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举起手。院门开了。黯淡的月色下,赵以忱低头看见姜淼。“姜淼同志,你怎么来了?”“赵知青,还好是你在外面。”两人同时开口,话顿,姜淼抢着先开口了,“你能出来吗?我有东西给你。”赵以忱颔首,让姜淼稍等,他转身回到草棚下把煤油灯灭掉,再把刚刚仓皇之下放到桌子底的书拿了出来,藏着身后走了出去。姜淼带头走在前,赵以忱安静跟在后面。直到走到一处小河旁,河滩和浅水处长了一片片的芦花,现在夏季正值芦花的花期,一穗儿一穗儿的白绿色毛毛开在顶部。
从鸡舍出来时,姜淼听到自家院门被人敲响的声音。
好像这个声音响了有一阵了。
姜淼正怀疑着呢,门外人呐喊声就出现了,听着是葛慈生的声音,“姜淼,你在家吗?”
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人说话,“里面有声音,直接进去不行吗?”
“当然不行!敲门才能进,这是礼貌。”
“你这不是敲了好半响门了,那可以进了。”
“不行!主人家没有同意,不能直接进。”
“你事儿真多,你看村里哪家不是直接推门就进了。”
葛慈生气急败坏,声音都没了以往的温和,“你拿我跟队里大妈比?”
游文仙打量这个比自己高出一颗头,没有血缘关系也要被家里人压着叫哥的大兄弟,“你真虚伪,当着面的时候叫人家姐,婶,背着面的时候叫人家大妈。”他啧了一声,又说了句,“真虚伪。”
葛有慈被气得眉心直跳,摘下眼镜准备拿起当哥的权威教育一顿,面前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吱呀’一半,木门突然跟门框分裂了。
姜淼已经习惯了,一旁的葛慈生和游文仙却是面色巨变,不约而同张开手,生怕门板砸中姜淼的小身板。
谁知,门缘被姜淼轻轻抬起,娴熟地将分裂处又合上了。
见此,两兄弟都尴尬了一下,葛大哥尴尬的表现是微笑,游小弟尴尬的表现是面无表情。
姜淼仰头注视奇奇怪怪的两兄弟,奇怪地问,“你们怎么会来我家?”
游文仙:看吧看吧,她只有有事的时候才会喊哥哥。
李兰离开后,除了表婶还没其他人上过门呢。疑惑仅一秒,转为激动,这还是她当家作主第一次迎接客人呢,该怎么做呢?
回想了一下她每回去表婶家……学到了。
姜淼扬起笑脸,甜甜地挥手,“快进来。”
“两位哥哥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要不要喝点白开水?是我放井水里凉过的哦,很好喝。”
葛慈生格外受用姜淼的热情,照常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姜淼同志,我请你喝凉茶,你请我喝白开水呀?”
姜淼愣了一瞬,还真是这个道理哦,虽然上次那个凉茶她一口没喝,可人终究是请了她的。
姜淼露出一副像成年人那样的歉意,颇为爽利道:“对不住,我家晒得金银花都喝完啦,等明个我赶集买了白糖,我请你喝糖水儿!”
游文仙:人小鬼大。
葛慈生舒怀大笑,被姜淼故作大人姿态的讲话模样逗笑。
姜淼还以为葛慈生看自己小,不信自己呢,于是再次强调,“我可没跟你打谎哦,明天或者后天傍晚你就来我家,你不来的话……我就上门请你去。”这边说完,她转头对着别扭的大小孩游文仙tຊ说,“你也来。”
游文仙有些受伤,对着葛慈生再三邀请,对着他就只能勉强顺带吗?不开心。但他素来跟不熟的人说不上话,开不了口,再不开心也只能自个消化。
葛慈生又拍拍姜淼的脑袋,跟上姜小主人请人上座的架势,边往里走边说,“好啊。我知道你现在自己过了,一直想来看一下你。但今年的双抢实在太累人了,我跟文仙今天躺了一天才缓过来,缓完立马就来看你了。”
游文仙:拜托,你自己躺不要带我好吧!我身体素质可比你好多了,弱鸡!
姜淼从厨房端着两碗凉开水,稳稳递给两人,“喝吧喝吧。”多喝点,两位客人。
两位客人给足了面子,纷纷闷了一口。
葛慈生超给面子,几口喝完了。
游文仙喝了一半,停了,端着碗一动不动。心里却急了几分,为什么他的碗里一股酸萝卜味?这该怎么喝。
姜淼说,“谢谢你们来看我!你们看到啦,我一个人也不错的,一个人吃饭更香呢,都没人跟我抢。”经历过葛队长家抢饭的她深有感触。
葛慈生叹了口气,“其实你被领养的消息出来后,我跟我爸提过,他很愿意收养你的,那次大会他也去了。但我们都没想到你要单过。”
姜淼惊讶抬眼,看向他,发现他是真心实意的,心里有点感动,便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不想改姓,也不想离开这个家。这里有我跟我爹的记忆,我怕我走了后,以后就忘记我爹了,他那么爱我呢,我可不能做个不孝的女儿。”
这个年代的人,没人把爱字挂在嘴边,姜淼能坦然地说起爱字,因为她爹是真的从行动和言语上都在说‘他稀罕这个闺女儿’。姜淼自然能感受到,所以在她的认知里,他爹就是说到且做到的‘他那么爱我呢’。
葛慈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来我家你也可以选择不改名字的,文仙也没改。”
游文仙来葛家的时候才3岁,他没有改名改姓是葛有福的决定,葛有福希望给战友养好这个后代,也希望游文仙不要忘记自己亲爸是位战场英雄。
姜淼倒没有想到这茬,她跟眼前两位哥哥可不熟呢,哪里还能想到游文仙这个活生生的例子。
葛慈生觉得现在才说起这个挺马后炮的,话音转了转,“不过我看你现在一个人也弄的有模有样的,很不错!不过你家这个院门还有院墙……”
他指向那成年人一脚能直接跨过来的篱笆院墙,“院门得修好,你那样抬上合起来就是自欺欺人,院墙也得用石头或者砖头砌起来,上面还可与倒些水泥插上一些玻璃,防止不轨的人。”
葛慈生讲起话来文绉绉,皱巴巴的,姜淼有的字眼没听懂,但大概懂了意思。
她转头认真地问,“修门找谁呀?院墙砌石头我可以砌的,砖头的话,我不会,也买不起。”谁家用青砖砌围墙呀,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地说‘我家有钱来我家吗’。
现在一块青砖都得要一至两分呢,队里也就葛慈生他家是青砖黑瓦房,还有以前的老地主留下来的青砖大宅院。
葛慈生点了下头,“是我想岔了,你一个人住除了考虑安全,还得低调。”
“不如养只狗。”
旁边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是游文仙。
游文仙的话,点亮了姜淼的大眼睛。
“文仙哥哥这个好,干脆我去找个狼狗回来养着。有狗在,肯定没人敢打我的主意!”
游文仙这个提议更称姜淼的意,她火热又崇拜的目光落到游文仙身上。游文仙不由地挺起了后背,脸上也挂起了一抹红。
葛慈生往游文仙肩上一拍,也挺开心,开心自己这个便宜弟弟也有在外面主动讲话的一天,“可以呀,你这个提议值上乘。”
游文仙又默了,这个提议还好吧,会不会是你们太大惊小怪了点。
定了养狗后,姜淼又将找狗的求助目光放到游文仙身上。
游文仙麦色的小圆脸露出罕见的憨厚和腼腆,用手扣了下脑袋,“我不会这个。”眼看姜淼崇拜的目光一点点消失下去,他急切道:“但我爸会看!他年轻的时候也养过狼狗,他很会选。”
姜淼眼里的喜色和崇拜又充盈起来。
“那有仙哥哥,你可以帮我跟你爸爸说一下吗?我想要小只一点的,能养熟一点。”姜淼期待地说,“到时候有狗了,我会好好感谢你的。请你喝糖水?”
游文仙呆了呆,“明晚不就是喝糖水吗?”
姜淼连声点头,“对对对,那我就再请你喝一顿,或者干脆给小狗取名的权力交给你,好不好?”
游文仙简直热血澎湃,不是因为喝糖水,不是因为养狗取名,而是因为头一回在外面,有外人如此的相信他,并愿意交付他如此重要的事情,还愿意把取名字这么重要的决定交给他。
送走两兄弟后,姜淼回到厨房把锅里温着的鸡油菌汤盛起来,再往里盖了层红薯粗粮饭。
小心翼翼在竹篮子放好后,想了想,又往竹篮里加了把野葱。
万一在路上被人发现了追着问装的啥,就说给表婶送野菜吧。
拿好东西,关好时好时坏的大门,姜淼绕着小路往知青点去。
今晚的月亮小伙伴有些毛燥燥的,路上有些黑,不过这对姜淼来说是没有影响的。
知青点内。
八点不到的时间,大部分的知青都已经躺下了,唯女知青屋内和院子里草棚下的桌上点着煤油灯。
姜淼徘徊在屋外的院墙下,该怎么去把赵知青喊出来呢?有些苦恼。
来回游荡了会,姜淼决定直接出击。
刚举起手。
院门开了。
黯淡的月色下,赵以忱低头看见姜淼。
“姜淼同志,你怎么来了?”
“赵知青,还好是你在外面。”
两人同时开口,话顿,姜淼抢着先开口了,“你能出来吗?我有东西给你。”
赵以忱颔首,让姜淼稍等,他转身回到草棚下把煤油灯灭掉,再把刚刚仓皇之下放到桌子底的书拿了出来,藏着身后走了出去。
姜淼带头走在前,赵以忱安静跟在后面。
直到走到一处小河旁,河滩和浅水处长了一片片的芦花,现在夏季正值芦花的花期,一穗儿一穗儿的白绿色毛毛开在顶部。
前进大队的小河很多,全是前几年大队带着社员挖的,主要是做蓄水池用,每片区有那么一条河,附近的农田也方便挑水浇灌。
姜淼寻了两处挨得近的大石头,让赵以忱先坐下,她则去另一处大石头后面端了个东西出来。
从赵以忱的视线看过去,能看到用桑叶盖了个碗。
“噔噔噔,给你。”姜淼学着露天电影里看的,装模做样的配了个音,揭开叶子,下面赫然是一碗粗粮饭。
赵以忱诧然,没想到她装了一碗饭。
“这?”
姜淼见他呆傻的样子,觉得磨叽,把碗直接放到他身上就抽手了,抽手后往岸上的一棵树去,娴熟地折了两根‘筷子’。
“上次你请我吃鱼了,这次换我请你喝汤。”这还是下午葛慈生的到来提醒的她,想到自己也该还赵以忱的情,但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便只能心痛地把留给自己当夜宵的鸡油菌汤和一个最大的蛋拿给赵以忱吃啦。
赵以忱没想到米饭下面还有汤,“汤?”
姜淼骄傲地扬起下巴,“没错!你没有闻出来是什么汤吗?嗯……一定是冷了的缘故,我今天特意给你留的,里面还有一颗蛋,是我家小鸡到目前为止下的最大一颗蛋,我都留给你了!”
她继续打预防针,想着汤都冷了,说不定都不好喝了,但这可是她满满的心意欸。
“这个鸡油菌大鸡蛋汤……可能没有刚出锅鲜了,是因为我饭煮好后,家里突然来了两位客人,为了招待两位客人,耽搁比较久。不过送走客人,我就赶紧过来找你了,你也知道我家到知青点路程比较远,我端着汤走了很久,所以可能就凉了。”
姜淼将过程说得曲折,丝毫不提明明是自己喝到了刚出锅最鲜的一碗汤,喝完给表婶送了一碗汤,回家后还洗了个鸡舍,热情地招待了客人,然后才想起来应该给赵知青送这一碗汤。
赵以忱听着姜淼的话,心里觉得暖暖的。
不给他太多反应时间,姜淼已经把‘筷子’插到他大拇指食指间,催着他,“快点吃,再晚就真不好吃了!”
赵以忱就着温热的风,河里淡淡的腥味,吃光了这碗早已凉透的饭和汤。
中途被呛到几次,姜淼醉醉地拍拍他的背,语气有些无奈,“吃慢点,吃慢点,虽然很好吃,但也不必如此激动。”
赵以忱想拿着碗用河水洗洗时,姜淼一把夺了过来,“我回家用热水洗,不用河里水洗,这边河里有人洗衣服有人洗澡的,不干净,我不喜欢。”
将碗放到石头后面tຊ的竹篮里,姜淼一身轻松地拍拍手,准备打道回府了,回头却发现赵以忱还沉默地坐在河边,望着河面,不知在想什么。
“赵知青?”
他没有抬头,只有声音传过来。
“要不要听诗?”
姜淼两眼发光,“诗?是像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种的吗?”
赵以忱声音有些粗哑,和他平时不同,但姜淼没有发现。
“是的,差不多的。要听吗?”
“当然听!”
姜淼乖巧地在石头上坐下,准备听诗。
……
赵以忱念诗的声音很低沉,念的诗也很复杂,但这不妨碍姜淼听得兴致盎然,两只小脚欢快地来回晃荡。
回去的路上,姜淼提醒赵以忱,“你知道明天可以去公社赶集吗?”
赵以忱嗯了声,“知道,我们来的第一天带队队长就说过了每个月赶集的时间。”
每月初的第三天,双抢期间大集不开放,双抢结束后会统一开放,就是明天。
“明天应该是你们新知青第一次参加公社的集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想到明天赶集,姜淼格外激动,只想眼睛一闭一睁到明天。
赵以忱眼神飘了一下,“我的东西……来的当天都配置齐了,就不去赶集了。”
姜淼口吻遗憾,“那好吧,我们只能下次作伴啦。”
赵以忱停下脚步,垂首,发现姜淼是那种小猫眼,内眼角一点点内双,外眼角流畅展开,瞳仁明亮,与人说话时带着些小心思,加上小孩子才有的那种稚气,与她相处的人会觉得特别可爱。
就是太黑了。
他小叔家那个妹妹特白,每次忍不住掐她脸,都害怕嫩豆腐掐出水来。
但乡野间的孩子,男孩女孩基本都是这个色。
赵以忱可说不出来让姜淼养白的话,他觉得这个妹妹就这样黑黑的也可爱。
“你要说啥?”姜淼不解,怎么停下来不说话,难不成被蚊子咬了?
“以后不用给我送东西。我有手有脚比你大,能找着吃的,你年纪小,有东西就先多顾着点自己。只有你自己先好了,才有本事去照顾其他的。”
“而且你现在一个住,有些东西,比如肉、鸡蛋、或者一些金贵的吃食,尽量背着人吃。这世人的心理很复杂,有心善的,有心思不正的,但无论哪种,大多都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的,尤其还是一个小孩。”
姜淼眨眨眼,了然。
财不外露嘛,她当然懂啦!
不过她以后可是要过好日子的,所以她得赶紧养条凶点的狗顾家,到时候吃的用的能稍微放开点。
赵知青是个好人,这么关心她,她会把赵知青记在心里的,下次有好吃的……争取不忘他。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姜淼拒绝赵以忱送自己的想法,她在这片天地长大,闭着眼都能走到家!当然也会避着人的,姜淼再三保证。
然后挎着篮子蹦蹦跳跳地离开。
赵以忱站在原地,视野里的小孩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好一会儿,他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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