觉的我妈,终于知道,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丈夫,已经和陈丽楠好了三年多了。而陈丽楠对他死心塌地,一门心思的想要和他修成正果。我妈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爸见事已至此,就提出了离婚。我妈不同意,但是她也没闹,她是个顾及面子的女人,害怕丢人,也不想让我爸尊严扫地。
她气愤归气愤,但对我爸始终恨不起来。对于我爸和陈丽楠的婚·外情,她对陈丽楠的怨恨更多一些。毕竟作为一个单身年轻女人,明知男方有老婆孩子,还不顾一切和他纠缠在一起,这本身就是最不道德的行为。她没有理由不恨陈丽楠。
那段时间,我妈迅速地瘦了下去,精神也十分憔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僵持了一段时间以后,我爸始终不肯回心转意。而陈丽楠也对她步步紧逼,甚至一次次对她出言不逊冷嘲热讽。这个曾经甜美的女人终于暴露出了冷酷无耻的一面。
我妈最终心灰意冷了。2003年的冬天,她在一个家里没人的日子里,服用大量安眠药外加开煤气自杀了。她留下的遗书里,全部都是对陈丽楠的控诉,以及写满了对她的憎恨和诅咒,而最先看到那封遗书的人是我。她把它放在我的书桌上。我对陈丽楠的仇恨由此开始,绵绵不休永无尽头。
但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我什么也做不了,也什么都阻止不了。
我爸显然是伤心和内疚了一阵子,但是这点愧疚之情,并未对他造成太多影响。我妈去世后不过三个月,他就娶了陈丽楠。我想那三个月时间,对他们来说已经够长了。于是,我爸成为了我记忆中的第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03
陈丽楠过门后不久就怀孕了。我爸喜不自胜,这新到来的生命带给他的喜悦,显然已经遮盖了我妈死亡的阴影。或者说,那本来也没带给他什么阴影。他很快就把死去的结发妻子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爸对我还不错,陈丽楠面上也过得去。但是我对他们冷若冰霜沉默相对。除了冰冷的态度,我没法对他们做出任何反抗打击。
后来何理出生了。我爸其实一直想要个儿子,只不过我妈因为身体原因,生下我之后一直没再怀上,没能满足他的这个心愿。陈丽楠做到了,我爸自然更加心爱她,对儿子更是爱不释手。
我感觉他对他们母子的爱,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对我和我妈妈。或许,他本身就不够爱我妈妈吧。因为当年他和我妈的婚姻是由我爷爷奶奶做主的,那时候他家里条件不好,没资格挑剔,只能娶了我妈,一个没姿色没文化的女人。所以他对她,原本就没有多少感情。
何理的到来,使得我更加成了局外人,冷眼旁观他们一家三口相亲相爱。
四年后,我爸所在的工厂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失去工作的他,凭着自己的技术,又找了一份工作。不过收入大不如前了。
何理从小身体就不好,总是生病,出生不久以后就三天两头的出入医院。每年在他身上花的医药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因此,我家的生活水平也不可避免的下降了许多。我爸自然需要格外努力工作,他还做了两份兼职。
我上高二的时候,我爸因为过于疲劳,在一次夜晚归家的途中遭遇了车祸,还没送到医院就身亡了。
我彻底成了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女孩,有的只是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陈丽楠在商场做售货员,收入一般。勉强可以维持生计。即便她收入高,也没有理由供我继续读书。她明白对我说,要我辍学下来打工,不然就自己赚学费上学。
我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外公外婆年纪大,跟着舅舅一起生活,而舅妈是不允许舅舅贴补我的。
我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当然不愿意放弃学业。然而高中时期是最忙碌的阶段,根本没有空闲去打工。后来我的班主任了解了我的情况,给了我特殊待遇,我可以不上晚自习,周末也不用补课,作业实在完成不了也可以适当取舍。只要我的成绩跟得上就行。为的是让我有时间赚学费。
于是我周末去肯德基或者餐馆打工,通过熟人介绍,傍晚我还会到几个小学生家里做家教,辅导他们数学英语。而且我尽量完成作业,因此我每天的睡眠时间很少,日子过得比辛苦更辛苦。但我已经感到很知足了,因为我可以供我自己上学,不需要依赖任何人的帮助施舍。
后来我考上了比较理想的大学。几年间我和陈丽楠毫无来往,她有时会给我打电话,但是我很少理会。面对她这个间接的杀人凶手,我拿她没办法,无法让她受到任何惩罚。而实实在在的打杀,都是违法的,我没必要为她搭上自己的前途。我能做的只是漠视她,然后尽我所能过的更好。
在我高中毕业前夕,陈丽楠有一次突然来找我。她给我看了一份病例。那是我妈妈的病例。她说:“何情,你看看,这是搬家的时候我在一个抽屉的最底层发现的。你妈妈当年得了癌症,宫颈癌。
她之所以选择自杀,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这个病情,而不全是因为我。她对此事只字不提,却在你心底埋下仇恨的种子,为的就是让你恨我,报复我。我承认我对不起她,可我对你爸爸是真爱。而且,她这种做法也很过分的。承载着仇恨的人,是最悲惨的,她这么做太自私了。”
我真没想到,我妈当年居然身患癌症。而在那种情况下,她却连一个真正关心她在意她的人都没有,反倒是有人一再给她施加压力。难怪她会如此绝望了。我感到心如刀绞。
我冷冷说:“是吗?让我报复你?我拿什么报复你?你活得好好的,谁都死了你也死不了。你告诉我这件事为了什么?为你自己开脱吗?抱歉,这个真相只能让我更加恨你。当然,我依然无能为力。但是我相信天道轮回,善恶有报。你往后余生,要自求多福了。”
她摇摇头,“不,我过得不好,我也很辛苦很痛苦的。”
我不再搭理她,转身离去。
04
大学毕业后,我应聘到一家公司做策划工作。我努力勤奋,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工作,很少休闲。因此不久以后就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两年后,我升职为部门主管,工资翻了一倍。
又两年后,我买了房子和车,虽然面积不大档次不高,我也知足了,因为我在这座城市里有了自己的家。对我来说,房子就是家。
我和陈丽楠母子没有联系,何理虽然是我弟弟,但他是我的仇敌生的,因此我对他没什么感情。
我没有想到,陈丽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是求我救何理。何理得了白血病,陈丽楠带他来省城治病。而救治他最好的方式,就是移植造血干细胞。
不得不说,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内心有种快慰的感觉。有句话叫做“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我觉得真是有一定道理的。虽然病魔没有直接降临在陈丽楠身上,但谁能说这不是对她最好的报应呢?
要知道,对于一位母亲来说,子女患病,尤其是重疾,绝对是最为痛苦煎熬的一件事,没有之一。
在她的一再恳求下,我去医院见了何理,并且和他做了配型检测。何理长得像他妈多些,因此我们俩没有多少相似之处。16岁的少年异常苍白憔悴,见到我以后,他有些胆怯羞涩地轻声叫我姐姐,似乎害怕我会不予回应,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渴望。
我轻声答应了一声,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对于陈丽楠的儿子,我做不出温情的举动。
配型结果是我和何理6个点都匹配,这说明我可以为他移植骨髓。陈丽楠十分兴奋激动,认为儿子终于可以得救了。至少也是60%的希望,能够活下去。
但是她想错了。我答应前来做配型检测,并不是想要救何理。检测无非两个结果,第一种,我们的配型不成功,那么被击碎希望的陈丽楠定然是无比绝望的。第二种,我们配型成功。
但是,我偏偏不为何理捐献骨髓,就让他等死。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自然会令她抓狂崩溃,生不如死。
事实是第二种。对于折磨陈丽楠来说,这第二种结果显然比第一种更具备杀伤力。
果然,在我拒绝了她之后,她痛苦万分,一次次地哀求我。好话说了千万遍。对于她本人,我毫无恻隐之心,我觉得她遭受多严酷的打击都不为过。
然而对于何理,我还是心有不忍的,毕竟我们之间有血缘。眼睁睁地看着他等死,我确实有种罪恶感。可是,谁让他妈是陈丽楠呢?
05
陈丽楠第二天又来了。我刚走出单元门就看到她了。我赶紧说:“你要是再下跪,一切免谈,而且我会尽快搬家换工作,去别的城市发展,我说到做到。”
她张了张嘴,半天才说:“情情,理理的病情加重了,如果不尽快移植骨髓,他怕是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求你立即做决定,你去看看他吧。好歹你们也是手足至亲啊。”
我想了一下,没作声,然后走开了。中午时,我去了一趟医院。陈丽楠不在,她在一家餐馆打零工,饭店高峰期都在店里忙活。
何理因为化疗的缘故,头发掉了不少,面部也有些浮肿,但依然看得出是一个俊秀的男孩子。而且眼睛漆黑眼神平静,不焦躁不悲观。看到我,他笑了,“你来了姐姐。”
我的眼睛一热,眼泪差点流下来。我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
我没说几句话,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问他感觉如何?还是要他好好养病?
何理的话倒是多一些。他说:“姐姐,你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真的。我不怕死,就算骨髓移植成功,我也不见得就能活下去。我只是心疼我妈。我知道她对不起你们。可是,她毕竟是我妈。
这些年,她一直一个人带着我生活,没有再婚。一来,她是怕我受委屈。再来,她也是忘不了爸爸。她对他是真爱。虽然这么说可能让你无法接受,但确实是这样的。”
少年像个大人一样,说得合情合理,令人心酸感慨。
出门时,我偷偷在他的被子下面塞了五千块钱。
陈丽楠当然不放弃。她再来时,我直截了当的对她说:“你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你儿子的命么?”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当然,如果能让理理活下去,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我看着她,“那你去死吧,你去死,我救他。”我的声音异常冷酷,毫无温度。
她看了我一会儿,“你是说真的吗?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答应你。你说要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而且保准不牵连你。另外,”她有点哽咽,“以后请你好好照顾理理,你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我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当然是假的,我没那么残忍。我不是你。”
此生唯一一次亲手报复陈丽楠的机会,被我放弃了。而且我还选择了成全她。对她的仇恨,我终是无以为报。
我为何理捐献了骨髓,并且帮他支付了一部分医药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我不救他,就等于我亲手杀了他,我做不到那般无情。
那天,我第一次拥抱了他,我们彼此都有点不自然。我说:“加油。”
他点头,“好的,姐姐谢谢你。”
往后余生,因为我和陈丽楠的仇怨,我和何理我们之间还是不会多亲密。但是我们依然是亲人,就像陈丽楠说的,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血缘至亲了,所以,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如此,即便没有交集,我也心安了。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