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女,如诗
单位有一前辈同事,姓赵,老夫妻无儿无女,便在三十多岁领养了一个女儿。
老赵和老婆心地淳厚,对女儿自然百般呵护,视作掌珠,小孩子乖巧可爱,人见人夸,每逢在单位提起女儿,老赵总是合不拢嘴。
转眼经年,女儿慢慢长大,考上中专(以前的老中专很难考的),更是全家欢喜,老赵的笑容那几年没从脸上褪下去过,走路昂首阔步差点腆出鸡胸脯。
一天夜里,女儿从学校回家,坐晚车,数九寒天,老赵蹬着自行车去接站,那时候老火车站还是人工天桥,设备简陋,老赵盼女心切,去早了点,再加上火车晚点,在车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天下起小雪,老赵伫足雪中等候。
深更半夜时分,人迹渐渺,老赵忽然脑血管病发作了!一个跟头跌倒在地,昏厥过去。当时雾花茫茫,谁也没发现有个老头倒在了车站边角雪窝里。
当女儿下了火车,匆匆顶着雪花踏过天桥时,没有发现爸爸熟悉的身影在老地方守候,有些迟疑,难道因为天冷,没有来接自己?再仔细巡视四周,忽然——
她看见一团雪堆在那里蠕动!老赵的旧绿棉大衣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积雪。
“爸爸——”
天知道那一声撕心裂腑的呼喊里的亲情有多重,有多痛,有多伤。
女儿泪似泉涌,冲过去把老赵从雪窝里搀起来,将已经冻得僵硬的父亲扛在自己的背上,一步一步奔向医院。茫茫雪花里,父女俩沉重蹒跚的步子艰难地向前移动。
女儿一路哭声。
后来,在别人的帮助下,老赵进了医院,脑血栓,紧急抢救。保住了性命,但是落下残疾,下肢不能行走了。
一辆轮椅,从此陪伴老赵的后半后。人们经常看见,女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在街头巷尾慢慢遛达,沐夕阳,赏绿荫。老赵虽然残了,但是心境不错,笑容象以前那样,总是挂在脸上。
草长莺飞,时光流逝,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处了一个很心仪的对象,直接明明白白地告诉男方:无论我在哪儿结婚,必须要奉养我的爸爸。不是那种“常回家看看”,而是每日服侍,一年四季,一日三餐。
男方家里自然不乐意,这等于是变相让男方入赘,或是“带着爸爸出嫁”,将来算怎么一档子事儿?在上个世纪,条件不比现在,也没有那么多的房子,一般都是女到男方落户,这才叫“出嫁”。
老赵闺女的态度象铁石一样坚定,“如果我的条件不能答应,我宁可单身一辈子,不再结婚了。这事儿从那个雪夜就已经决定,此生不改。”
闲话飞流短长,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老赵劝女儿,“不要这样,你成家立业,我已知足,不想跟你去。”别人也劝,如今独生子女多的是,哪儿有都带着爸妈的?你有份孝心,也就够了。
柔弱如细柳,清秀如百合的赵女丝毫不为所动。
“我不想出名,更不做什么姿态,爸妈老了,我不伺候谁伺候?”
婆家最终答应了她的要求,但是一切彩礼聘仪之类全都没给。赵女不在乎,什么也不要。婚礼的时候,我们一班同事都参加了,简陋得让人心酸,但是赵女笑得很欢愉,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小两口就在老赵家附近租房,两间破旧的平房,冬冷夏热,但是赵女不挑剔,不羡慕,真的象自己说的那样,一日三餐,随时伺候父母,年轻人工作忙,但是从来没有拉下一回给父母忙家务。
柳林下,小河边,赵女推着父亲的轮椅慢慢遛达,成为一道常见风景。无数夕阳晚照,无数斜雨清风。
更难得的是,她并非冷落婆家,给婆婆家里做家务,同样周到,这就让年轻人几乎忙得不可开交。大家都劝她,两头跑,别累坏了,赵女只是浅浅笑,“这有什么,你们打麻将钓鱼是享受,我干点家务活,也当享受,怎么了?又没有多重,洗洗涮涮做做饭,还能累死了?”
单位里有时候发点福利什么的,比如过年的鱼肉、防暑的白糖,老赵一律给女儿留着,女儿没来,他绝对不肯吃一口。即便是街上摘了几棵樱桃,也必等女儿女婿来了,共同品尝。
一身残疾,一身温馨。
街道上要推荐赵女当“道德模范候选人”,她坚决拒绝,“我怎么就模范了,给父母做饭烧菜,很奇怪么?难道不成把老人丢在家里不管不问才叫正常?”
执拗得很。
日子就这么平平常常地过,一忽数年。
赵女自己的孩子也上学了,古旧的火车站也早已翻新重建,漂亮豪华。早先那座破烂的天桥什么的,都成历史。
老赵垂垂老矣,坐在轮椅上老年痴呆。
街坊们已经习惯了,赵女有时带着自己的儿子,推着老赵,遛过夕阳,遛过晚霞。见到熟悉的邻居们,浅浅一笑。几十年的人情融融,恬然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