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的委屈(二)岁月若重来,命运会更改
姥娘今年八十八岁,姥爷八十六岁。姥娘十六岁时嫁给了十四岁的姥爷,他们共生育了三男三女六个孩子。
那个年代,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里,比起好多不识字的乡亲们来说,姥爷算得上村里的知识分子了。姥爷幼时聪明伶俐,特别向往能够读书识字,他的父母也吃够了不识字的苦头,便紧衣缩食地供姥爷读了几年私塾,虽然姥爷十四岁结婚,十六岁已有了大姨,但出于对求学的渴望,建国后,姥爷在有了第二个孩子后,又努力考上了师范学校,三年师范毕业后,姥爷便回到村里当了一名乡村小学教师。
在那个年代,因为贫困,也因为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好多农村女孩子是没有机会上学的。尤其是在那几年最为艰苦贫穷的困难时期,在农村别说女孩子了,就是男孩子想上学也是一种奢望。
多年以后,姥爷谈及那段岁月时说道,那时候他和姥娘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拼命地劳动着奋斗着,他们有一个最低的奋斗目标和一个最高理想。最低目标是把孩子们都养活成人,不饿死不丢弃任何一个孩子(当时常有无力抚养孩子的父母被迫把孩子丢弃或送人);最高理想是这六个孩子不论男孩女孩,都让他们能够上学,上到高小毕业。
沧桑流年中,岁月艰辛地证明,姥爷姥娘的最低目标没有完成,他们的第五个孩子,因为贫穷饥饿和延误治疗的疾病,在七岁时夭折了,成为他们一生刻骨铭心的伤痛。他们的最高理想却超水平完成了,除了前两个孩子上到高小毕业就被迫辍学务农,后面三个孩子都陆续上了师范院校,毕业后成了光荣的人民教师。
如今姥爷姥娘家早已是四世同堂,他们的孙辈有十一个孩子,重孙辈有十六个孩子,可谓家族兴旺,儿孙满堂,多福多寿了。姥爷姥娘一生慈爱仁厚,与人为善,乐善好施,济困扶危,深得村中父老乡亲们的尊敬和称赞,儿孙们对两位老人更是恭敬孝顺,没有任何人敢在二老面前说话造次,除了大姨。
以前我总觉得姥爷姥娘特别偏爱大姨,甚至把她当成小孩子那样宠着惯着,任凭大姨说什么,二老都是乐呵呵地嗯着答应,笑着接受。现在我通过母亲的讲述才明白,姥爷姥娘对大姨怀了一辈子深深的歉疚。
我实在无法相信,我那聪明能干的大姨竟然患过两次精神病,疯过两次。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源于大姨十四岁那年的被迫辍学,姥爷为此内疚了一辈子。他后来常想,假如岁月能够重来,他砸锅卖铁再苦再累也要让大姨继续上学。
大姨天资异常聪颖,十四岁那年,她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离家五六里路的乡初中。这在当时的农村女孩中可真是凤毛麟角了!因为当时好多和大姨同龄的女孩是没有上学的机会的,不识字的要占到多数。姥爷在骄傲欣喜之余面临着痛苦而艰难的抉择,到底要不要让大姨继续上学呢?
当时的家境异常困窘艰难,家中已有五个孩子,大姨的妹妹和弟弟分别上四年级,三年级,一年级,还有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弟弟,家中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当时的大姨无论做家务还是在田里干活都已顶个大人了,几乎撑起了家里的半边天。
姥爷对大姨这个长女是愧疚和感激的。在自己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时就有了这个女儿,仿佛还没怎么顾得上疼爱她,这个孩子就泼辣顽强地长大了,成了父母操持家庭的得力助手。
这孩子自小就聪明,懂事,倔强,能干。好像她从土布袋里爬出来时就会走路了,从会走路时就开始帮父母干活了。随着一个又一个妹妹弟弟的陆续到来,几乎没人把她当成小孩子来疼爱,她从几岁起就像一个小大人似的,帮父母看孩子,洗衣,择菜,抱柴,烧火,做饭,刷锅,洗碗,稍大些又学会了缝缝补补做针线活。她上学后整个小学阶段的优异成绩,不是靠当教师的姥爷开小灶辅导,更不是靠回家后的加班学习,姥爷没空辅导她,她回家后也没有时间复习看书,她全校数一数二的好成绩,全凭她对学习的兴趣和热爱,凭她对书本知识一点就通过目不忘的聪颖,凭她在课堂上的专心,认真和刻苦。对她而言,坐在教室里听课是一种休息和享受,更是一种幸福和快乐。
可大姨上到高小毕业,这种坐在教室里听课的权利,就必须要被艰苦年代里苦难的生活剥夺,这种学习的幸福和快乐马上要戛然而止了!即使她考初中是全乡第一名,也敌不过捉襟见肘举步维艰的生活逼迫。
任凭姥爷姥娘怎样摆事实讲道理地劝说,聪明倔强心气高的大姨说什么也要去上初中,她哭着给姥爷姥娘做出两项保证:一是放学回家后无论家里还是地里的活,她全包了,二是她想像在本村上小学时一样,背着最小的弟弟去上初中,这样姥娘就能腾出空来多干些农活了。
姥爷姥娘拗不过大姨,也实在是于心不忍,暂且答应她先去初中上段时间。当时学校条件很差,缺课桌和板凳,开学时需要学生自带。开学那天,大姨自然不敢麻烦姥爷或姥娘去送,这个身体单薄瘦弱的女孩,吃力地抱着根沉重的长板凳,连背带扛,汗流浃背地走了半天,才到了五六里外的学校。
(未完待续)