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焕章老人的一天
作者:四川射洪 朱国平 责编:一默
黄焕章老人的一天
身逢盛世乐悠闲,不愁吃来不愁穿。空来编就篾笆扇,送与老人过热天。
——黄焕章
一
早晨六点,黄焕章老人准点起了床。他没设置闹钟,在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地就醒了。这是多年的老习惯了,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不需要闹铃来提醒。他没有从床上立马翻身坐起来,而是先伸了伸懒腰,按摩按摩头皮,又干搓了几把脸,揉了揉肚脐,才慢慢地坐了起来,然后下床穿衣。这是一位老中医告诉他的起床程序。那老中医说,老年人起床一定要慢,快了,血瞬间往上涌,很容易造成脑部血管发胀破裂,抢救不及时,人就没了。 起床,刷了牙,洗了脸,喝了一杯温开水,拿了一根黑色塑料口袋,黄焕章就开门出去了。 黄焕章家位于沱牌大道安河嘉苑6栋3楼1号,四室两厅,140多个平米,是他20多年前花7万多元购置的联建房,那时房价还很低,一个平米500元。安河嘉苑是人大的住宅小区,黄焕章属于县委机关,本来没资格跻身人大的属地,是时任县委书记专门打了招呼,人大才给他留置了一套的。这里面有个缘故。 年近九十的县委老干部陈隆准告诉采访者说:“当年县委机关分房时,按照分配原则,黄焕章可以分到一套改善性住房,但黄焕章想到机关还有许多同志住房条件较差,主动要求不参与分房,让给其他同志,这让我和县委办的同志们都很感动。”黄焕章正是因为让房,错失了县委机关的福利分房。县委机关的干部们,都住进了宽敞的楼房里,房屋的设计和装修在那个年代,都属于最前卫的,有宽大的客厅,有独立的书房,有专属的饭厅,有私人卫生间,前后都有阳台,烧天然气。机关宿舍内庭设计也豪气,有假山,有喷泉,有花圃,有绿化带,环境优美,还有休闲活动设施。在新建的机关宿舍里生活,舒适、温馨、整洁。而黄焕章,因为让房,依然住在老式的板房内,室内采光极差,白天都要开灯,地面潮湿,烧蜂窝煤,用公共卫生间。黄焕章让了房,感动了县委机关的干部们,也感动了县委书记,县委书记一直记挂着要改善黄焕章的居住条件,这才有了人大修建联建房时,县委书记专门打招呼,给黄焕章要了一套。 黄焕章一生多次让房。黄焕章的老伴刘琢如告诉采访者说,黄焕章当人民医院党支部书记时,“医院分住房,我们家本来分到了一套楼层较好的房子,他考虑到另一位同志更需要这个楼层的房子时,就进行了调换。后来单位考虑到他离家较远,分了一套单身宿舍给他,他又考虑到医院住房紧张,主动让了出来。” 黄焕章在安河嘉苑一住就是二十多年。一直只有他老两口儿居住,两个女儿不来,亲朋好友不来,屋子就显得有些过于宽敞,也显得过于空荡。黄老一生崇尚简朴,家里没有什么摆设,仅有的几件家具全是老样式,还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请来木匠打造的产物,单门柜双门柜都有,全是实木的,笨重,并排放在一起,高低也不一致。如今,这些家具,也像主人一样,老了,都已经裂缝,油漆也脱落得斑斓。来过他家里的朋友,戏称他的家里,只有电视机是21世纪的,桌子上摆放的书报是新的。 安河嘉苑在我们这个小县城,当初是人人羡慕的好院子,凯旋门式样的大门,内庭有假山有喷泉,有活动休闲场所,绿化很好。当年的设计可是最新潮最气派的,行人走到这儿,都要驻足欣赏一下内庭景观,眼里满是羡慕。 二十多年过去,安河嘉苑的房子,外观依然干净漂亮,但当年住在这里的干部们,都已老去,除了作古的,很多人都搬迁了,住到了设计更美户型更好的电梯公寓。这些干部房,现在大多换了主人,被原来的主人卖的卖了,租的租了,很多当年羡慕这里的平头百姓入住了。 如今,安河嘉苑只剩下了几个“老顽固”坚守着。黄焕章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不是没条件走,他的两个女儿都要他搬出去跟着她们住,但他就是不肯。他说他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屋里养老送终。 黄焕章对他的住房条件很满足。他对他的两个女儿说过:“这房子多好呀,宽敞又明亮,上面不漏雨,下面不潮湿,比起我小时候住的破草房,一下雨屋里到处都在漏,已是神仙般的居住条件了,神仙说不定都还没有我住得好,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人呀,要知足。” 黄焕章不嫌弃安河嘉苑的房子,他也不羡慕那些搬出去居住在电梯公寓里的干部们,只是他老两口儿有时也觉得很不方便了,主要是没有电梯,上楼下楼都要攀着栏杆行走了,都要喘气了,爬一层就要歇歇脚了。年上九十了,人不中用了喽。
二
这是暮春的一个美丽的早晨,天气很好,东山顶已是红光四射,太阳已要喷薄而出了。 黄焕章攀着楼道栏杆慢慢走下楼,迈出大门,顺人行道向南慢步行走。一路走,他一路不断艰难地弯下腰,捡拾着别人丢弃在地上的垃圾,纸屑啦,塑料袋啦,各种大大小小的食品袋啦,这样那样的盒子啦,小瓶子啦,等等,捡了就放进随身带着的塑料袋里。 不断从他身边走过的人,谁都不瞅他一眼,谁都无视他的存在,自然也就没有人问候他一声。问候他干嘛呢,一个捡垃圾的糟老头子,值得吗?问候他,被人误解成自己的亲戚,不是让自己掉份儿吗?不是自找没趣吗?就是亲戚吧,躲还要躲远些呢,哪肯上前相认相见呢。 没人问候就没人问候吧,黄焕章老人也不需要。他捡拾垃圾是自发的自觉的行为,原本就没要人瞧得起。即使有人能瞅他一眼,瞅见的也是捡垃圾的,不会从他身上看出副县级领导干部的影儿来。谁能相信一个当年威风八面的公安局局长,会来捡拾垃圾呀?! 黄焕章捡拾垃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自己也说不出准确的时间了。采访中,他的二女儿黄颖回忆说是从2007年,说那一年某天,她父亲从《中国老年报》上读到一条消息,说某地一位县委书记、老红军捡果皮纸屑深受群众好评,就决心向人家学习。 我们调查探究黄焕章的精神,发现黄老主动捡拾城市垃圾,并不是在向什么人学习,而是他的高贵品质的驱使,是对我们这个小城的无比热爱的驱使,是他那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的驱使。随着城市越来越美丽,街道越来越宽阔,绿化越来越漂亮,人们的穿着越来越新颖、时尚,一切都在向前,但人们的道德素质好像还在停滞不前,没跟上时代的趟儿,乱吐口痰、乱扔垃圾随处可见,跟这城市的美丽、跟人们穿着的艳丽极不合拍。黄焕章很看不惯这与时代不合拍儿不协调的脏乱差。 有一天,黄焕章早起跑步儿,一个打扮很酷的时髦女郎,边走边喝一袋酸奶,喝完,随手往街边一扔了事。黄焕章看见了,叫住那口红涂得如血的时髦女郎,说:“前面几步就是垃圾桶,你没看见吗?”时髦女郎定定盯着黄焕章瞧,就像瞧一个什么老古董似的,瞧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吐出话来,问:“你是哪个呀?管得那么宽?”这女子的傲慢态度和她的狂妄话语,让黄焕章心里很不快,但他忍住了,没有发火,只向对方说:“看你这个女子,也是个爱美的人,怎么就不懂得爱护环境呢?”时髦女郎“扑哧”一笑说:“哟,道德君子呀?失敬失敬!不过,跑你的步儿去吧,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多讨人嫌!”这话激怒了黄焕章,他放高了声音说道:“你这女子怎么这么说话?大路不平旁人铲,你乱扔垃圾就该受到指责,你还有理了不成?”时髦女郎“嗤”一声道:“看你年纪大,才点化点化你,你还来劲儿了,那么大声干啥?哪个怕你?”黄焕章气得捏了捏拳头,那女郎也看见了,说:“你还敢打人呀?打呀!哼,倚老卖老的,我见的多了,不就是多吃了几十年饭,有什么资格教训人?想教训人,回家对着自家的儿孙教训去,莫在大街上丢人现眼。”黄焕章脚一顿,吼一声:“滚!”那时髦女郎又“嗤”一声道:“哟,生大气了?老头儿,小心气病了,没人给你付医药费。”说完,时髦女郎一甩头发走了。黄焕章立在原地,愣了半天,方才长吐一口气,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什么素质呀,这年轻人!”说完也欲走,继续跑步,却又再次看到时髦女郎扔下的酸奶盒子,走过去,弯腰捡起来,几步走到垃圾桶前,丢进垃圾桶里。 自此,黄焕章老人只要早起跑步,见到地上的垃圾就捡起来,然后丢进垃圾桶里,见到有人当面扔垃圾,他也不说话,走过去捡起来就是,他觉得,与他们理论不值得,他只看见他们内里的肮脏,看不见他们衣着的光鲜与时尚了。这一捡拾就坚持了十多年,成了这个小县城一名光荣的城市美容师。 “喂,老头,给你一个盒子!”随着声音,一只酸奶盒子扔了过来。又是酸奶盒子!好像他与酸奶盒子挺有缘分似的。扔盒子的是一个骑着电瓶车穿着校服的男孩子,读中学了吧,显然没有被教育好,没有礼貌,又显然把他当作了捡垃圾卖钱的拾荒者。黄焕章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弯腰把那只酸奶盒子捡了起来,放进了左手提着的塑料口袋里。他就这样一边慢慢散着步,一边弯腰捡拾着地上偶尔看到的垃圾。走到一个垃圾桶前,他将塑料袋里的垃圾倒进去,又向前走。 散完一圈步,垃圾倒了两三次,早晨的活动量也够了,他就回了家,他的老伴刘琢如,早已熬好了绿豆稀饭,他就着一碟泡菜,打发了早餐。
三
吃完饭,黄焕章立即来到后阳台,坐在一张小桌旁,继续编着昨日未编完的竹篾笆扇子。他的家里已堆了三十多把篾扇子了,再编二十余把,就可以给复兴镇和伏河乡的敬老院送去了。 黄焕章出生在天仙镇大石沟村,他的篾活手艺,来自爷爷和父亲的耳濡目染,那时,家家户户的农民,没有谁不会简单的篾活的。黄焕章很小就学会了编制篾扇、菜篮、提篼、鸳篼、蒸笼等竹器活,到青年时,已做得一手好篾活,他甚至还萌生过拜师学艺,要靠这竹器活挣钱吃饭。但新中国成立,他参加了党的工作,成了一名廉洁实干的政府机关干部。 虽然他成为了党的一名干部,但他农民的本色没变,编制篾活的手艺没忘,退休后,这些手艺又被他挖掘出来,发挥了出来。 退休那年那个闷热的夏天,一个落日时分,黄焕章饭后散步,见到两个刚刚打扫完卫生,正坐在路边休息的环卫工人。这一男一女两个老人,一边休息,一边不断地用衣袖擦拭着脸上不断线冒出的汗水。黄焕章见状,走过去关切地问他们,怎么不买把篾扇子扇风呀?女的说,这年头,人们进屋就煽风扇开空调,谁买那东西呀?我们倒是想买,可市面上哪有卖的呀?这年头,谁还编这费工夫又卖不起价钱的篾笆扇呀?黄焕章“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第二天,他跑到环卫局,打听到了全县400多名环卫工人的人数,立即回老家砍来竹子,开始了他年轻时学到的竹编手艺,编起了一把把的篾扇子,编上一定的数量,他就送到环卫局,委托局里发放给环卫工人。 参加老年网球队的赛事,看见队员们赛事下来一身汗水,不断地拿毛巾擦拭着,他想,要是大家都有一把篾扇多好。 走访敬老院,看见炎天暑热里,老人们坐在室外下棋打扑克,身上冒汗,有的任它流,有的随便拿起一样东西煽几下,他就想,要是他们都有一把篾扇多好。夏天,在公园,在广场,他看见老人们坐在木椅上、石阶上乘凉,手拿衣襟煽风,或拿着别人宣传时发放的起不到多少作用的小塑料圆扇煽着,他也想,要是他们有一把篾扇多好。 一把篾笆扇,看似小手艺,其实不简单,工序相当地复杂繁琐,从上山选竹、砍竹、破竹、剖篾条、起篾片、打磨篾片、编扇到最后烤扇柄、装扇柄,要经过十多道工序,有时还要付出血的代价,因为剖篾过程极易将手划破,任你再怎么小心翼翼,不是刀刃割伤手指,就是锋利的篾片划破手指。黄焕章的手指上,经常缠着创口贴,手指手背,有很多条交叉零乱的暗红色短线痕,那就是割伤后好了伤疤留下的痕迹。 我在采访中,曾亲眼见到黄老编篾扇,也细细观赏过黄老编的篾扇。黄老的篾扇,称得上是艺术品,篾片剖得细,起得薄,均匀一致,做工很讲究,很精致。与过去市场上卖的篾扇相比,黄老的篾扇也要大一些,煽动起来,风力柔和,很适合老年人使用。 黄焕章到今天,已编了一千五百多把篾笆扇了,全都无偿地送给了敬老院的老人、企业退休职工、网球队队员和环卫工人。一把扇子虽小,价值也不大,表达的是黄老一片对老人关爱的情意。他写过一首诗,畅诉了自己的衷曲:“身逢盛世乐悠闲,不愁吃来不愁穿。空来编就篾笆扇,送与老人过热天。” 才编了一个来小时,黄焕章的侄儿黄宽贤就来了。黄宽贤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已退休多年,退休前是县广播局副局长。黄宽贤是开着小车来的,他是来接黄焕章回老家砍竹子。黄焕章每次回老家砍竹子,都麻烦的是他这位堂侄。堂侄呢,知道老叔是在做好事,也很乐意,一呼就应,一招就来,自己家里事儿忙也放下去,先忙老叔的。今天,是他们约定的回老家砍竹子的日子。黄焕章家里的竹篾快用完了,要回老家砍伐新竹子了。
四
轿车风驰电掣地奔行在通往天仙镇大石沟村的道路上。那里离县城有七十多里路。 一上车,黄焕章困意就来了。天仙这条路,虽然是条柏油路,但这几年因为四处建修热闹,公路上拉沙石的重车太多,路被压得到处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黄宽贤怕颠着老叔,车开得很慢,但仍然颠簸。老人年龄大了,经不住颠簸,一颠簸就犯困,不一会,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乘着黄焕章老人打瞌睡。我们让时光倒流,简要回溯一下老人一生的经历吧。 1928年,黄焕章出生在射洪天仙镇大石沟村一个穷苦农民家庭,住的是四面透风的破茅屋,睡的是乱谷草,家里常常缺吃少穿,揭不开锅的时候多,一年难得吃到一回米和面,苞谷也少见,一年主要靠吃红苕,而且都是清水煮红苕,红苕也没有多的,满足不了一日三餐,一天吃两顿的时候居多,兼搭野菜的时候也多,用黄焕章自己的话说,是“连煮红苕也没有吃饱过”。在旧中国,黄焕章过的是真正的饥寒交迫的生活。黄焕章个儿长得矮小瘦弱,与他幼时常常挨饿,有很大的关系。在旧社会,年轻的黄焕章凭借自己的聪明,编制了很多的竹器,靠变卖这些竹器来贴补家用和供自己读书。因为读书很勤奋刻苦,1948年,他考上了射洪师范学校的简师班。 1950年,新成立的人民共和国急需人才,学习成绩优异的黄焕章,参加了政府工作,被分配到县征粮工作队。 在征粮工作队,黄焕章遇到了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危险。当时,黄焕章去瞿家河(今瞿河)征粮,住在副保长林云光家中,突然大刀队(自称“反共救国军”)在柳树暴动,杀了好几位正在柳树征粮的工作队员。那天,几个大刀队队员也来到了瞿家河,直奔林云光家,隔着老远就喊:“喂,林保长,林保长,住在你家的老黄呢?”林保长见势头不妙,一边把黄焕章藏在柴屋里,一边高声回答说:“老黄啊,早走了,早走了!”大刀队队员走后,黄焕章赶忙跑到工作队包餐的餐馆里。餐馆一位名叫蔡长江的年轻么师,见事情危急,立即连夜转移黄焕章,不敢送到柳树,也不敢顺公路直接送到太和镇,而是渡过涪江,送到河对岸的新溪,那里有蔡长江一个亲戚。黄焕章就在蔡长江的亲戚家里暂时躲藏。风声稍松,蔡长江又亲自送他到太和镇。对蔡长江的救命之恩,黄焕章终生感激,每年都要抽出时间去瞿河,专门去看望他,去感谢他,直到他去世。 黄焕章的一生,履历是很丰富的,他1952年入党后,被党组织调任为县邮电局长,为了精通邮电业务,又被组织送到成都邮电学校进修学习,担任过邮电学校团委书记,毕业后在成都市委宣传部机关党委当干事,回到射洪工作后,先任县直机关党委书记,后又调任人民医院党支部书记,1963年出任县公安局长,由于他不熟悉公安业务,次年,上级调来一位懂业务的人任局长,他被降为副局长,后又调任农林局局长,最后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直到1989年退休。 熟悉黄焕章的人,都说黄焕章一生尽职尽业,想他人多,想自己少。工作中,总是有责任、有担当、不推诿,组织能力很强,善于克服种种困难。工作上总是以身作则,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总是不折不扣、百分之百地完成上级布置的各项工作任务。为人谦卑,处事低调,总是默默地付出、默默地奉献。 采访中,一些老同志告诉我:年轻时的黄焕章很阳光,很喜欢唱“嘿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啦……”任公安局长时,由于他不熟悉业务,是外行管了内行,但他很谦逊,开案情分析会时,他一边认真听取大家的意见,一边不断地给大家倒开水,竭力为大家做好服务工作;降任公安局副局长,还是在原单位工作,整天面对的还是过去那些部下,他没有一点怨言,反而把服务工作做得更好。担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成天处理人民来信,那时人民来信特别多,但黄焕章很勤快,所有的来信都整理归类,该上报的上报,该回复的必回复,常常为之熬更守夜。 退休后的黄焕章,离职不离岗,退而不休,在关工委,在老年协会,继续发挥战斗作用。 退休后,他随老年协会,参观了全县所有的敬老院,走访了许多困难职工家庭,访问过环卫工人,从中了解到了许多老年人的疾苦和他们的需要,并尽自己的力量给予了帮助。 黄焕章无论是当干部还是做老百姓,从没半点架子。在职时,从没为职务的升降而牢骚满腹,从不为自己的任职而钻营跑路。黄焕章在那些喜爱钻营的人面前,在那些退休后还摆架子的人面前,矗立了一面明镜。
五
轿车慢腾腾地开着,开了约摸一个钟头,才拐上大石沟村的村道。 一上村道,黄焕章就醒了,正好让他好好看看这条凝聚了他心血的道路。 开了一段,黄宽贤说:“章叔,这路质量好哇,这么多年了,还没出现破烂,别的村,后来修建的,大都东一个坑西一处断裂,又成烂路了。” 黄焕章点点头说:“还行!毕竟是修自己的路,大伙儿都极其认真,心眼儿都实,没一个潦草马虎敷衍的,修得还真是不赖。” 大石沟村过去是有名的烂泥沟,沟深,路窄,弯拐多,阴暗潮湿处多。一边是山,一边是水。晴天路难走,下雨一片泥泞更是寸步难行。大集体时,沟里一个大汉,兴致勃勃从玉龙(属盐亭县,大石沟村人赶盐亭玉龙是首场)供销社买了一口能装进去人的大泡菜坛子,用扁担挑着,一头挑着大坛子,一头挑着石头,小心翼翼地走了一个多小时,进入大石沟村,在一个潮湿的地方,脚下一滑,一个仰翻翘摔倒,大菜坛子摔得粉碎,人也摔得昏迷不醒。 黄焕章退休十多年后,有一次回老家,听到一个刚刚发生的悲惨事,老家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一个独子,买了一辆摩托车,每天骑着摩托载着货物跑周围场镇做生意,一天,赶场回来,在一个拐弯处,连人带车栽下了路下面的水田里,人的脑袋整个儿陷进烂泥里,被人发现捞上来时,人早已没气儿了。惨事儿听得黄焕章双眼紧闭泪水长流。 回到家,他就跟老伴刘琢如商量开了:“琢如呀,我想给你商量一个事。”“什么事呀,你说。”“我自离开老家大沟村,几十年了,很少回去,也从没给老家办过一件事,我对老家乡邻们心里有愧呀!我想趁自己现在腿脚还利索,给老家乡亲们做件事儿,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要办什么事呀?你先说出来,只要是好事,我都支持你。我哪一回没支持你呀?”“琢如呀,这事儿可不是只靠嘴里说呀,又要出钱呢。”“你说吧,办什么事,需要多少钱?”“我想把大石沟村的路给修了。”“修路?”老伴吃惊了,“那得多少钱呀?那可不是几千几万能解决的问题,那得花几十万呢!”“所以我才找你商量的嘛。”“可我们哪还有什么钱哪?你把退休金拿去资助贫困学生和困难职工,我没有拦你,毕竟还有我的没动,家里还有富余,能保障我们的生活和可能会遇到的应急开支。我们年纪都大了,人最说不清,说不定哪天就会遇到个三长两短的事儿,那时需要钱,我看鬼大哥给你出。”老伴的话,说得黄焕章鼻子酸酸的,但他还是硬着心肠跟老伴泡:“我们身体都很好,有什么三长两短呢?先拿出来应应急,过后又凑吧。我提出修建,我自己不掏出一点儿出来,怎么好开口去募捐化缘?还有好多呢?”“一万多点吧。”黄焕章沉默了一下说:“拿出一万吧。”老伴没吭声,但眼睛湿润了。那时是2008年,大家的工资、收入相对还较低,拿出一万元,对于一个工薪阶层的家庭来说,已是诺大的支出了,那可真是一点一点节约出来的。 又给两个女儿打电话。大女儿黄敏在政协工作,二女儿黄颖在人民医院当主管护士。两个女儿都支持父亲为老家修路,但她们因为都新购置了房屋,还贷着款呢,就都只支持了一千元。 黄焕章找了搞房地产的侄儿黄聚贤,经过预算,说大石沟村这条4.6里长的路要修成混凝土路,至少得45万。45万,简直是天文数字呀!但困难没吓到黄焕章,他决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凑齐这笔钱。 他发起了募捐。他首先在黄姓本家中募捐。他亲自跑到成都,找到曾任成都纺织厂办公室主任的堂哥黄泽先。黄泽先积极支持黄焕章为老家修路,他儿子黄仁可在成都经营房地产,他与儿子一番商量,认捐了十万。首战告捷,黄焕章特别高兴,他拿到十万元钱时,站起身,深深向黄泽先父子俩鞠了一躬,说:“我代表家乡的父老乡亲们感谢你们父子。”黄泽先忙拉他坐下,说:“兄弟,你这不是格外了么?是不认我这个本家哥哥咋的?你为了啥?还不是为老家做好事!难道只许你给老家做好事,就不许我给老家也做点好事么?”黄焕章感动了,眼里涌出了泪水,再次站了起来说:“请泽先哥放心,我一定亲自任总指挥,时刻不离地监督施工,一定把路修好,修出高质量。”说完,又向堂哥父子鞠了一躬。黄泽先说:“焕章兄弟呀,在我面前你客气啥呢,真拿你没办法!” 回到射洪,黄焕章又找到堂侄黄聚贤,说:“聚贤呀聚贤,老家修路,你要出钱哦!”黄聚贤说:“章爸,你不说我也要出,老家修路,我肯定不会吝啬。章爸,说吧,你要我出多少?”“十万。”“有人出过这个数吗?”“有!”“谁?”“你泽先大爸和仁可哥哥已出了十万。”“呵呵!他们在外打拼的人都出了10万,我这个还在射洪发展的人,岂能不如他们?我就超过他们点,出15万吧!”黄焕章真是喜从天来喜之不尽。 还差近二十万呢,这可哪儿找去?黄焕章失眠了两夜,决定厚着脸皮找找县里的国家级龙头企业——沱牌酒厂。酒厂老总与他多年相交,想来不会拂他的面子。说去就去,走!于是,一天午后,他顾不得休息,冒着酷暑,就乘车去了沱牌酒厂。到了沱牌,还不到上班时间,他就在厂区的林荫道上遛来遛去,热汗淌着,口里干渴得要冒出火来。幸好遇到一个熟人,在沱牌关工委任副主任的梁才。他见到梁才,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以他见到梁才时惯用的方式打着招呼:“呵呵,栋梁之才……”梁才怕他中暑,忙把他拉到自己的办公室,空调开起,泡上一杯清茶。梁才问他来沱牌何事,黄焕章声音低沉,面带愧色地说:“我想帮老家修一条路,但资金有限,我想请李总给我一些帮助。”遗憾的是,那天,黄焕章跑了空路,李总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没给黄焕章一分钱,只是派司机送他回了县城。那天,他在梁才那里,向梁才打听沱牌有多少退休员工,他想给他们每人编一把篾笆扇,当时沱牌厂已有2000多退休员工,梁才不愿拂黄老的好意,但又不忍心让他编那么多,就没告诉他实话,只随便说了一个小数字,令梁才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后,黄焕章竟亲自送来了70多把篾笆扇。沱牌让黄老失了望,黄老却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沱牌之行的失利,没让黄焕章灰心丧气,他仍然四处奔走呼吁募捐化缘,一点一点地筹集资金,最终将全部资金筹齐。 过后,黄焕章吃住在老家二十余天,亲自监督施工,保证着筑路工程质量,到2009年10月,终于把一条宽阔的水泥路修起了。 这条水泥路,改变了大石沟村人的生活,大沟村人后来脱贫致富,也全依仗它。
六
进了沟,来到黄焕章的老家,有人看见了,走了过来,向老爷子问好。得知他又是回家来砍竹子,马上有两人握着砍刀、提着小锯子,帮忙来了。 竹子全选的是上好的山林老慈竹,嫩竹子不要,平坝里的竹子黄焕章也不要,嫌是水竹,不筋实,不耐用。 砍下来,去掉竹枝,再锯成两尺多长的短节节,打成一个个小捆,放进轿车的尾箱里,尾箱放满了,还放了几捆在车的后排座位上。 砍竹子的当儿,黄焕章走访了几户人家,特别访问了一家贫困户。那家的女儿当年读高中,黄焕章给予资助甚多,读川师大又一次性资助了三千元。黄焕章细细地询问了他们的当下生活,问了他女儿现在的生活情况,得知他女儿大学毕业后,已考进了一所高完中学校工作,他们的生活状况已经明显好转,黄焕章听了连声说着好好。临走,黄焕章又给他家送了500元钱。那家人连声说着感激话。黄焕章说,不要感谢我,要感谢就感谢我们党的富民政策,你们自己也要努力,不等不靠,把家庭建设好。 黄焕章退休后,捐助了不少的贫困学生。他打网球时,认识了太和中学一位叫黄维义的老师,通过黄老师的搭桥帮助,落实到两个贫困学生,一次性给了他们每人三千。后来,黄焕章资助的贫困学生越来越多,大多数是一次性资助,资金从500元到3000元不等,黄焕章的退休金几乎全花费在了这上面。我去采访他时,他告诉我,他现在还在资助两位射中女孩。 黄焕章不仅资助学生,还处处关心着学生们的学习与生活,关心他们的健康成长。 他看到一些学生每天放学后沉迷于网吧,他一边做网吧老板的思想工作,一边苦口婆心地和孩子谈心,并邀请社区老同志一道帮助孩子们,给他们补习功课,带领他们参加公益活动,让他们在学习与活动中不知不觉地慢慢戒除了网瘾。每逢节假日,他还用自己的退休金,带领社区青少年到烈士陵园和贺诚纪念馆,对孩子们进行爱国主义革命传统教育,给孩子们讲革命故事,教育他们不忘革命历史,珍惜幸福生活。 射洪新市场右侧有一家书店名叫三味书屋,黄焕章多次从三味书屋门前经过,有一次,他看见有许多小孩坐在书屋地下看书,他立即走进新市场,掏钱买来十多根小竹凳,送到三味书屋交给孩子们坐。孩子们很感动,都亲切地叫他“黄爷爷”。 据估算,黄老退休以来,他教育和资助过的青少年有600余人,黄老用他的慈祥与和蔼,帮助了很多孩子,感化了很多孩子,成就了很多孩子,也感动了很多家长。
七
装好竹子,告别乡亲们,启程返城。回到城里,早已过了午饭时间。老伴刘琢如和来看望他们的二女儿黄颖,早已做好了午饭等着了。黄焕章和黄宽贤先上楼吃饭,饭后才一趟趟抱着竹子上楼,门卫也帮着抱了几趟。 抱完竹子,送走黄宽贤,黄焕章顾不得休息一下,立即拿起剖竹刀,开始剖竹子、起篾丝。天气热,竹子干得快,要趁它还新鲜,必须一鼓作气剖完起完,干了就不好剖竹子了,更无法起篾丝了。 剖编织篾笆扇用的又细又薄的篾丝,这是一个最费功夫的活儿,也是技术活儿,没学过剖篾手艺,那是绝对不行的,粗细不均匀不说,厚薄也不会一致。黄焕章别看年纪大,走路站立桩子稳,剖竹拿刀手不抖,手劲还大,对于剖竹子,剖篾条,起篾丝,他就像玩杂耍一样。一筒竹子在他手里,立起,墩住,提起刀,手伸直,提神贯气,看准了,一刀下去,从中剖开,一分为二,两半均匀,绝无偏差。一筒竹子在他手里,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一直这么均匀地细分下去,直到适合的宽度。宽度剖完了,又起薄度。一根篾条拿在左手,右手拿起刀,用刀口在手中那头轻轻一割,割出一条口子,放下刀,把割口处掰开一点,然后,中指和食指轻微张开,在篾条开口处,很灵活地往下刮去,一根篾条刮出头,一根篾丝就形成了。一般一根篾条要起两层篾丝。 整个下午和晚上,黄焕章都在剖竹子、起篾丝。老伴刘琢如也帮着剖竹子、起篾丝。老伴耳濡目染,早就跟他学会了做这些篾活。这天砍的竹子,够他编一两百把篾扇了。 黄老在职期间,机关有人给他取了一个“秦川牛”的绰号,意思是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而且忘我工作不知疲倦。黄老在职像牛一样地工作,退休后,何尝有过休息?他依然像牛一样地工作着,退而不休,甚至比退休还劳累。 晚上睡觉前,黄焕章对老伴说:“琢如呀,我俩1955年结婚,那年我27岁,你刚满20岁,一晃眼,已经60多年过去了。60多年来,你跟着我吃了不少的苦头,从没享过一天的福,总是忙了单位又忙家里,退休了,家里也是你一个人操持,你太辛苦了,我实在对不起你。今天我想了,也该让你享享清福了。”刘琢如白了他一眼说:“老头子,跟了你这头‘秦川牛’,我就认命了,没想着要享清福,也享不了清福。”黄焕章说:“所以说呀,我们该换个活法了。”“换个什么活法?”“广兴不是有个康养中心吗?我想我们也该到那儿去生活了。”“就是那个养老院吗?”“就是。”“你咋想去那儿了?是嫌我没把你伺候好,还是没给你做好吃的?”“看你说到哪儿去了。60多年了,我嫌弃过你吗?”“那你为啥突然想去那儿了?”“琢如呀,你想想,你给我养了两个懂事的女娃,如今,大女儿小敏已先我们而去了天国,二女儿小颖也是60岁的人了,她也有一大家子人,不可能经常来照顾我们俩。我俩尽管身体都还很好,可也不得不服从自然规律,毕竟是要满90岁的人了,手脚一日不如一日了,上下楼梯要停下喘气了,买东买西没那么利索了。”老伴叹了一口气说:“唉,到真是的,人不服老不行呀,我上楼腿就打闪闪,生怕摔倒呢。”黄焕章说:“所以,我们该换个活法了。我打听了,我们去广兴养老院,住个套间,两人连吃带住,才三千九百多元。”老伴说:“你真想去那里,我也不拦你。你一生活得很累,我也希望你过过安闲舒适的日子呢。到了那里,我可不许你再编篾笆扇。”黄焕章说:“到时再说吧。” 附:黄焕章和他老伴,如今已在广兴康寿颐养服务中心生活两年多了。黄老依然天天在编织着篾笆扇。黄老除了耳朵听力不好,身体很康健。祝他老人家长命百岁,好人一生平安!
2019年10月29日初稿于陈古学校
2020年5月5日定稿于洪城家中
黄老拾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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