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养牛的日子
作者:跌落人间的羽毛
2011年秋,我摘了生命里叫做“婚姻”的这枚果实。他三兄弟,大哥在县城,二哥在省城,当时觉得他们离老人太远,天真地想着老人身边总要有年轻人比较好,于是决定婚后在老家农村生活。这一念,便使在外求学多年的我,生命落入一段干纯体力活的时光。
在省城时,我在一家全国连锁餐饮企业做过几个月的主管,发现牛肉无论从价格还是营养价值都比猪肉有优势,于是便决定在老家养牛。
说干就干,一点也不含糊。
牛圈还没有建好,孩子爸便去了山东拉回一车牛犊,足足二十头。我自己也如初出的牛犊,不怕虎!
在老家那个大山深处,是从来没有人养那么多牛的,我也没想太多,也就做了。关键是不仅有那么多牛宝宝,还增加了大宝。可谓是“宝”多如牛毛啊!看着这么多“宝”活蹦乱跳,倒是可喜可贺!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它们都成了真正的宝,而我与孩子爸却成了真正的“牛”。
天蒙蒙亮,孩子爸便起床给牛宝宝们弄草吃,我趁大宝还没醒,赶紧起床做早餐。大宝醒了,孩子爸爸割草回来,吃完早餐,他又要背石头沙子修圈,我既要照顾大宝,又要给牛宝宝们喂水喂料。还没缓过劲来,又是大中午了。
白天喂养它们,天黑了,要给牛宝宝们清理粪便,给大宝洗澡洗衣等等,常常一大晚上还没空下来吃顿安心饭。
初为人母,也初做“牛娘”,一切都是照本宣科,家里有一大本厚厚的《育儿宝典》和一本《专业养牛技术》,我几乎全程照抄。
书上说,牛要吃盐,草要塑料膜盖好,发酵过营养会更好。于是我便上网买了专供牛舔食的盐,以及一大卷塑料膜。那时快递只能寄到县城,离家还有很远。所幸的是,孩子大伯家在县城,可以帮忙签收。
买的时候已经付了邮费,大哥去取货时,物流的营业员说需要补交邮费。大哥打电话问我,邮费付了没有,我说付了的。大哥挂了电话,给营业员说邮费已经付了,故不给。对方威胁我大哥说:“你给不给,不给我就报警了!”大哥说:“不给!”把外衣一把扯开,露出里面的警服说道:“要报警,好嘛!我就是警察!”那人瞬间成了哈巴狗一般,乖乖地把货搬到了大哥车上。
拖到他家楼下,大哥又打电话问我,是盐还是塑料膜,如果是盐晚上要搬家里去,怕下雨淋湿了。我说我先下单的是盐,先到的应该也是盐吧!大哥也没拆开看,以为是盐担心下雨淋坏了,尽管很重,还是把它抗上了好几层楼的家里,第二天又从好几层楼的家里抗下来,亲自送回老家。回家后打开看,原来是一大卷几十上百斤的塑料膜!顿时,我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周围人听到我们养这么多牛,大家都跑家里来看,甚至几十百数公里开外的也跑来看。牛栏边经常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父老乡亲也很支持我们,他们地里的桔梗、杂草、长了虫子的粮食等都送给我们喂牛。就连苍天也很支持!常听乡亲们感叹:“我活这么大的年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的草!”牛宝宝们也很争气,没有生什么病。为了割草喂他们,我们准备两个手机,开通亲情号。大宝睡着的时候,把电话接通,一个放在大宝枕边,另一个带在身边,赶紧去割些草,听到大宝哭了,便赶紧跑回来。
虽说累,却不觉得有多苦,更多的是一些难忘的经历。
家乡四季多雨,但牛儿们却不会因为下雨就停止吃食,所以,我们也经常冒着雨去割草。有一次,看着雨小些了,我便与孩子爸爸去割草,他背背架,我背大箩筐,去村外斜坡上割草。斜坡多是石板,极少有泥土,而草却茂盛至极,足足有半腰高。我们看到长得如此葳蕤的草,顿时喜跃眉梢,说说笑笑,抡起镰刀,哗啦啦,几下下就割了一大堆。正当我们准备装草回家时,天空下起盆倒一般的大雨。此地虽是石板多,却找不到避雨之处。大颗大颗的雨,直打得背脊生疼,眼前也是一片灰蒙蒙,即使睁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正愁着,突然发现箩筐底下好像有个东西,出门时急,没注意清理。我赶紧掏出来看,咦!竟然是一件大雨披!我与孩子爸赶紧钻进雨披里,我们用双手撑起雨披,撑起属于我们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任凭大颗大颗的雨啪啪啪地打在雨披上,此刻,生疼的是雨披,我们自得安然。
大雨虽下得不是太久,却因来得迅猛,满山都是泥黄色的瀑布。地里都是积水,石板也极其稀滑,刚刚割好的草也变得沉重不堪。我们背着草回家,一路上,一脚踏去,便是一深坑。再次抬脚,脚却无法抬起,仿佛大地深爱着我,狠狠地拽着不让走。但我终究是要走的,无论多么艰难。于是,尽管举步维艰,我们还是把草送到了牛儿的嘴里。
虽说一路艰辛,但偶尔也会有轻松时刻。有时,邻居家地里拔草了,那天我们就稍微轻松一点。可以借此间隙享受一下大山里农村特有的乐趣。
我们住在半山,山脚下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因不知其名,我在写《爷爷的团结电站》时,取名为“幸河”,顾名思义“幸福的河流”。听孩子爸说,他们小时候经常在里面洗澡,捉螃蟹等。我一听,来了劲,于是,吃过晚饭,我们俩打着手电,也去河沟里晃悠。河沟里没有人烟,却不安静,蛐蛐声,蛙鸣,蝉弹,热闹得很。我们心想低头寻找牛蛙或者螃蟹,却看到水里的明月清透可人,星星犹如人间里的万家灯火,明亮极了。对岸有一片河滩,我们都想过去,可我却不想去趟这浅秋微凉的水。孩子爸没说话,脱了鞋,蹲下身,把我背着过了河。他脚刚碰到水面,月亮便一片片地向远方飘去,水里的万家灯火也一下子漾向四方。我们刚上河滩,河面立刻恢复了平静,似乎不记得我们来过。
我们沿着河滩走了一段,显然是抓不着螃蟹的,只当是长时间的艰辛,偶尔吃块糖。
一群牛儿活蹦乱跳,也通灵听话,喂养着他们,乐趣倒也不少。牛儿们几乎都有自己的名字,有叫黑鼻子的,有叫草白牛的,有叫小个头的,等等。别看那么多,其实并不复杂,只要在牛栏边叫一叫名字,被叫到的那一头牛便会从牛群中款款而来。它们全都很温顺,摸摸它的头,它也不凶。那时候,大哥家女儿六岁左右,看到这些可爱的牛,喜欢极了。她小叔把圈舍打扫干净,牛儿们都躺在地上反刍,尤其是那头草白牛,不仅模样圆润可爱,连脾气也极好。六岁的小侄女看到它趴在地上,可爱极了,也跑到它的身边,躺在它的肚子上。牛儿也似乎也享受这小天使般的倚靠,乖乖地趴着不动。那时,大宝几个月,也很喜欢这些牛,大宝说话也早,几个月就说了第一个字“要”,说得非常清晰,想要什么,就指着什么,说“要”,几乎天天都指着牛棚,要去看牛。只要听了他的话,带着他来到牛棚边,他便高兴得双手抱着牛头,又叫又跳。
到了深秋,牛儿们吃完一季丰美的野草,长得毛光体胖,加之它们原本乖巧,这就更讨喜了。看牛的人也一波波地来,当然也不乏远道而至者。一群牛儿颇有吸引力,仿佛就是当地的明星。
一天,我正在地里干活,孩子爸兴冲冲地跑过来问我:“有人出九万买我们的牛,要不要卖?”我一点点犹豫都没有,即刻回答:“不卖!”那时候只想挣更多的钱,当然也是真的喜欢这一群牛儿。孩子爸说:“我觉得可以卖的!”我急了,提高嗓音说:“别人会拿去赚钱,为什么我们自己不赚呢?”
当时,内心只想钱,也就看不到其他问题,如一叶障目。当然,那个时候,人的积极性也是在制高点,无论如何也不想就此罢休,更不想放弃。我兄长看着我刚刚大学毕业,就去养牛,这没什么大出息了,说:“你就在家养养牛了……”
深秋过后,草木开始凋敝,牛儿们的食草是一大问题,但当时我太过看重金钱,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牛儿们没有卖,我们就得继续“做牛”,而且比之前更辛苦。枯黄的草料营养匮乏,尽管花费很大力气,牛儿们却渐渐变瘦了,毛也渐渐失去光泽,它们一个个像贫苦人家的孩子。
孩子爸听说粮食发酵后营养会更好一些,便想起了酿酒。酒可以卖一部分钱,酒糟可以喂牛。于是,我们又开始了更加忙碌的日子,酿酒,养牛,带娃!
粮食必然是要买的,那就捡近的购。同寨的堂爷爷家说,他家里有玉米要卖,只是玉米是机器脱粒的,有些碎!孩子爸说,碎一些没事,只要不霉变,反正也要磨成粉。当时,他还特意给孩子爸看了,的确只是碎,并没有坏。他说,他先收装蛇皮袋里,叫孩子爸过几天去称。
过了几天,我们筹了钱,去称粮食。孩子爸人直,实诚,也想着是一家人,没多想,直接掏了钱就把粮食运回家。
第二天,把粮食打开倒出来,几乎都是霉变了的!打开其他袋子,发现每一袋表面那一层是好的,下面的几乎都已黑心。我没想到竟然会遇上这样的事。他既然安排得如此周全,我们只好认灾。
孩子爸试着用这黑心的粮食酿酒,结果出来的酒仍然是一股霉味。原本就一肚子火,这回火更大了!
他一个人傻子一样呆坐在烤酒的火炉边,直到炉火渐渐熄灭。突然,他一个狠劲起身,把那刚烤出来的酒泼到灰烬上!顿时,灰烬上腾起熊熊火焰,他没来得及躲闪,脸,手臂等,大半个身子烧得不轻啊!因此,我们便进入了一段极其艰辛的岁月。
整个冬天,极为漫长,我们在渡分如世纪的岁月里,渐渐地没了人的模样。
我是蓬头垢面眉犹赤,几转横波看不得。
他是岁月匆匆皆过客,唯有伤疤留其容。
连人的模样都没有,自然就没有人把你当人看!
有一块盖草的塑料膜,我没叠就把它放在了堂屋角,婆婆当时也没有给我说,我也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只是,在元宵节的那一天,我无意中听到她给在省城的小叔打电话,说我不让她敬神,与她大吵大闹......。当时我背草回家,恰好听见,极其震惊,但是,我连伤心流泪的力气都没有,哪来的力气吵闹?赶紧放下箩筐,先看看床上的孩子,还要赶紧把草料加工好喂牛,还要赶紧烧饭……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这样一副不是人的模样待在老人身边,其实是给老人一种绝望!
我想,这不是人的日子该结束了,我们得找个地方疗伤去了!
过完年,我们急匆匆地把牛全部卖了,多苦了一整个冬天,也只卖了八万多。还了一部分债,我们便启程了。
来到宜兴,尽管我们住在一间又破又矮的小房子里,但我们仍然觉得这就是天堂!
一年多过去了,别人依然没有忘记我们是养牛的,打电话问我们,是否还需要饲料?都好几年过去了,银行也没有忘记我们,问我们要不要贷款?免息的!农业局也没忘记,说是有补贴,要不要?……
这些,我统统都不要!因此,这“牛名”,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