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 | 烟花巷弄买醉填词的七公子
咸平六年,即1003年。春夜。杭州名气最大的妓院里,一位俊秀公子正在奋笔疾书,旁边袅娜倾城的女子一边研墨,一边嫣然看着纸上龙蛇走笔。至写到“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处,女子不禁连连称妙,赞道:“七公子之才,名不虚传也”。
那公子写完搁笔,一脸满足与得意,“你明天去到孙何府上,就唱这首歌。”
女子莞尔一笑,“是!”
女子口中的七公子,即北宋著名词人——柳永。他在红烛昏罗帐里写就的这首词便是让他一时声名大噪的《望海潮·东南形胜》。
柳永让歌妓去唱给杭州知州孙何听,只因柳永与孙何是朋友,如今孙何为官在朝,自己仕途无门,想要去拜访孙何求推荐,可一介布衣的柳永却连孙何的面都见不着。只好由歌妓去唱这首词,以便成功引起孙何的注意。
孙何听后,啧啧称赞,一问才知作者是柳永,“咦,好像曾经是朋友”。
终于见着了这个知州朋友,柳永以为孙何会举荐他,谁知孙何却只是请他吃了一顿饭,便打发了。
真是世风日下,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自己做了官,就不能举荐一下小弟吗?
柳永十分失落,但这份失落继而被另一种喜悦代替。柳永的这首《望海潮·东南形胜》以歌的形式火了,成了北宋流行金曲之一。当然,在这之后,柳永逐渐成为北宋流行歌坛坛主。
柳永一生的遭遇也算十分传奇,仕途不顺,为官的道路不通,转而踏入文艺圈与娱乐圈,并且混的风生水起。他是一心想考取功名的柳三变,也是词坛婉约派扛把子柳永,更是歌楼妓院里写歌词红遍大江南北的柳七哥。
不得志文人——柳三变
柳永,原名柳三变,在家排行第七,又称柳七。生在官宦世家,小时候家教甚严,学习诗词,从小有考取功名的壮志。
跟其他从小就会写诗作词的天才词人相比,柳永十七岁才正儿八经地开始学着填词,其第一首词《巫山一段云·六六真游洞》中“九班麟稳破非烟。何处按云轩”,便表现出他的凌云壮志。破彩云、触云台之轩与上九天蟾宫折桂意思相似。
若是仕途顺畅,北宋的文艺圈与娱乐圈可能就不会有柳永这号大神了。
柳永天性放荡不羁,少时家教比较严格,长大后,一离开家乡,到了杭州,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妓院也很美丽。
于是沉醉“眠花宿柳”的浪漫生活中,杭州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杭州的妓院尽在心中。在这期间,柳永也写了不少词,“满目浅桃深杏,露染风裁”、“江山如画,云涛烟浪,翻输范蠡扁舟”,当然还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然而这种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生活作风并不讨皇帝的喜欢。1009年,柳永初试落地,皇帝在他的答卷上提笔批了四个字——“属辞浮糜”。
本来柳永对这次考试踌躇满志,”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等恁时,等著回来贺喜。”岂料被皇帝谴责,考试落榜。毕竟还是太年轻,恃才傲物的柳永一气之下,写了《鹤冲天·黄金榜上》表达自己的不服不满,“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
意思就是考不上进士,是因为皇帝不赏识。功名利禄还要他干嘛,还不如风流一场醉。柳永虽是这样说,但心中还是很看重功名。说好的把浮名换浅酌低唱,一转眼又报了名。想来柳永也逃不过王境泽的“真香定律”。
但《鹤冲天·黄金榜上》一词传入宫里,皇帝一声冷哼,“且去填词”,直接导致了柳永之后数次落第。
屡试不中,对恃才傲物的柳永打击很大,此时的柳永在歌坛已有盛名。大江南北到处都是粉丝,那些妓院女子更是他的铁粉,都想唱他的新词,以便有机会成为当红流行歌手。
柳永面对官场之路的阻隔,愤而脱掉考生服,穿上布衣,“奉旨填词”,取了个艺名——柳永,从此流浪江湖各处妓院,专心做一个职业作家,在词坛立足的同时,在歌坛立足。
词坛大腕——柳永
仕途失意的柳永,在词坛满血复活。他把心中千种风情,只对那些懂他的妓女说。
柳永在妓院专职写词,大力创作慢词,多用铺叙与白描手法,对宋词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柳永众多词中,《雨霖铃·寒蝉凄切》最为有名。“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杨柳岸,晓风残月”、“便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这首词,写于柳永仕途失意,离开汴京时,凄凄切切地将“伤离别”那种难舍难分之情描写的淋漓尽致、缠绵悱恻。
多情这般,深情这般。即便传唱千年,读来仍然令人孤独入心、伤感入髓。
而另一首,《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中一句“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更是写尽人间千古相思意。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引用此句作为古今成大事者、大学问者必经三种境界中第二重境界。
柳永的词也并非全是俚俗之词,北宋词坛一哥苏轼就曾评价他的“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即便是境界高妙的唐朝诗人也不过如此。
柳永成为北宋婉约词派的扛把子,为宋词的发展与丰富都做出了极大贡献。直到现在,我们在想念某个人的时候,也总是会想起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始终记得“晓风残月”的孤独与伤感。
歌坛红人——柳七哥
苏轼曾问一个流行歌手,他的词与柳永的词,谁的更好?
歌手回答:“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苏轼)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柳永的词更贴近底层百姓的生活与情感,因而更能被广大百姓所接受与喜爱。
南宋叶梦得在《避暑录话》中记载:
“柳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余仕丹徒,尝见一西夏归朝官云:‘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这记载正说明柳词的火爆程度——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什么意思呢?
“井水处”是指人群聚集的地方。古代临水而居,即靠近河流湖泊定居,如果没有河流湖泊,那也必须要在有井水的地方。一条河孕育一个城市,一口好井孕育一个村庄。好山好水的地方,甚至每家都有一口井,条件差一点的地方则是几家人共用一口井。“背井离乡”“市井文化”皆是由此而来。
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柳永的词,不仅是家喻户晓,更是人人会唱。
柳永“奉旨填词”而成为北宋流行歌曲创作大神,收获粉丝何止千千万。他的爱豆们甚至编了首歌表达对他的仰慕: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柳永一生仕途不顺,但留名词坛与歌坛。最后穷困潦倒,贫病而死,念其才情与痴情的铁杆粉丝——歌妓们不仅自发众筹厚葬了他,还每年清明节相约去祭奠扫墓,并相沿袭成为风俗,称为“吊柳七”或“吊柳会”。
烟花巷弄买醉填词的柳七公子,人活一世,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