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医院醒人的一角
春节刚过不久,北方的天气虽有转暖的迹象,偶尔还是会耍耍小孩子脾气,风如刀子般硬且冷,街上单薄的行人急匆匆的迎风穿行着。
“大夫,大夫”只见医院六楼病房一个女人(名字叫王霞)慌忙的跑着,大声呼叫着大夫,一名年轻男大夫随着呼叫声,匆匆走进病房,仔细诊断起来。
“大夫,我爸怎么样了?”女人两眼红红,担心的问大夫。
“老爷子怕是情况不太好,你要有个心里准备”,大夫说道。
“爸,爸……”女人声泪俱下。
这天早上八点刚过,她给姐姐和弟弟打了电话,过了两个小时,姐姐来了医院,随后弟弟也赶来了。
病床上静静躺着的老人,面容安静慈祥,平静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这是一位九十岁高龄的老人,也是这家医院的“常客”,近两年来进进出出医院不知有多少次,医生见了王霞总是亲切的以“来了?”问候。
姐姐坐在床边打着电话,“燕子啊,妈在医院,肉在冰箱里……”。
弟弟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自顾自的玩儿着手机。
王霞弯着腰在床边一边抹眼泪,一边拭擦着父亲的额头,脸颊,过了好一阵,老人蜡黄的脸上泛起了红光。
“爸,爸”王霞脸上涌现欣喜,大叫着,“姐,小军(弟弟的名字)你们看,咱爸……”,王霞有些激动。
只见老爷子双眼微睁着,吃力的看向最远处的儿子。抖动的手抬到半空中又落了下来,张开的嘴哆哆嗦嗦欲言又止的闭了回去。
王霞叫来了大夫,大夫检查过后,说“老爷子现在的状态,根据他目前的生命体征已经好转,再好好观察一下”。
“大夫,谢谢您”王霞面带笑容的说道。
“王霞,爸的情况好转了,我就先回去了,有事打电话啊”姐姐首先开了口,然后挎上包走了出去。
“姐,我先回家给宏伟(弟弟的儿子名字叫宏伟)做饭去了”还没等王霞应声,弟弟也匆匆走了。
病房共三张床位,一位病友昨天出院了,另一位去做检查了,空荡荡的病房又恢复了平静。已是中午,王霞去医院食堂买了小米粥,拿起汤匙一勺一勺的喂着父亲。
“来,爸,听话张嘴啊,咱把饭吃了”每次吃饭时,王霞都这样像哄孩子般“哄着父亲”。此刻,王霞脸上洋溢着希望的笑容。
王霞的母亲去世的早,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和姐姐还有弟弟拉扯大。父亲是企业的一名退休老干部,退休后,闲来在家给孩子们搭把手,帮忙接送孙子上下学,给孩子们做做饭。十多年前,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老伴儿,相处后结了婚。几年前,老爷子患了腰间盘突出,重的时候坐着都费劲,更别说干活了,老伴儿一开始伺候老爷子,后来老爷子的病情加重了,随着年龄增大,又伴有肺气肿等一些老年病,一年有大半年时间在医院度过,慢慢的老伴儿也就疏远了老爷子,总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王霞退休三年了,前几年父亲行动不便时,她就经常请假照顾父亲,退休后,更是放心不下父亲,全心全意的承担起了照顾父亲的责任。姐姐退休在家,闲来无事,偶尔给女儿做个饭,打扫打扫屋子。弟弟是一家工厂的后勤人员。有了王霞的照顾,姐弟俩放心不少,尤其近两年来,出入医院的就只有王霞一个人,起初大夫以为老爷子只有王霞一个女儿,直到后来见到他们来医院才知道。
已是夜里十二点多了,医院水房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王霞把洗干净的床单,还有裁剪成的一块块儿整齐的布,放满一盆拿回病房,接着又洗第二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可以清洗父亲白天替换下来的尿布。
父亲身子动弹不得,说话也含糊不清,小便失禁,长年累月躺在床上,肌肉萎缩,再加上上火,大便也费劲。细心的王霞经过和父亲长时间的相处,已深知父亲的“习性”,每当父亲有排便的征兆时,她便早早的通知病友让他们出去,她就戴上手套开始为父亲“掏便”。午饭过后,屋里温度高的时候,王霞都用热水为父亲擦拭身体。平时,王霞总是搬个凳子,坐在父亲床边,和父亲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一年、两年……,王霞陪伴父亲的一幕,已经成为了医院的一段佳话。
不觉间,已近五一节假期,病房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王霞和父亲始终坚守在这里。这几天,王霞的儿子打电话说要带女朋友回来,王霞是打心眼里高兴,儿子大学毕业,现在在外地一家外企公司上班,和女友相恋两年,今年打算结婚,这次五一假期带女友回来见见父母,王霞不忘把这个好消息和同病房的人分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天早餐过后,王霞给姐姐打了电话“姐,小凯(王霞儿子的名字)过两天要带女友回来,你早点儿来医院替我一下,照顾咱爸,我回趟家”。
“王霞,燕子(王霞姐姐女儿的名字)上班,我每天得给她做饭呢。还得领着冉冉出去遛弯儿,你姐夫又不在家”,姐姐说完挂断电话,王霞气愤至极,冉冉可是姐姐家的一条白色比熊宠物狗,她和父亲都比不上她家的一条狗,而且从过完年父亲来医院,她就来看过父亲一次,来去匆匆,更别说照顾父亲了,姐姐这样的做法是弃自己于不顾,弃父亲于不顾,她越想越生气。
王霞接着给弟弟拨通了电话“小军,你五一单位放假吧,小凯五一要带女友回来,我得回家一趟,你来医院照顾下咱爸”。
“姐,我看情况吧,能去尽量去”,弟弟说道。
“噢”王霞弱弱的应着,心里急切的等待着未来的“准儿媳”。
要么说老一辈人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呢,王霞每天不离不弃的伺候着父亲,老爷子心里最想见的还是儿子,自从父亲入院以来,弟弟就来医院看过父亲两次,其中一次还是在父亲的一再要求下才来的。
可让王霞生气的事情还在后面,五一节到了,王霞不但一直没等到弟弟,还在弟弟的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了他晒的全家旅游照片。
五一假期,儿子和女友回来了,王霞和孩子们解释说伺候父亲走不开,孩子们来医院看望了父亲,王霞硬塞给未来“准儿媳”两千元,当做是见面礼(按照本地习俗都有见面礼)。懂事的“儿媳”很理解“婆婆”,还为婆婆买了毛衣,王霞高兴的合不拢嘴。
大家似乎都这样相安无事的过着,姐姐和弟弟依然很少来医院,来了依然是那样的匆忙。
今年的冬天如约而来,没有早一天,也没有晚一天,又是一年,这一年里,王霞送走了医院里多少男女老少的背影,也因为父亲病情的反复,无眠了多少个夜,她也早已司空见惯了医院的每一次肝肠寸断。
晚饭过后,父亲反应剧烈,最近父亲的身体状况总是不太好,偶尔还拒绝进食,每次哄着父亲喂饭过后,王霞都不停的拍打着自己的胳膊,父亲以前偶尔意识清醒的时候,还会用手帮着王霞捶打胳膊。
近来,父亲本就萎缩的身子骨更孱弱了,王霞看到是既心疼又责备,“爸,咱得好好吃饭,吃完饭身体好了,咱出院回家,等出院了,您想回哪儿?”王霞大声附耳问着父亲。
老爷子气息微弱,颤动着嘴唇,用哆嗦的手指着王霞。
“回我那儿啊,好,那咱得听话,好好吃饭啊”王霞安抚着父亲。父亲每次出院回家了,都去王霞家。
“我把我姐和小军叫来,您和他们说说话”王霞背着父亲,偷偷的抹着眼泪。
父亲紧咬着牙,闭着眼,轻轻摇晃着脑袋,王霞知道父亲心里是既生儿子的气,又想儿子了。
王霞给弟弟拨通了电话“小军,爸的情况不太好,你来看看爸吧,爸想你了”。
“姐,我在应酬,还没回去,回去了我过去啊”,“来喝,老王,干了”王霞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她随后给姐姐打了电话,姐姐的电话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夜里,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医院六楼水房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一个精弱的五十多岁的女人,花白的头发扎着齐背的马尾辫,身穿一件黑色针织衫……
这天夜里,王霞洗完衣服,回到病房,父亲去了,王霞仿佛看到父亲平静安详的脸上泛起了红光。
老爷子最后还是没能看上儿子一眼。
第二天,医院的病房来了新的病人,夜里再也没有了水房的流水声,只有大家安静的沉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